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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吾国吾民 第二章 奉天翊运推诚武臣(3/5)

了小山高的帐本,轰地一声,全都堆到了老板脚边,吓得伍定远张大了眼,险些从凳子上掉落下来。

岑焱身为掌粮官,率先捧出了山高帐本,自让伍定远烦心不已。

带兵打仗不光是骑马吆喝而已,马要吃草,人要吃粮,小兵小卒也不能白打仗,纵是富豪之家,却也供养不起三千兵马。

伍定远虽是俭省之人,可平日里却只懂得勒紧裤带,说起管帐学问,自是一窍不通。

眼见帐本堆得老高,只得勉强翻了翻,奈何面有倦色,虽把帐目看入眼里,却是一二三四五,神仙尽跳舞。

巩志看入眼里,便道:“今儿都督累了,你改日再呈上吧。

” 岑焱慌道:“不行啊。

这些都是去年的款子。

户部不及拨,全仗夫人代垫了。

我这个月再不去户部核销,以后便请不到款了啊。

” 这岑焱昔日是柳昂天帐下的小卒,专在居庸关押粮,之后随着定远南征北讨,管帐资历已达二十余年,便做商号帐房也成了。

巩志虽是首席参谋掌印,管帐功力却远远不如岑焱。

听他如此说,只得将帐本接下了,喊道:“下一个。

” 话声甫毕,这回上来的却是“掌令官”高炯。

看他奉上的册子薄薄一本,却不知作何之用。

伍定远不喜欢看帐,却喜欢读书,眼见本子甚薄,便也翻了翻,这回里头没了烦琐数字,却多了十来个人名,见是“刘星火”,“虎大炽”、“张照煜”……全是些不相识的人名。

不由蹙眉道:“这是干什么来着?” 高炯忙道:“回都督的话。

这几位都是江湖上的成名豪杰,均盼精忠报国,追随都督帐前。

” 伍定远听得这些人是成名豪杰,便又低头翻看名册,可反来覆去间,却还是认不出人来。

只得启齿来问:“这个‘刘星火’是干什么的?我怎没听过他?” 高炯忙道:“这‘刘星火’是个川佬,本名叫‘刘世珍’,因专使流星锤的功夫,便改叫‘流星火’,顺口说、方便记。

”听得“刘世珍”二字,这会儿便让大都督认出人了。

颔首道:“原来是川中四杰的刘世珍。

他本来的名儿很响亮啊,为何要无端改名?” 话才出口,却见高炯干笑,燕烽强笑,岑焱则是嘻嘻哈哈地窃笑,转看巩志,却早已背转身去,故做不知。

伍定远心下醒悟,自知失言了,只得挥了挥手,沉声道:“下一个。

” 大都督坐于凳上,面前参谋一个个照轮而来,模样好似大夫看诊。

这回轮到燕烽来了。

看他动落俐落,才一跨步行出,上身前倾,单膝触地,跟着从怀中取出一道公文,凛然道:“启禀大都督!太仆寺卿来报:西域使臣进贡天房神马二百匹,为免王公大臣抢先来占,还问请都督早下公文,将天马留作战地之用。

” 听得天马送来,众将官喜出望外,饶那军纪严明,却还是欢呼了起来。

怒苍邻近西域,多年基业之下,诸将各得神骏座骑。

每回与朝廷野战,自要大占上风。

其中两匹玉骢体态雄大,座鞍离地丈许,便交给两大元老来骑。

一是石刚的“黑象大骊”,另一匹则是陆孤瞻的爱骑“绿爪玉骥”,皆可拖五百斤重的火炮。

余将或乘皇马“乌云带雪”、或乘战马“云里骓”,或拥长力、或好冲撞,不一而足。

看这回托了西域使臣的福,天房名驹送来,或能扭转劣势也未可知。

难得好处自行飞来,众将自是摩拳擦掌。

谁都想捡上一匹千里名驹。

伍定远晓得他们的心情,自也点了点头,正要接过公文,却见巩志口唇欲动,好似有话要说。

二人默契非常。

伍定远稍稍点头,巩志便已附耳过来,低声道:“都督,那匹赤兔马……可一路跟上来了……”天下第一名驹现身,伍定远自是心下一凛,忙压低了嗓子,轻声道:“你是说……那匹马儿跟着进京了……”巩志点了点头,附耳道:“赶不走,抓不到……从襄阳城一路跟着北上,就是跟着囚车……” 犬马恋主,不忍与主人分离,总教人不胜唏嘘。

眼见大都督叹了口气,巩志轻声又问:“都督……这事可要告诉娟小姐?”伍定远一脸烦乱,只提起了铁手,抚面道:“再说吧,能拖就拖……夫人那儿,你也别露口风……” 两人交头贴耳一阵,眼见众将都在等候,便也各自住口了。

伍定远将本子上下整齐了,又问巩志道:“你的本子呢?”巩志摇了摇头,却是无本送呈。

岑焱讶道:“巩爷,夫人上回不是吩咐过你,要你添些新兵器回来么?你都没交办下去啊?”巩志听得此言,却只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伍定远眉心微蹙,一支军队要能出征,一须粮饷、二须用人,三则须马匹兵械,缺一不可。

看巩志是铸铁山庄首徒,若要采买兵器,自是熟门熟路,可这几年每不见他贡献所学,多少有些可惜了。

他摇了摇头,道:“来人,奉印。

” 号令一出,巩志身为“掌印官”,便从腰间解下军印,替上司沾上了印泥,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

一旁岑焱、燕烽则搬来了茶几。

只见伍定远坐在凳子上,将厚厚的帐本叠整了,跟着“轰”、“轰”连响,官印奋然盖落,本子上现出了一个又一个大红方块,见是: “奉天翊运推诚武臣 一等精忠威武侯 佩五军大都督令 统西北扫逆军走马符 伍定远 世铁券 此印” 看大印上一共二十九个字,虽说让人眼花撩乱,可每个字却大有来历。

众参谋一旁看着,心里自是暗暗称羡。

先看最显眼的两个军职,一个是“五军大都督”,一个是“西北扫逆兵马统帅”,前者是常设军职,后者是临编流官,二者职权虽大,却非世袭,任满俱要缴符卸职。

不过那“一等威武侯”却不同,这个荣衔会跟着伍定远一辈子,直到他死。

那“世铁券”更能为他庇荫子孙,日后妻儿入衙赐坐,见亲王郡王不拜,全仗此券之功。

只是众人心知肚明,这“大都督”虽好、“世铁券”虽妙,但要与大印开头的八个字相比,却也要为之黯然失色。

“奉天翊运推诚武臣”,印里所有荣衔全数加总,却也抵不上这八个字,这是“特功”。

仗此功勋,伍定远六十岁那年会被进国公、加太保,死后更要拥有谥号。

这不是寻常武将拿得到的,以当年秦霸先,柳昂天的赫赫战功,却也不曾得此殊荣。

按本朝功等,第一等特功是“开国辅运推诚武臣”,唯追随太祖开国者方得赐号。

次为“奉天靖难宣力武臣”,唯于靖难内战效力者方誉之。

再次则为伍定远的“奉天翊运推诚武臣”,专赏救驾有功者。

这点明了“威武侯”不是一般武将,他参加过保皇之战。

破突厥,打匈奴、灭蒙古……纵使打遍天下、南征北讨,所立的功劳却万万比不上这一战。

只因“特功”事涉正统更迭,皇权归属,所以在天子心中,方才显得弥足珍贵。

众人满心感佩,正要围拢说话,却听殿外脚步惶惶,听得一个尖锐嗓音喊道:“爵爷!爵爷!您在这儿么?” 来人呼喊急切,仿彿发生了大事,众人微微一愣,回头去望,见得殿上奔入了一名男子,看他满头华发,却无一根胡须,正是一名太监到来。

巩志心下一凛,忙示意众参谋下拜见礼,同声道:“参见房总管!” 物换星移,十年过后,东厂总管也换人做了。

这位正是后宫第一红人,秉笔太监房总管。

此人深得帝后倚重,乍然到来,自惹得殿上众人跪了一地。

可一片恭敬中,伍定远却只双手抱胸,兀自坐在凳子上,不曾起身相迎。

本朝武人首脑神态侮慢,房总管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哈哈笑道:“爵爷!咱家跑了好些个地方,可总算找着您了!”正要抢近说话,伍定远却低下头去,使了个眼色。

众参谋懂得他的心事,赶忙起身迎上,将房总管挡下了。

年轻时官小职卑,鞠躬似家常,磕头是便饭,如今伍爵爷年纪长了,他已经不爱应酬了,遇得官场交际,自有下属代办。

寻常人若想找他买卖军械,拉拢交情,多是白费气力。

房总管却不管这许多,一时大剌剌奔来,打算直捣黄龙。

岑焱是掌粮官,忙挡到了驾前,拿出了数馒头的功夫,软磨道:“哎呀,哎呀,总管大人别那么急呀,咱俩好久不见了,您可跟岑焱说几句话呀。

”掌粮官挡路,房公公两手伸出,拉馒头似的扯住了岑焱的面颊,道:“岑演!岑演!改了名儿不换性啊!还是这丑怪样子。

”说着加力揉起了面团,诅咒道:“死吧,快给秦仲海打死吧!” 秦仲海三字本是忌讳,房总管却是想说就说,足见其人颇具权势,无忌人言。

房总管哼了几声,正要一耳光轰落,却听岑焱拍起了马屁:“哎啊公公呀,岑焱当然丑了,我要有您一半标致,那这辈子可受用无穷了。

”这话虽然有些轻薄,却也敲中了公公的要害,看那“房总管”头发全白了,可一张脸蛋却是肤色晶莹,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房总管听得马屁,嘴角总算泛起了笑:“啐,算你还长眼,晓得公公漂亮。

” 啪地一声,岑焱还是挨了个小耳光,自给扔到一旁去了。

房总管正待上前,听得军靴踏地之声响起,面前却来了一名青年,镖枪也似的挡住了路,却是燕烽来了。

听他朗声道:“启禀总管!我家爵爷今夜不洽公,敢问您有何要事?待卑职过去禀报一声!” “掌旗官”来了,正统军里全是刀疤汉,却难得有一位唇红齿白的小生。

看这燕烽是武举榜眼,却生得相貌堂堂,兼使得一手好枪,便给人昵称为“小赵云”,算是四大参谋里最漂亮的一位。

房总管双目一亮,笑道:“烽儿,我的烽儿,我的小四火,唉,看你可从襄阳平安回来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说着不再去寻伍定远,只一把握住燕烽的双手,满面爱怜。

燕烽意外使出美人计,居然勾住了房总管,一时又惊又怕,偏又走脱不得,惊怒交迸之下,双颊发红发热,宛如两只苹果般羞羞可爱。

房总管越看越是欢喜,竟然叹了口气,道:“瞧你……可又瘦了,这伍爵爷真是小气,却是怎么喂你的?”说着动手动脚,似想查查燕烽少了几斤肉。

东厂总管不是小位子。

若把官员分作内外,这秉笔太监便算内官之首,地位足比宰辅,是以昔时刘敬手握东厂,便足与江充、柳昂天鼎足而三。

可十年过去了,椅子没变,上头的屁股换了,却成了老鸨龟公的面貌,只把岑焱看得低头窃笑。

那燕烽则是涨红了脸,一时挣脱也不是,不挣也不是,只得活生生给吃了便宜豆腐。

正想凑上香吻,却听一声咳嗽,面前来了一张扁方脸,道:“房总管,卑职巩志,给您老人家拜晚年了。

”掌印官来了,看这巩志身材壮硕,其貌不扬,一张脸好似伍定远的亲兄弟,既扁又方,上头还生了不少麻子,见得如此丑样,房总管一时兴致全消,只冷冷地道:“是巩志啊,你老兄什么时候才壮烈成仁啊?公公老早给你准备奠仪了,真想早些付给你啊!” 耳听房公公言语渐渐无礼,下属无一招架得住。

伍定远摇了摇头,当下缓缓起身。

大都督来了,他双肩开阔,身高九尺,不过稍稍提膝而起,便听“啪啪”两声,燕烽、岑焱二人军靴重重踏地,肃然转向。

其余参谋无须号令,也已各站其位,将他裹在中心。

西北扫逆军最高统帅上前一步,正统军兵纪更见俨然,房总管吃了一惊,不觉“哎呀”、“哎呀”叫了几声,气焰全消了,赶忙陪笑道:“伍爵爷啊,您老人家真是不近人情,咱家有事找您说,您却老叫这些徒子徒孙挡着我,可辜负了咱家对你的好心哪!”他嗲声而叫,正想过来捏手捏脚。

伍定远沉下脸去,森然道:“嗯……”爵爷鼻哼,好似老虎发威,房总管吓了一跳,“啊”地一声,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却摔到燕烽怀里去了。

咚咚两声,下属端来了两张板凳,伍定远双手抱胸,大剌剌地坐了下去,两腿如踏开马步,房总管见了他的男子气概,忽地脸上一红,便只温吞吞地就坐,脚尖略呈内八。

“房总管有事早说,无事呢……”伍定远仰起头来,瞧向佛殿里的金龙,冷冷又道:“那便早回。

”大都督说起话来开门见山,爽快到了极处。

房总管瞧着他的鼻孔,却只干笑了几声,陪笑道:“爵爷啊,咱家晓得您打仗累啊,平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方才啊……唉……”说着取出了一只油布包,叹道:“这柄刀哪……可吓死人了……” 油包打开,里头搁着一柄军刀,正是王一通带来的那柄凶刀。

听得房总管苦笑道:“爵爷啊,秦仲海闯入北京了么?” 场面肃杀,全场没人说话了。

秦仲海,世之魔王,若要单枪匹马闯入北京,必然闹得腥风血雨。

众将眉目深锁,却又听得殿外广场劈劈啪啪,再次放起了串串鞭炮,宛如阵阵枪响,让人心里更见烦躁。

伍定远不动声色,反问道:“房公公,此事你可是听赵尚书说的么?” 大都督料事如神,房总管自是脸上一红,忙道:“适才咱家正陪着几位王爷赏灯,谁晓得老赵一旁跟着,却是愁眉苦脸的,问了几次,又吞吞吐吐不肯说……”伍定远斜睨着他,道:“所以他便泄军机了?”房总管苦笑两声,只是点了点头。

自正统朝创立后,朝政景况一新,像样人才全上了西北战场。

剩下的东厂总管、锦衣卫统领之流,则多是中看不中用之辈。

这些人帮忙是帮不上的,至于要闹得京城人心惶惶,这份本领倒是不可小觑。

伍定远年岁已长,虽说心下不悦,却也不露喜怒,只闭眼静坐,模样浑似睡觉。

房总管细声道:“爵爷啊,究竟你是怎么打赢襄阳大战的,现下可以说了么?” 此言问到了要紧处,连巩志也是微微一凛。

襄阳之役战果丰硕,正统军将士凯旋归来,至今大都督却不曾透露他何以获胜,众参谋问了几次,却也不肯说。

伍定远见人人都在瞧望自己,便道:“我军上下将士用命,终能平定乱事。

你还有疑问么?” 众参谋互望一眼,眉来眼去间,便又听房总管低声道:“爵爷啊,大家自己人,您就别瞒我了,我听人家说。

好似襄阳大战之所以获胜……纯是因为那柄刀……”伍定远听也不听,立时摇手道:“住了。

没这回事。

” 房总管耸了耸肩,面露悻悻之色,料来听多了这些官样文章,便笑道:“没事,没事,您说没有,那就没有……”说着又朝巩志瞧了一眼,笑道:“巩参谋,您说是不是啊?” 巩志深深吸了口气,道:“这个自然。

大都督曾经答允过我的,无论来日发生了何事,他也不会动用到我欧阳家的东西。

” 自欧阳南死后,铸铁山庄四分五裂,门人走的走、散的散,一切全为一柄妖刀所害,是以巩志当年将“东西”托给大都督之时,便是盼他能镇住这柄魔物,使之永世不再出土。

房总管所言,自是大大犯了他的忌讳。

一片寂静间,众参谋眉来眼去,伍定远则是无意多说,房总管呵呵干笑,道:“瞧我这张嘴,多会惹祸,大都督,咱们还是问正经事要紧……”说着附耳过去,细声道:“都督,那厮真闯来北京了么?” 房总管并非军部之人,却始终刺探着军情。

伍定远面露不豫之色,他见那柄军刀还搁在地下,霎时深深吸了口气,铁掌探出,向后回抽,一股紫光闪过,那柄刀竟给吸了过去。

此事说来匪夷所思,然于伍定远而言,却仅是劈空掌力的反向运用,只消收掌奇速,便能在半空拉出一股气流,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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