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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1(4/5)

有的病。

里弗斯先生,您懂的,这样的病例,疗程将很长……” 他们站了起来。

他们带来了文件,想找个地方铺开。

理查德把梳妆台上的梳子发卡清理干净,他们就在梳妆台上,一人一份签了字。

我没有看他们签署,只听见笔尖的沙沙声。

我听到他们的走动,一一握手。

他们下楼时,楼梯雷鸣似的响动。

我一直坐在窗边。

理查德站在屋前的路口,看着他们上车离去。

然后他回到房间。

他关上门。

他走过来,把戒指扔到我怀里。

他搓着双手,简直要欢呼雀跃了。

“你这个魔鬼。

”我说。

我心情麻木,擦着脸上的眼泪。

他冷笑了一声,站到我椅子后面,双手捧住我的脸,令我的头向后仰,直到我们目光相接。

“看着我,”他说,“然后真心实意地说,你不仰慕我。

” “我恨你。

” “恨你自己吧。

你和我,我们多么相似!比你所以为的,相似得多。

你以为,因为我们心里那一点特殊,这世界就会爱我们?这世界只会蔑视我们。

谢天谢地!从爱里从来捞不到什么好处,可是从蔑视里,却可以榨出财富,就像洗衣时从布里拧出脏水。

你知道这是真的。

你与我相同。

我再说一遍:恨我,就是恨你自己。

” 至少,他捧着我脸的手是温暖的。

我闭上了眼睛。

我说,“我恨自己。

” 然后,苏从她的房间过来敲门。

他没有动,只是扬声叫她进来。

“你看,”她进门时他说,他的声调改变了,“看看你家小姐。

你看她的眼神是不是明亮些了?” 我们第二天就离开,去了疯人院。

她最后一次来为我梳洗更衣。

每当她为我扣上扣子或绑好系带,我都用从前那种温柔的语调对她说,“谢谢你,苏。

”我依然穿着离开布莱尔的那套衣服,上面溅满了河水和泥点。

她则穿着我的丝质裙——蓝色的真丝把她白皙的手腕和脖子衬托了出来,使它们显出奶油般的颜色,她褐色的头发与眼珠也显得色泽饱满。

她变得俊俏了。

她在房间内走动,拿起我的衣物,我的鞋,我的梳子和发卡,仔仔细细地放进行李。

有两只行李袋,一只去伦敦,另一只去疯人院——她认为第一只是给她自己的,第二只给我。

她做着选择,我不忍目睹——看她对着一件内衣、一双袜子或鞋子皱眉,知道她在想,这几件东西一定适合疯子和医生;这件给我自己留着,万一夜里太凉;好了,这个和这双(我的药瓶、手套)一定要给她留下——她走开之后,我把它们取了出来,深深地埋进另一只行李袋中。

我还放进了另一样东西,她不知道:从布莱尔的针线盒里带出来的,她曾经用来为我磨牙的,那只银顶针。

马车来得比我预想的早。

“谢天谢地,”理查德说道,拿着他的帽子。

这歪歪斜斜的房子太矮,他太高。

我们走出室外,他终于舒展身体。

而我,在室内待了太久,外面的天地太辽阔,我一时竟接受不来。

我挽着苏的胳膊走出来,在马车门口,当我需要放开她的手——放开就是永远!——我犹豫了。

“好啦,好啦,”理查德说,把我的手从她手臂上拉开,“别多愁善感了。

” 然后我们启程了。

我感受到的,不只是马的跑动和车轮的滚动,我感到这是我第一次旅程的翻转,那一次,我与斯泰尔斯太太从疯人院来到布莱尔。

当马车行驶变慢,我把脸贴在车窗上,几乎盼望能看见那些妈妈们,当年的我,被人从她们怀里拉走,我仍记得她们。

但是,当年那家更大一些,这座疯人院比较小巧,也明亮一些。

这里只有女疯子病房。

那座疯人院建在光秃秃的地上,而这座疯人院,门口还有花槽——高高的花,花瓣尖尖的仿佛是刺。

我仰倒在座位上。

理查德看见了我的眼。

“不要害怕。

”他说。

然后,他们把她拉走了。

他把她送进他们手里,然后挡在我前面站在车门口,望着外面。

“等等,”我听到她说,“你这是干吗啊?”然后她喊,“绅士!绅士!”一个奇怪的正式称呼。

医生们以安抚的语调对她说话,直到她开始大骂,他们也变得厉声起来。

理查德退回车里。

车厢地板倾斜,于是门洞变高了,我看见了她——两个男人捉住她的手臂,一个护士抱着她的腰。

斗篷从她的肩上滑了下来,她的帽子也歪了,头发散乱,发卡也松了。

她的脸上白一块红一块。

她已经是失控的模样。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眼。

我如石头一般呆坐在那里,直到理查德拉我的手臂,重重地捏我的手腕。

“说话呀,”他对我耳语道,“他妈的说话,”于是我机械地,清晰地说出:“啊,我可怜的小姐!”她褐色的眼睛圆睁,我看得见瞳孔上那道深色,“啊!啊!我的心都碎了!” 甚至在理查德用力关上车门,车夫催马离开后,她的叫声似乎还在车厢中回荡。

我们没有说话。

理查德的头靠着一个菱形窗,装了半透明的玻璃,我再次瞥见了她一眼,她还在挣扎着,试图举起手臂抓住什么,或指向谁。

然后路面一沉,两边就是树木。

我脱下结婚戒指,掷到地板上。

我从包里翻出一双手套,戴上。

理查德看着我发抖的双手。

“好吧——”他说。

“不要跟我说话,”我说,几乎一字一句啐到他脸上,“你敢开口,我就杀了你。

” 他眨了眨眼,想挤出一个微笑,但他的嘴动得有些别扭,他胡须下的脸显得苍白。

他抱胸而坐,不时地变换坐姿,把腿跷起又放下。

最后,他从衣袋里掏出烟和火柴。

他想把车窗玻璃拉下来,但是拉不动。

他的手本来就有些汗湿,现在更湿了,最后从玻璃上滑了下来。

“他娘的!”他骂道。

他站起身,摇晃了一下,敲敲车厢顶让车夫停车。

他摸索着掏出钥匙。

我们才走了不到一两英里。

他跳出车厢,走动着,咳嗽着。

他好几次用手撩起垂到额头的几缕卷发,我看着他。

“你真像个奸人啊,现在。

”当他再次回到座位上,我说。

“你真像个千金小姐啊!”他冷笑了一声答道。

然后他转过头去,不再看我,把头枕在有些颠簸的靠垫上,佯装睡觉,眼皮却不时颤动。

我一直睁着双眼,从菱形的车窗望向外面,望着我们走过的路——那是一条尘土飞扬的红土路,蜿蜒曲折,就像一道从我心里流出的血痕。

我们路程的前一部分便是这样,后来我们需要放弃马车,改乘火车。

我从未乘过火车。

我们去一个乡村小站等车,在一家小旅馆内等,因为理查德仍有些担心我舅舅会派人四处搜查我们。

他让旅馆主人给我们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并送来茶和黄油面包。

我对食物托盘看都不看一眼。

茶变色变冷,面包卷起了边。

他站在壁炉前,手揣在裤袋里玩着硬币,弄出哗哗的声响,然后他爆发了,“他妈的!你以为这些吃的不要钱吗?”他自己拿起面包吃着,“我真想快点拿到钱,”他说,“天晓得我多需要钱,跟你和你那舅舅待了三个月,干着他所谓的绅士的工作,拿的报酬根本不够一个真正的绅士的花销。

那该死的行李员到哪里去了?弄两张火车票,他们到底想从我身上骗多少钱?” 终于有一个少年出现了,他来帮我们拿行李,送我们上车。

我们站在站台上,看着仿佛上过油似的闪闪发光的铁轨。

过了一会儿它开始颤动,然后,不太好听地——就像一颗痛牙里的神经——嗡嗡作响起来。

嗡嗡声变成嘶叫声,火车摇晃着,头上裹着一团烟雾,沿铁轨驶入车站,车厢门纷纷打开。

我仍戴着面纱。

理查德往列车员手里塞了一枚钱币,语气轻松地说,“你会让我和我太太有个单间吧,我们一直坐到伦敦。

”列车员说他会的。

当进了车厢,理查德在我对面坐下,一脸的烦躁不堪。

“我得贿赂别人,让人以为我是个好色鬼,和我的小处女新婚太太同处一室,其实是乖乖地傻坐!现在我告诉你,我给这次旅行单独记账了,到时候从你那里扣。

” 我什么也没说。

车像被锤击似的震了一下,开始在轨道上行进起来。

我感觉到它的加速,伸手抓住了皮吊环,直到我戴着手套的手握得酸痛,磨起了水泡。

旅程继续着。

我认为我们已行走了很远的距离,跨越了很大的空间——因为,我的距离感和空间感比较奇怪。

我们在一个红砖屋组成的村子停了站,接下来的一个站也极其相似,第三个站的村子大一些。

我见每个站都挤满了要上车的人,车厢门摔开又关上,使车身摇晃。

我暗自担心这么多人会否把车压垮——或者弄翻车。

我想,我若被翻倒的车压死,也是罪有应得。

我几乎期盼着翻车。

车没有翻。

引擎带着我们加速前行,然后减慢速度,铁路旁出现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街道、教堂的塔尖、房屋,车水马龙穿行其中。

伦敦!我以为,心猛地跳了一下。

但当我向外望时,理查德盯着我的脸,不怀好意地笑了。

“你生来就属于这里。

”他说。

我们停站了,我看看站牌,这里名叫“梅登黑德”。

33 虽然我们走得也算快,其实不过走了不到二十英里,还有三十英里的路要走。

我坐着,手仍拉着吊环,看着窗外。

火车站里满是男人和女人——女人们三五成群地聚着,男人们散漫地四处走动。

看着他们我有些胆怯。

很快,火车发出嘶叫,收拾起躯壳,重新回到运行中。

我们离开了梅登黑德。

我们在树丛中穿行,树丛外,是开阔空旷的园地和屋宅——有些像舅舅的庄园,有些更壮观。

有一些农舍散落其间,旁边有猪圈,还有用简陋的木条围起来的菜园,木条上攀缘着豆荚藤,园子里拉着绳子,晾着衣服。

晾衣绳挂满之后,衣服便晾到窗户上、树枝上、灌木丛上、椅子上,破了的手推车架子上——满眼皆是泛黄的衣物。

我坐着观察,一动不动。

看吧,莫德,我想道,这就是你的未来,你所有的自由,在你面前,像一卷布匹一样展开…… 我想知道,苏是不是受伤很重。

我想知道,他们把她关在一个怎样的地方。

理查德想看清我面纱后面的脸。

“你不是在哭吧?行了,别再为这事费神了。

” 我说:“你不要看我。

” “你是不是宁愿留在布莱尔,和那些书做伴?你知道你不愿意那样的。

你知道你是想这么干的。

很快,你就会忘记你是用什么法子跑出来的了。

相信我,这种事我很了解。

你只需要一点耐心。

我们现在必须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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