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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1(2/5)

指,因为用力太大,手指瘀青了。

我被人领着,说了一些誓词,誓词的内容我已忘记。

我记得那牧师,长袍上有几块灰色的污迹。

我已记不起他的样貌。

我记得理查德吻了我,我记得一本登记簿,我记得拿起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不记得如何离开教堂的,我记得的,是紧接其后的那一个房间,苏在为我宽衣。

然后是一个粗糙的枕头和更粗糙的毯子。

我流泪哭泣。

我的手裸露着,戴上了戒指。

苏的手指从我手中滑脱。

“你不一样了。

”她说。

我转过脸去。

当我再次转过脸来,她已离去。

站在眼前的人换成了理查德。

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看着我,吁出一口气,然后用手背掩着嘴,忍住笑声。

“哦,莫德,”他摇着头,小声说。

他抹了抹嘴唇和胡须,“我们的新婚之夜。

”他说,然后又笑了起来。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把毯子拉到胸前盖好。

我现在很清醒,睡意全无。

当他安静下来后,我听到了房子的声音:楼梯在他脚步踩踏之后恢复原状之声,一只老鼠,或者是鸟儿,在椽子上跑动之声。

这些声音让我不习惯,而这想法,一定在我脸上表露了出来。

“这里是有点怪异,”他边说边走了过来,“你别介意了,你很快就去伦敦了。

那里的生活丰富多彩,多想想那里。

”我不说话,“你不愿开口,莫德?别这样了,现在这时候,和我,没必要害羞。

这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莫德!”他来到我身边,举起双手,抓住了我枕后的床头板,摇晃起来。

他用力地摇晃,摇得床腿在地板上吱嘎作响。

我闭上了眼睛。

他又摇了一会,然后停了下来。

但他的手还停留在我上方,我能感觉到他的注视,感觉到他的身躯——似乎透过眼皮,我都能看见他黑色的身影。

我感到他在动,老鼠或是鸟儿在椽子上跑,他应该是抬头向上望去,目光追随着声音移动。

然后,房子安静下来,他再次看着我。

然后,他的急促喘息来到我脸颊边,他的气息喷到我脸上。

我睁开眼。

“哎,”他轻声说,表情有些奇怪,“别跟我说你害怕,”他吞咽了一口口水,慢慢把手臂从床头收了回去。

我退缩了一下,以为他要打我。

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我的脖颈。

他看着,似乎一脸讶异,“你的心跳真快,”他小声说。

他伸出手,把手指放在我的颈边,仿佛想测试我快速跳动的脉搏。

“敢碰我,”我说,“碰我就死。

我身上有毒。

” 他的手在离我脖子一英寸的地方停住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站直身子,撇了撇嘴,一副轻蔑的表情。

“你以为我想要你?”他说,“是不是?”他几乎是压着嗓子嘶声说出这话——因为,他不能大声说话,怕苏听到。

他走开两步,烦躁地把头发拢到耳后。

地上有只行李袋碍着了他的脚,他一脚把它踢开。

“该死的,”他说。

他脱下外套,拉开袖扣,极不耐烦地卷袖子,“你非得这么盯着我吗?”他一边卷起衣袖,一边对我说,“我难道没跟你说过吗,你是安全的。

你别以为跟你结婚,我会很高兴——”他回到床边,“但是,我必须表现得高兴,”他愠怒地说,“这就是高兴地做出的样子,你都忘了?” 他掀开毯子,看了看我臀下的床单。

“挪开一点,”他说。

我照做。

他坐下来,别扭地扭过身子从裤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把铅笔刀。

一见到刀,我便想起舅舅的剃刀。

我在那大宅里悄然潜行,用刀割书的事,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我看着理查德用指甲勾住刀背上的小槽,拉出刀刃。

他神色厌恶地看了一眼那斑驳的黑色,然后把刀锋放到手臂上。

他动作有些犹豫,刀碰到手时,退缩了一下。

然后他把刀放下了。

“该死的,”他又骂了一声。

他抹了抹胡子和头发。

他看见我的眼神,“你能别这么袖手旁观吗?你有没有血,能帮帮我不受这痛啊?你有没有——那事儿,你们女人每个月都遭罪的那个?”我一言不发。

他又噘起了嘴,“行,你就这副德行。

我是这么想的,反正都要流血,让血流得有意义一点不好吗,可是,你偏不……” “你是不是,”我说,“不把我羞辱致死不罢休?” “安静点儿。

”他说。

我们仍然压着嗓子说话,“这是为了我们两人好,我可没见你伸出援手。

”我立刻伸出手臂,他推开了,“不,不用,”他说,“我来就行,等一下。

”他吸了一口气,把刀锋从手臂上往下移,移到靠近手腕处,没有毛发的皮肤上。

他又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快速地割了一刀,“老天爷!”他苦着脸叫了一声。

伤口上渗出了一点血——在烛光中,白色的手掌之下,血色显得深暗。

他把血滴到床上。

血不多,他用拇指压着手腕的伤口,血来得快了一点。

他没有看我。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问:“你觉得这够吗?” 我审视着他,“难道你不知道?” “不,我不知道。

” “可是——” “可是什么?”他眨眨眼睛,“你是说阿格尼丝吧,别把她想得太有魅力了,侮辱一个正经姑娘,可不止那一个法子。

你应该知道的。

” 血还在缓慢地流,他咒骂着。

我想起阿格尼丝给我看她红肿的嘴,我恶心得从他身边转开了身。

“莫德,过来,”他说,“趁我还没有失血晕倒,告诉我,你一定在书里读到过这类事情吧?我肯定你舅舅那本天杀的索引里有这种条目,是吧,莫德?” 我勉强再看了一眼床单上洇开的血迹,点了点头。

作为收尾,他把手腕在床单上擦了擦,把血迹抹开。

然后他皱起眉头看着伤口,脸色苍白,做了个鬼脸。

“男人都觉得受不了,”他说,“看着自己流血,虽然只有一点血。

你们女人怎么能每个月忍受一次,真是异类。

难怪女人容易得疯病。

你看这伤口,皮肉都分开了。

”他给我看他的手,“我觉得我还是割深了点,都怪你刚才刺激我了。

你有白兰地吗?我觉得一口白兰地就能治好我。

” 他掏出手帕,压在伤口上。

我说,“我没有白兰地。

” “没有白兰地。

那你有什么?总有点药水吧?行了,看你那表情我就知道你有。

”他四下张望,“在哪儿?” 我犹豫了,既然他已经说出这事,想喝药的念头也在我的胸中和四肢里游走。

“在皮袋子里。

”我说。

他把瓶子递给我,拔出瓶塞,鼻子靠上去闻了一下,眉眼都皱了起来。

“给我拿一个杯子。

”我说。

他找了一个杯子,往里加了一点混着灰尘的水。

“我就不用这样了,”我往里滴药的时候,他说,“你这样喝就行了,我要效果来得更快的。

”他从我手里拿过药瓶,揭开伤口,直接往裂开的伤口里滴。

药水刺激,他一脸痛苦。

药水流出来了一点,他舔到嘴里,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半睁半闭着眼睛,看着我喝完药打了一个冷战,仰倒在枕头上,还把杯子抱在胸前。

过了好一会儿,他笑了。

他大笑着说,“‘时髦夫妻的新婚之夜’,在伦敦的报纸上,他们会这么写一笔的。

” 我又开始打冷战,便把毯子拉高一些。

被单落下来,盖住了血迹。

我伸手去拿药瓶,他的手比我快,把瓶子推到了我伸手不可及的地方。

“不,不行,”他说,“你现在这么和我作对的情况下,不行。

今晚这药我保管。

”他把药瓶放进衣袋。

我已疲惫得没有气力去争抢。

他站在那里,摸着脸,打了一个哈欠,使劲揉着眼睛。

“我真累!”他说,“已经过了三点了,你知道吗?”我不说话,他耸了耸肩。

他站在床尾,垂眼看着我身边的位置,犹豫不定。

然后他看见了我的眼神,假装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要是早上醒来,我得把你的手指从我脖子上掰开,”他说,“我也不会吃惊。

算了,我就不冒这个险了。

” 他走到壁炉旁,用舌头舔湿手指,捏熄了蜡烛。

然后他坐进扶手椅,缩成一团,把大衣当毯子盖在身上。

他咒骂这天气的寒冷,咒骂这种睡法,这椅子的扶手。

骂了大约一分钟,然后睡去。

他比我先睡。

当他睡了过去,我便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拉起窗帘。

月光依然明亮,我不想睡在黑暗里。

但是,每一个反射着银色月光的表面,在我眼中都显得有些异样。

而每当我伸出手,触碰到墙上的某个斑点,那墙身和斑点似乎都变得更奇怪。

我的斗篷、外套和内衣都放进了衣柜。

我的行李都合上了。

我寻找,再寻找,想找一点自己的物件。

最后终于在盥洗架下的阴影里,看到了我的鞋。

我走过去,蹲下身,把手放在鞋上。

然后我收回了手,几乎要站起身来,又伸手去摸了一遍。

然后,我睡在床上,竭力想听到熟悉的声音——钟声,钟内零件的刺耳的吱嘎声。

然而此处只有些毫无意义的杂音——木板的响声,鸟儿或老鼠的细微脚步声。

我仰起头,看着脑后的墙。

这堵墙后面睡着的人,是苏。

她若是翻身,她若是说出我的名字,我想我会听到。

她若是发出声响,任何一点声响,我都会听到——我一定会的。

她没有一点声响。

理查德在椅子里动了一下。

月光在地板上悄然寸行。

后来,我就睡着了。

我睡着了,梦回布莱尔,但是那里的走廊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我要去舅舅那里,迟到了。

我迷路了。

在那以后,苏每天早晨都来,为我梳洗穿衣,铺排饭菜。

我粒米不进,她又把它们端走。

可是,就如我们在布莱尔最后的那段日子,她再也不与我眼神相接。

房间狭小,她坐得离我很近,却不和我说话。

她做针线,我玩牌——那张红桃二还带着我脚跟踩过的凹陷,我裸露的手指摸上去,感觉粗糙。

理查德整天整天不在屋里。

晚上回来,他就骂骂咧咧。

他骂乡间小路的肮脏,泥土溅脏了他的靴子;他骂我的沉默,我的怪异。

他骂这等待。

他骂的最多的,是这带着棱角的椅子扶手。

“你看看,”他说,“看我的肩膀,看见了吗?被顶出来了——都要脱臼了。

再过一个礼拜,我就成畸形的了。

还有这些皱褶——”他怒气冲冲地拉直他的裤子,“我真该把查尔斯带出来。

这样下去,我到了伦敦会被笑死的!” 伦敦,我想,这个词现在对我已经毫无意义了。

他隔天就骑马出去一趟,去打听关于我舅舅的消息。

他抽了那么多烟,被烟熏黄的食指把黄色传染给了旁边的手指。

他有时让我喝一点安眠药,但总是把药瓶收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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