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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时间：一九六二年夏(1/5)

地点：台北 因甚斜阳留不住？ 翻作一天丝雨！

1

夕阳斜斜地射在那油漆斑驳的窗棂上，霞光透过了玻璃不全的窗子，染红了那已洗成灰白色的蓝布窗帘。

树影在窗帘上来来回回地摆动、摇曳。

时而朦胧，时而清晰，又时而疏落，时而浓密，像一张张活动而变幻的图案画片。

梦竹咬着铅笔上的橡皮头，无意识地凝视着窗帘上摇摇晃晃的黑影。

然后，又低下头望着桌上摊开的家用账本：伙食、燃料、调味品、水电、零用、教育、医药、娱乐&hellip&hellip预算中的项目似乎没有一样可以减少，而这些零零碎碎的项目加起来竟变成了那么庞大的一个数字，收支的差额仿佛一个月比一个月大。

紧咬着铅笔，她呆呆地瞪着帐簿出神，如何能使收支平衡？这似乎是一项最难的学问，做了将近二十年的主妇，她仍然无法让支出不超过预算。

呆坐了半天，她毅然地握着铅笔，下决心似的把娱乐那一项勾掉，勾掉的同时，她眼前仿佛立刻浮起晓白向她睁得大大的眼睛，和伸开的手。

&ldquo妈，哈林篮球队！&rdquo 晓彤呢？那个永不会做过分要求的孩子，也偶尔会怯怯地来一句： &ldquo妈，顾德美约我去看电影！&rdquo 这些，能够都不管吗？可是，又如何管呢？就算没有娱乐这项，也还是不能平衡。

她考虑了一下，把零用那项的数字重写了一个，再看看，实在是省无可省了。

除非再降低伙食的标准，她更明白，伙食已不能再降低了。

晓彤有贫血的趋向，明远的身体也不好，晓白又正是发育的年龄，每半年要冲高五公分，正需要营养。

反正，算来算去，只是一句话，家用不够，随你怎么改怎么算，还是不够。

窗帘上的树影变淡了，暮色却逐渐加浓。

梦竹猛然跳了起来，看看桌上那个破旧的闹钟。

已经五点多了，怎么一晃眼就五点多了呢？明远和孩子们马上就要回来了，晓白一定蹿进家门就要闹吃饭，她匆匆忙忙地把账本收进抽屉，转身走进厨房。

厨房，狭小得不能再狭小，煤气弥漫全室，使人一进去就要呛得咳嗽不止。

这间厨房是就着原有的屋檐搭出来的，公家配给明远的这栋宿舍，本来只有两个六席的房间，后面是厨房和厕所。

晓彤和晓白小的时候还无所谓，明远夫妇住了前面一间，让一对小儿女住后面一间。

但是，孩子逐渐长大，总不能让十八岁的女儿和十七岁的儿子挤在一间房里。

于是，迫不得已，他们花了一点钱，把原来的厨房和厕所打通，改成一间房子给晓白住，又在后面搭出一个厨房和厕所，因而，这厨房就小得简直转不开身子。

刚刚把米淘好，放在煤球炉上，梦竹就听到大门响，为了免得一趟趟开门的麻烦，全家四个人都各有开门的钥匙。

梦竹侧耳倾听，她喜欢这一刻，她喜欢凭脚步和行动的声音，来判断是谁回来了。

这是她的一个秘密的享受，她的生命就建筑在那三个人的身上，无论是哪一个的脚步，都能引起她一阵朦胧而模糊的喜悦。

进来的人举动柔和而细致，她听到轻轻拉开纸门的声音，和搁置书包的声音。

然后，一串徐缓而轻俏的脚步声向厨房门口走来，接着，一张女性的秀秀气气、文文静静的脸庞就伸进了厨房，白晳的脸上嵌着对乌黑的眼睛，对梦竹展开了一个安静而恬然的笑。

&ldquo妈，我有事跟你说。

&rdquo &ldquo进来吧，帮我把空心菜摘一摘。

&rdquo梦竹说着温柔地扫了晓彤一眼。

她高兴晓彤是第一个回来的，近来，她常常渴望能有和女儿单独相处的时间。

哪怕不谈什么，只是看看她，看她那日渐成熟的身段和越来越秀丽的面庞。

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是母亲的骄傲。

虽然她也知道晓彤并不是真的&ldquo很&rdquo美，晓彤太纤瘦，又太安静，不够活泼，不够&ldquo出众&rdquo。

但是，在一个母亲的眼睛里，她已经是够美了。

晓彤走了进来，端着菜篮子坐到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去摘，因为厨房的狭小程度是无法容纳两个人的。

梦竹又看了女儿一眼，晓彤的眉毛微锁着，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梦竹熟悉这个表情，这表示有什么难以启口的事情了。

&ldquo晓彤，你说有什么事要跟我说？&rdquo 晓彤抬起头来看看梦竹，又俯下头去，兜着圈子说： &ldquo妈妈，你知道顾德美？&rdquo &ldquo当然了，她不是你最要好的同学吗？&rdquo &ldquo妈，就是她，这个星期六她过十八岁的生日，晚上有个小庆祝晚会，她一定要我参加。

&rdquo 梦竹看看晓彤，她知道晓彤没有说出来的话。

好朋友的生日晚会，当然要参加，十八岁的女孩子，早就该有社交经验了，但是&hellip&hellip她沉吟了一会儿说： &ldquo你是担心没有衣服穿，是吗？&rdquo &ldquo还不止这个，我总得表示一点意思，送一个蛋糕或者什么的。

&rdquo 梦竹想起了刚刚还在紧缩开支的预算，一下子就心乱了起来。

她不忍泼晓彤的冷水，晓彤向来不是个爱虚荣的孩子，她能体会家里的困难，从不敢正面要求东西，每次需要什么，都绕着弯儿试探着说出来，如果真不给她，她也不会说什么。

不过，这次的事不同，这关系到孩子的自尊心，女儿已经不是个小娃娃了，应该让她在朋友面前有面子。

可是，面子，这两个字就太贵重了！要多少的钱才能够让儿女在人前都体体面面的？想着，她不自禁地就叹了口气。

&ldquo妈妈，&rdquo这声叹气显然使晓彤不安了，她嗫嚅着说，&ldquo我想，就穿制服去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好像总应该送点东西。

&rdquo &ldquo顾德美，&rdquo梦竹困难地说，&ldquo家里不是很有钱吗？&rdquo &ldquo是呀，阔极了！&rdquo晓彤不假思索地说，&ldquo她家的布置才豪华呢，好漂亮的洋房，落地电唱收音机、地毯、钢琴，讲究得不得了！她爸爸是泰安纺织公司的总经理！&rdquo &ldquo唔，&rdquo梦竹哼了一声，切菜刀忙碌地在砧板上移动，&ldquo所以，和生活环境相差太悬殊的人交朋友，是一大负担。

&rdquo &ldquo妈，你在说什么？&rdquo &ldquo哦，没什么。

&rdquo饭开锅了，梦竹把饭锅架高了，关小了炉门，再沉思地望着晓彤。

晓彤正低着头摘菜，短短的头发拂在额前，从正面看过去，只能看到她微翘的小鼻子，和好长好长的两排睫毛。

她感到心中一阵激荡，对这女儿的一种深切的喜爱强烈地抓住了她。

她停止了切菜，说：&ldquo晓彤，让我来想想办法，不过，&rdquo她迟疑了一下，&ldquo关于这件事，最好别告诉你爸爸！&rdquo 晓彤抬起头来注视着母亲，笑了。

这笑容像拨开云层的青天，那样清朗愉快。

她站起来，把摘好的空心菜拿到水龙头底下去洗，她深深明白，母亲说&ldquo想办法&rdquo，就是答应她的要求了，而且，一定会真的想出办法来的。

梦竹望着晓彤含笑地立在水槽旁边，心里却乱得厉害，想办法，她又能想什么办法呢？如果有一个童话中的聚宝盆就好了，可以把一角钱变成许许多多&hellip&hellip 大门又响了，一声巨大的关门声之后，是奔过两间屋子的重重的脚步声，书包抛在地上的重物坠地声，和篮球击在墙上的砰然之声。

然后，晓白窜进了厨房里，满头满脸的汗，一件白色的运动衫湿透了地贴在身上，连黄卡其布裤子的腰部，也湿了一大截，一面跑进来，一面嚷着： &ldquo哎呀，热死了！给我一点水！&rdquo 说着，他从梦竹的背后挤过去，一直冲到水龙头前面，把头往水龙头下面一伸，哗哗地淋着水，又仰过头来，用嘴衔住水龙头，咕嘟咕嘟地把自来水咽进肚子里，晓彤被他挤到厨房门外去了。

梦竹嚷着说： &ldquo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喝自来水！屋子里的冷开水瓶里灌得满满的一大瓶，你不喝！就认定了喝自来水，多不卫生呀！&rdquo 晓白抬起满是水的脸来，晒成红褐色的皮肤闪闪发光，睫毛上全挂着水珠，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带笑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 &ldquo全家就是我的身体最棒，你猜为什么？就因为我喝的是自来水！&rdquo &ldquo什么谬论！&rdquo梦竹说，一面望着那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来的儿子，&ldquo你又是怎么弄的？这样一身一头的汗！&rdquo &ldquo打球嘛！下学期我一定可以被选进校队！&rdquo &ldquo打球？&rdquo梦竹不满地说，&ldquo只知道打球，书也不念！&rdquo 晓彤站在厨房门口，丢给晓白一块毛巾说： &ldquo你擦干了赶快走开吧，我洗了半天的空心菜，给你这样一淋水，又弄脏了！&rdquo 晓白接过了毛巾，站在厨房通卧室的门口，用毛巾在头发上一阵乱擦，梦竹皱着眉叫： &ldquo你还不走远点，头发里的水全掉到我菜锅里来了，怎么你一举一动都要惹人嫌呢！&rdquo 晓白靠在厨房门上，伸头望着洗菜盆说： &ldquo怎么，又吃空心菜呀，天天都是空心菜！&rdquo &ldquo你想吃什么菜？&rdquo梦竹没好气地说，&ldquo假如你争气一点，考得上省中联考，不读这个贵得吓死人的私立中学，我们又怎么会穷得天天吃空心菜？所有的钱都给你拿去缴学费，三天两头还要这个捐那个捐的&hellip&hellip空心菜！别人都不说话，你还要来挑眼！&rdquo &ldquo晓白，你就走开点吧，&rdquo晓彤插进来说，对晓白挤了挤眼睛，&ldquo站在这儿碍别人的事，我听到门响，是不是爸爸回来了？&rdquo &ldquo好好，我走开！&rdquo晓白满不在乎地说，悄悄地对晓彤做了个鬼脸，交换了会意的一笑，&ldquo反正都嫌我，我还是去看人魔和丐仙的大战去！&rdquo后面一句说得非常轻。

&ldquo他说去做什么？&rdquo梦竹没听清楚，问晓彤。

&ldquo大概是说去做大代数吧。

&rdquo晓彤说，暗暗地皱皱眉。

&ldquo哼！大代数，他会那么用功！明年高三了，接着就要考大学，看他拿什么考去！&rdquo梦竹生气地说，一面忙着把菜下锅。

炒着菜，又说：&ldquo如果晓白能和你一样懂得自己用功就好了，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就晓得吃和玩，你爸爸从不管他，只会惯他。

&rdquo 晓彤不说话，默默地把洗好的菜盛进盘子里，放在炉台边的桌上。

然后整理碗筷做吃饭的准备。

她心中对母亲有些微微的不满，总是这样，晓白每次回来都要挨骂，其实晓白只是比较爱玩一点而已，这也没有什么太了不得的地方，考不上省中联考，骂一次就够了，一年前的事了，还要天天骂，幸好晓白对什么都不在乎，要是她的话，决受不了。

厨房里的温度极高，冒着蓝色火苗的炉子把这间小厨房烤得如同蒸笼，油烟弥漫全室。

只一会儿，母女二人都汗流浃背，梦竹看了晓彤一眼，说： &ldquo你到屋里去吧，这儿的事我来弄，你先把爸爸的茶泡好。

&rdquo 屋子里，晓白正赤裸着上身，仰躺在榻榻米上，手里拿着一本武侠小说，看得津津有味，晓彤低声警告地说： &ldquo当心妈妈看到，又要挨骂！&rdquo &ldquo嘘！保密！&rdquo晓白轻声说，&ldquo姐，你试试看，这小说真棒极了，比你那些什么《傲慢与偏见》，什么《小妇人》《茶花女》的不知道好看多少倍！包管你一拿上手连饭都不想吃！你看，百毒人魔碰上了铁心公主，这一下有戏可看了！我非看看他们这一战鹿死谁手！&rdquo &ldquo百毒人魔？什么公主？&rdquo晓彤不解地问，&ldquo又是妖怪，又是公主，这不是和格林童话差不多？&rdquo &ldquo什么？胡扯八道！&rdquo晓白轻蔑地扫了他姐姐一眼，对于晓彤的无知大感惊异，&ldquo告诉你，百毒人魔最惯于用毒药，他还会驱蛇驯兽，有一种叫一线香的蛇，毒极了，他整天把这种蛇藏在袖子里，不知不觉地下手谋害他的仇人，有一次，他碰到了邋遢书生&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什么书生？&rdquo晓彤没听清楚。

&ldquo邋遢书生。

邋遢书生有一身邪门武功，天赋异禀，他能在两三丈远之外，飞痰伤人&hellip&hellip&rdquo &ldquo飞什么东西？&rdquo晓彤越听越离奇了。

&ldquo痰。

他对敌人吐一口痰，痰就会贯穿对方的五脏，一直嵌进敌人的骨头里去，被他吐了痰的人非死不可，碰着了他一点儿吐沫星子的人，都不死也要受重伤&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哦？有这样的人让他到大陆上去打仗倒不错，也不用发明什么火箭飞弹的，只要他去飞飞痰就行了！&rdquo晓彤笑着说，&ldquo我可不懂这又是毒蛇又是痰的书，恶心兮兮的有什么好看。

&rdquo &ldquo哼，你是没看，你一看就知道它的好处了！&rdquo晓白颇为不悦地说。

门又响了，这次是明远回来了。

晓白一翻身坐起来，把武侠小说往书包里一塞，顺手抽出一本英文课本来翻弄。

晓彤也赶快走开去给父亲泡那杯永不可缺的茶。

明远走进屋来，上了榻榻米，漫不经心地走过晓白身边，微蹙着眉，若有所思地靠进藤椅里。

晓白跳起来，报告新闻似的嚷着说： &ldquo爸，我们体育老师说，要选我参加篮球校队！&rdquo &ldquo唔。

&rdquo明远随意地哼了一声，看了晓白一眼。

晓彤捧着那杯茶走过去，一看到父亲这副神态，就知道父亲一定有什么心事，默默地把茶放在茶几上，她轻轻地说了声： &ldquo爸爸，茶。

&rdquo &ldquo唔，&rdquo明远又哼了一声，抬起头来，望着晓白运动衫上的图案出神，接着，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ldquo晓白，你妈呢？&rdquo &ldquo在厨房里。

&rdquo &ldquo饭还没有好吗？&rdquo &ldquo就好了，&rdquo晓般说，&ldquo我帮妈摆饭去！&rdquo 晓彤钻进厨房，梦竹已经把菜都炒好了，晓彤一面帮着摆饭，一面低低地说： &ldquo爸爸回来了，样子有点特别。

&rdquo &ldquo哦？怎么？&rdquo梦竹问。

&ldquo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rdquo &ldquo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rdquo梦竹问，把筷子放到饭桌上去。

&ldquo又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

&rdquo 梦竹沉思地看看晓彤，放好碗筷，叫晓彤去请明远来吃饭。

明远端起饭碗来，却怔怔地望着梦竹，好半天也没有吃一粒饭。

梦竹等待地看着明远，她知道明远是藏不住话的，一定有事情要告诉她，但明远迟迟不语，清癯的脸上，那对深沉的眸子里流动着清光，有什么事使他兴奋了？升级了？加薪了？都不可能！就是可能，也不会让他流露出这副神态。

&ldquo怎么了？有什么事吗？&rdquo终于，梦竹忍不住地问。

&ldquo有一件你再也想不到的事。

&rdquo明远开口了，凝视着梦竹，&ldquo我今天在车站碰到一个人。

&rdquo &ldquo谁？&rdquo梦竹本能地有些紧张，明远的神秘态度使她困惑。

&ldquo王孝城。

&rdquo &ldquo什么？&rdquo梦竹吃惊地说，&ldquo王孝城他也在台湾？真的是他？&rdquo &ldquo怎么不是他，他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以前起码重了十公斤。

我简直想不到会碰到他，站在车站谈了一会儿，他是五二年从香港到台湾的。

而且，还有件你更想不到的事！&rdquo &ldquo什么事？&rdquo &ldquo你听说过墨非的名字吗？&rdquo &ldquo墨非？&rdquo梦竹困惑地说，&ldquo好像是个画家嘛！&rdquo &ldquo不错，&rdquo明远点点头，&ldquo是个画家，很有名的画家，也就是王孝城。

&rdquo &ldquo什么？&rdquo梦竹不信任地问，&ldquo王孝城？&rdquo &ldquo对了，&rdquo明远说，&ldquo你想不到吧？你记得在重庆的时候，我们那股狂劲，放歌纵酒，豪情满腹。

那时，我总说要做个大艺术家，他呢，每次都耸耸肩潇潇洒洒地说一句：&lsquo艺术家，吃不饱饿不死，还是做个大企业家好，画画，只能学来消遣消遣而已！&rsquo结果，他却成了个大画家，我呢&mdash&mdash&rdquo他注视着菜碟子，桌上，唯一的一盘荤菜，肉丝炒豆腐干，已经被晓白整个包办了。

咬了咬嘴唇，他嗒然若失地，惘然地笑了笑：&ldquo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rdquo 梦竹知道明远这句&ldquo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rdquo的言外之意，她默然地望望明远，心里却有份乱糟糟的感觉。

王孝城，她还记得他那股什么都不在乎的洒脱劲儿，整天嘻嘻哈哈地，无忧无虑地拉着明远和她游山玩水。

而今，他还是老样子吗？记得他的恋爱哲学是：&ldquo娶尽天下美女，要不然终身不娶！&rdquo她看看明远，就这么一会儿时间，明远的情绪显然已经低落下去了，微蹙的眉头和沉郁的眼睛显示他那习惯性的忧郁症又犯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 &ldquo王孝城，他结婚了吗？&rdquo &ldquo是的，&rdquo明远说，突然地萧索和落寞起来，&ldquo结婚了。

刚结婚不久，一位本省小姐，孝城还是个聪明人，事业有了基础再结婚，现在是什么都好了。

今天在车站碰到，大家匆匆忙忙的，因为他还有应酬，没办法和他多谈，我已经请他和太太这个星期六到我们家来便饭！&rdquo &ldquo噢！&rdquo梦竹轻轻地叫了一声，在这一声之后，却是一种惶恐，她本能地打量了一下屋里，破旧的纸门东一条、西一条地挂着，露出了里面的木头架子，榻榻米早已泛黄，紫红的布边全已破损，墙上水渍和油烟遍布，屋角蛛网密结，再加上那些堆在榻榻米上无处安放的孩子们的书籍这一切加起来，给人的印象是零乱、寒苦和窘迫。

多年以来，他们家里没有招待过客人吃饭，王孝城固然是洒脱不羁的老朋友，但是，他已经是个成功的大画家，只怕他们招待不起！何况他还有个刚结婚不久的太太。

&ldquo唔，真没想到，&rdquo明远丝毫没有察觉到梦竹的心情，只陷在自己的思想中，&ldquo快二十年的朋友了！真要好好地谈谈，以前，我和他都那样爱玩，你记得？哎，假如我不放弃绘画，或者&hel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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