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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在南庄,出不了差错,没想到她刚走你就回来了,恰好在路上错过了。
” 看苏从远脸色略沉,老赵有些不安,压低声音问:“该不会有啥问题吧,我看她也是上面来的,首长特别打了招呼,来头不小的样子……” “没事,我随便问问。
”苏从远笑了笑,以打消老赵的顾虑,想从他口中再问些关于那位章同志的情况。
老赵却吭吭哧哧说不上来,反倒问他,那沈雨林是个什么来头,怎么会惊动上面的人。
这话问到了苏从远心坎上,恰恰是他此刻最想知道的疑问。
若说之前对沈雨林的话还半信半疑,此刻心中猜测,却已隐隐有种被证实的预感。
从老赵的话中听出蹊跷,那位章同志先到了团部,才得知沈雨林去向,转而寻到师部来,可见她是循着沈雨林起初的去向找来的。
沈雨林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倘若不是因罪入狱,又闹出自杀的事,谁会特别留心到她的存在? 苏从远越想越迷惑,临到睡前还在琢磨老赵的话,琢磨那姓章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会不会节外生枝再出什么问题……想得最多的,仍是那翻来覆去的一个问题。
熄了灯,闭了眼,黑暗中却仿佛有双清寒照人的眼睛一晃而过,仿佛冬夜流星撕裂天幕,逝去的余光灼痛他的眼底。
那倔强的女子在蒙尘发霉的牢狱里,以帝女般高傲的姿态对他说—— “我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的英名容不得半点玷污,我宁可一死,也不会让你们把诬陷我的罪名栽赃到他的姓氏上,他的名讳,你也不配听。
” 是什么让她在幽暗的牢狱里也闪闪发光?是那个让她宁死也不肯玷污的姓氏?还是流在她血管里炽热的英雄的血……他知道再不能说服自己去反驳,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便已然不由自主信了,信了她的话,也信了她的人。
沈雨林,你究竟藏着多少隐秘,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来历? 苏从远霍地坐起,在黑暗里怔怔地盯着门口,有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想即刻就到那黑漆漆的小牢房去——心底猫爪子挠着似的,有无数的疑问盘桓不去;更想插翅赶到十余里外,将那伶仃女子好好地护起来,不让她瑟缩于破絮冷炕,不让她夜半再唱那悲怆的《满江红》,不让任何来意叵测之人伤害她。
她若是清白的,他定要争一个公正来还她。
门外远远的不知是哪里传来一两声野犬低嗥,午夜听来备觉凄凉。
这声音和着窗外风声,凉飕飕钻进耳朵,像几滴凉水浇下来。
大半夜的竟似魔怔了吗?苏从远定了定神,起身下炕,到水盆边掬起冷水浇脸。
一时间神志清明了些,心里又想,明日开完会再赶去南庄也不迟。
那姓章的这么晚才动身,到南庄也是天黑了,等她明天问过沈雨林的话,再看是什么情形也好。
然而苏从远没有想到,一念之差,便让他追悔莫及。
当他次日上午匆匆赶到南庄,赫然发现,那间小牢房已人去屋空。
就在昨天夜里,姓章的那人,将沈雨林当作重要犯人连夜带走,去向无人得知。
苏从远焦急之下,一口气追出去两个庄子的路程,却再也追不上了。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赶回去向上级报告了此事,得到的反馈是停止调查,不必再过问这案子,沈雨林的案件就此了结。
他是太低估了姓章的那人,竟不知她有这么大的神通,将一个大活人说带走就带走,连同案子也一并抹掉了。
老赵知道了此事,蹊跷之余回过味来,也劝他别再多事,只作不知道的好。
可惜是迟了,若他从未见过那个女子,自然是不知道的好。
苏从远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忘却那样一个午后与那样一个夜晚。
他仅仅与她见过两次,就在那光线模糊的小牢房中。
甚至不能确定她是否看清了他的模样,像他那样清清楚楚地看过她。
大半个月过去了,被带走的沈雨林和那个姓章的人,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苏从远沮丧之余想起沈雨林留下来作为物证的大衣,再要去找,却得知案件已撤销,大衣作为无主之物,早已退回团部去了。
当苏从远再找到团部时,得到的消息令他大吃一惊——团部的人竟然告诉他,沈雨林已自杀死了,大衣和其他几样遗物已叫她在卫生队时结识的伙伴领了回去。
这显然是将沈雨林与另一个在狱中自杀的女犯混淆了。
苏从远想要纠正此事,那边的人却根本不理会他的解释,一口咬定死的就是沈雨林,连骨灰都存了,从此死无对证,总之世上是再没有一个叫沈雨林的人了。
到这时候,苏从远再傻也明白了。
这是有人故意的。
有人想要彻底抹去沈雨林存在过的痕迹,不但带走了人,销毁了案底,还趁机将她的身份混淆,以另一个女犯的名义“杀死”了她,并以活灵活现的骨灰、遗物为证,以此假象来骗人。
那人想骗谁? 那人在遮掩什么? 那人如此神通广大,又是什么来头? 那人是善意还是恶意? 唯一的答案只能在沈雨林的身上找到。
可是这个不知是否真叫“沈雨林”的女子,日后还有机会相见吗? 一九四二年,全世界都在血与火中煎熬。
在无休止的战争与动荡中,在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的浩劫中,一个女人的生死去向只是汇入无数弱小者命运海洋的一滴水珠。
或许再没有人会记得一个名叫沈雨林的女子曾经存在过。
然而他会。
认死理的苏从远一直都记得,记得她在黑暗里唱起《满江红》的凄怆,记得自己暗自许诺还她以清白。
他不单记得,还在往后漫长的三年里随部辗转作战,每到一个村庄一个驻地,都不忘打听那样一个女人是否出现过。
那些起初笑话他的人,如老赵,久而久之也习惯了他的古怪。
他们说,找不到的,大海捞针你到哪里去找。
苏从远也觉得找不到了,一面之缘到哪里去找。
只是总要问问看看,总想着或许有万一,不然便像少了什么,欠了什么。
日子久了便成了一个习惯,或是叫念想吧。
一九四二年、一九四三年、一九四四年……日子就在硝烟炮火里翻过一年又一年。
太平洋上的战争步步进逼,快了,快了,日本人的命数就快要尽了。
这场仗已打了七八年,中国人的苦难也该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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