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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出去了,他拖过凳子挨着炕边坐下,“你是沈雨林吧,我是从师部来的,我叫苏从远。
”他摸了摸脸,好在她没力气,打得不重,但被女人扇耳刮子,还是生平第一次。
她抬起眼,冷冷地打量他。
他打开挎着的军绿色旧布包,拿出笔记本和笔,还有一叠记录她供词的纸,低头翻着,随口用四川话问:“你是四川人?” 她不说话,一脸警戒地看着他。
“我也是四川人,不过出来了很多年,家乡话说得不大对味,你别笑话。
”他笑笑,拿粗陶茶碗倒了两杯凉茶,一碗搁在炕边,一碗自己端起两三口喝完。
“真解渴,”他又倒了一碗,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赶了一上午的路从师部过来,还真渴了……这凉茶挺够味的,你不喝?” 他端起另一碗茶递给她,“来,接着。
” 她从棉絮底下伸出手,接过茶毫不客气,大口大口喝下去,显然也渴得慌了。
他看着她喝水的样子有些好笑,却一眼瞥见那细瘦手腕上缠着伤口的布条,血迹已干涸成褐色。
“没出息。
” 听见他说话,她顿住,抬眼定定地看他。
“最没出息的人才自杀,”他看了她手腕一眼,板起脸说,“你才多大年纪,多少有意思的事还没经历过,遇上一丁点委屈就寻短见,惭愧不惭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爹娘要知道了,会准许你割手腕吗?真是不像话!” 提到“爹娘”二字,她睫毛颤了颤,扬起脸,哑声反问:“你们说我是汉奸,说我通敌,这叫一丁点儿委屈?” 他皱眉说:“事情还没有查实,没有谁能不问青红皂白判你的罪,个别同志可能存在工作态度鲁莽草率的毛病,这个我向你道歉。
这次师部责成专人调查,就怕下面虐待了俘虏和犯人。
有什么委屈你都可以申诉,我会向上面如实反映,如果你是清白的,我一定会还你公正。
” 她冷冷地一笑,“有什么公正,罪名一条条都拟好了,说实情没人相信,不说便是隐瞒。
横竖不过是一死,我的清白自己知道,我的家人也迟早会知道,这就够了。
” “沈雨林,我看过你的档案,”苏从远的目光凝在她散乱长发遮掩着的脸上,“你说你是四川人,这我不信;你说你是中学英文教员,我也不信。
你连自己身份都在说谎,让人怎么相信你只是为日本战俘捎带书信出去,还是清白的?” 见她沉默,苏从远不紧不慢地说:“你被卫生队的人救下时,身无分文,一个人从日占区逃过来,当时只穿着一身大衣,没有别的行李,对不对?” 他提起那件大衣,她的神色微微有些变了。
“你在私藏战俘信件被捕之后,就将自己的大衣送给了同监牢的女犯,因为你知道那是唯一有可能暴露你身份的东西,”苏从远盯着她的眼睛,笑着说,“那件大衣虽脏了,好在还看得出来,是正宗的法国货,不只价钱贵上了天,这年月一般人有钱还买不到,莫说一个中学教员。
” 她的目光藏在散乱的发丝后面,深深地盯着他。
“你的家庭非富即贵,你本人也受过良好教育,”苏从远顿了顿,沉声说,“你很谨慎,也很聪明,如果不是那个同牢的女囚也自杀了,我不会注意到你留给她的大衣,也不会发现你的身份本身就有极大疑点。
” 她肩膀一颤,仿佛太过震惊,骤然开口:“你说谁自杀了?” 苏从远想,原来他们还没将这消息告诉她,现在告诉她也好,试一试她的反应。
“是和你同牢的女犯,白兰香,”他沉声说,“你割腕自杀,送去卫生院抢救的第二天,这个白兰香就用衣带把自己吊死了。
” 她没有反应,仿佛不明白,又仿佛是意料之中,一双乌幽幽的眼睛睁得又空又大。
看到她这个样子,苏从远有些后悔,有些不忍。
她却怔怔地笑起来,笑了一阵,木然道:“我原本答应她,如果活着回去,就带她一起走。
现在她以为我死了,再也没了希望。
三浦诚被枪毙,她也没脸再回家乡去……” 她第一次主动提起那个名叫三浦诚的战俘,苏从远皱眉问:“三浦诚,你和这个日本军医官是怎么认识的?” 她冷冷地转过脸,“审讯的时候已经说过,我没必要再说一遍。
” 他沉默片刻,看着手中供词上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
这上面记载着,沈雨林供认自己曾作为一名英国记者的助手,进入日占区拍摄日军屠杀暴行,却遭到逮捕。
入狱后,那英国人设法找到他认识的一个日本人——少佐军医官三浦诚,许诺重金换取通行证,以钱买命。
三浦诚答应了,收了钱,最后却只拿到一张通行证。
英国人将唯一的通行证让给了沈雨林。
然而供词中交代,沈雨林在三浦诚的安排下离开监狱,却在即将脱险离去的时候,杀了一个日本军官,被迫再次逃亡,一路逃到延安。
苏从远看着此处供词下面粗重的红杠,此前的审讯人员显然不信这说辞。
“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刚从监狱出来,不立刻离开危险的地方,却又在戒备森严的日占区亲手杀了一个日本人?”苏从远感到匪夷所思,眼前这个沈雨林,有太多的谜团,所作所为全然不像一个普通女子。
就是这么一副披头散发的憔悴模样,也掩盖不住她身上的傲气和高贵……是的,这裹在破棉絮里的女子,竟让他有一种高贵的错觉,恍惚觉得在她身上发生怎样的传奇都在情理之中。
她像有种魔力,催眠着他,令他心神动摇,摇摇欲坠倒向她所在的方向。
苏从远出身乡绅之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却全没想过世上会有这般女子,说高贵却又凶野,说乖戾却又从容。
这样的女子,会是汉奸吗? 他盯着她的脸,心底强烈的直觉在质问自己。
她靠着身后土炕的墙,仰着脸没说话,过了好一阵,在他以为她已打定主意不开口时,却听她低声问了一句:“白兰香葬了没有?” “火化的,”他摇摇头说,“村子里正有疫病,老乡说尸体不干净,只能烧……火化后的骨灰收在庙里,日后她要是有亲人,也能找到。
” 她点了点头,淡淡地说:“她做日本人的情妇,也是被迫的,我原以为她罪不至死,或许有一天能活着出去,谁知比我还先走一步。
” 苏从远皱眉,“就算她没有亲手害过中国人,也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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