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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千钧巨岩(2/5)

将师父扶进洞去,欧阳克过来相助,帮着除秽铺草,抱着洪七公轻轻卧下,又用干草铺好了两人的睡卧之处。

黄蓉冷眼旁观,只是不理,见他整理就绪,伸了个懒腰,贼忒嘻嘻的要待睡倒,霍地拔出钢刺,喝道:“滚出去!”欧阳克笑道:“我睡在这里又不碍你事,干么这样凶?”黄蓉秀眉竖起,叫道:“你滚不滚?”欧阳克笑道:“我安安静静的睡着就是,你放心。

滚出去却是不必了。

”黄蓉拿起一根燃着的树枝,点燃了他铺着的干草,火头冒起,烧成一片灰烬。

欧阳克苦笑几声,只得出洞,他怕岛上有毒虫猛兽,跃上一株高树安身。

这一晚他上树下树也不知有几十次,但见岩洞口烧着一堆柴火,隐约见到黄蓉睡得甚是安稳,数十次想闯进洞去,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他不住咒骂自己胆小无用,自忖一生之中,偷香窃玉之事不知做了多少,何以对这小小女子却如此忌惮。

他虽伤臂折骨,然单凭一手之力,对付她尚自裕如,洪七公命在垂危,更可不加理会,但每次走到火堆之前,总是悚然回头。

这一晚黄蓉却也不敢睡熟,既怕欧阳克来犯,又耽心洪七公的伤势有变,直到次日清晨,才安心睡了一个时辰。

睡梦中听得洪七公呻吟了数声,便即惊醒而起,问道:“师父,怎样?”洪七公指指口,牙齿动了几动。

黄蓉一笑,把昨晚未吃完的兔肉撕了几块喂他。

洪七公肉一下肚,元气大增,缓缓坐起身来调匀呼吸。

黄蓉不敢多言,只凝神注视他的脸色,但见他脸上一阵红潮涌上,便即退去,又成灰白,这般红变白,白变红的转了数次,不久头顶冒出热气,额头汗如雨下,全身颤抖不已。

忽然洞口人影一闪,欧阳克探头探脑的要想进来。

黄蓉知道师父以上乘内功疗伤,正是生死悬于一线之际,若被他闯进洞来一阵啰唣,扰乱心神,必然无救,低声喝道:“快出去!”欧阳克笑道:“咱们得商量商量,在这荒岛之上如何过活。

今后的日子可长着呢!”说着便踱进洞来。

洪七公眼睁一线,问道:“这是个荒岛?”黄蓉道:“师父您用功罢,别理他。

”转头对欧阳克道:“跟我来,咱们外面说去。

”欧阳克大喜,随她走出岩洞。

这一日天色晴朗,黄蓉极目望去,但见蓝天与海水相接,远处闲闲的挂着几朵白云,四下里确无陆地的影子。

她来到昨日上陆之处,忽然一惊,问道:“舢舨呢?”欧阳克道:“咦,哪里去了?定是给潮水冲走啦!啊哟,糟糕,糟糕!” 黄蓉瞧他脸色,料知他半夜里将舢舨推下海去,好教自己不得泛海而去,其居心之卑鄙龌龊,不问可知。

郭靖既死,自己本已不存生还之想,大海中风浪险恶,这一艘小舢舨原亦不足以载人远涉波涛,但这样一来,事机迫切,只怕已挨不到待师父伤愈再来制服这恶贼。

她向欧阳克凝视片刻,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思量如何杀他而相救师父。

欧阳克被她瞧得低下头去,不敢正视。

黄蓉跃上海边一块大岩,抱膝远望。

欧阳克心想:“此时不乘机亲近,更待何时?”双足一登,也跃上岩来,挨着她坐下,过了片刻,见她既不恼怒,也不移开身子,于是又挨近一些,低声说道:“妹子,你我两人终老于此,过神仙一般的日子。

我前生不知是如何修得!”黄蓉格格一笑,说道:“这岛上连师父也只得三人,岂不寂寞?”欧阳克见她语意和善,心中大喜,道:“有我陪着你,有甚么寂寞?再说,将来生下孩子,那更不寂寞了。

”黄蓉笑道:“谁生孩儿呀,我可不会。

”欧阳克笑道:“我会教你。

”说着伸出左臂去搂她。

只觉左掌上一暖,原来黄蓉已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欧阳克一颗心突突乱跳,神不守舍。

黄蓉左手缓缓上移,按在他手腕上的脉门之处,低声问道:“有人说,穆念慈姊姊的贞节给你毁了,可有这回事?”欧阳克哈哈一笑,道:“那姓穆的女子不识好歹,不肯从我,我欧阳公子是何等样人,岂能强人所难?”黄蓉叹道:“这么说,旁人是冤屈她啦。

穆姊姊的情郎为了这件事跟她大吵大闹。

”欧阳克笑道:“这孩子空自担了虚名儿,可惜可惜!”黄蓉忽向海中一指,惊道:“咦,那是甚么?” 欧阳克顺她手指往海心望去,不见有异,正要相询,突觉左腕一紧,脉门已被她五指紧紧扣住,半身酸软,登时动弹不得。

黄蓉右手握住钢刺,反手向后,疾往他小腹刺去。

两人相距极近,欧阳克又正是神魂颠倒之际,兼之右臂折骨未愈,如何招架得了?总算他得过高人传授,白驼山二十余载寒暑的苦练没有白费,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长身往前疾扑,胸口往黄蓉背心猛力撞去。

黄蓉身子一晃,跌下岩来,那一刺却终于刺中了他的右腿,划了一条半寸多深、尺来长的口子。

欧阳克跃下岩来,只见黄蓉倒提蛾眉钢刺,笑吟吟的站着,但觉满胸疼痛,低头看时,见胸前衣襟上鲜血淋漓,才知适才这一撞虽然逃得性命,但她软猬甲上千百条尖刺却已刺入了自己胸肌。

黄蓉嗔道:“咱们正好好的说话儿,你怎么平白无端的撞我一下?我不理你啦。

”说着转身便走。

欧阳克心中又爱又恨,又惊又喜,百般说不出的滋味,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黄蓉回向岩洞,一路暗恨自己学艺不精,得遇如此良机仍是被他逃脱。

走进洞内,见洪七公已然睡倒,地下吐了一滩黑血,不禁大惊,忙俯身问道:“师父,怎样?觉得好些么?”洪七公微微喘息,道:“我要喝酒。

”黄蓉大感为难,在这荒岛之上却哪里找酒去,口中只得答应,安慰他道:“我这就想法子去。

师父,你的伤不碍事么?”说着流下泪来。

她遭此大变,一直没有哭过,这时泪水一流下,便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洪七公的怀里放声大哭。

洪七公一手抚摸她头发,一手轻拍她背心,柔声安慰。

老叫化纵横江湖,数十年来结交的都是草莽豪杰,从来没和妇人孩子打过交道,被她这么一哭,登时慌了手脚,只得翻来覆去的道:“好孩子别哭,师父疼你。

乖孩子不哭。

师父不要喝酒啦。

” 黄蓉哭了一阵,心情略畅,抬起头来,见洪七公胸口衣襟上被自己泪水湿了一大块,微微一笑,掠了掠头发,说道:“刚才没刺死那恶贼,真是可惜!”于是把岩上反手出刺之事说了。

洪七公低头不语,过了半晌,说道:“师父是不中用的了。

这恶贼武功远胜于你,只有跟他斗智不斗力。

”黄蓉急道:“师父,等您休息几天,养好了伤,一掌取他狗命,不就完了?”洪七公惨然道:“我给毒蛇咬中,又中了西毒蛤蟆功的掌力。

我拚着全身功力,才逼出了蛇毒,终究也没干净,就算延得数年老命,但毕生武功已毁于一旦。

你师父只是个糟老头儿,再也没半点功夫了。

”黄蓉急道:“不,不,师父,您不会的,不会的。

”洪七公笑道:“老叫化心肠虽热,但事到临头,不达观也不成了。

” 他顿了一顿,脸色忽转郑重,说道:“孩子,师父迫不得已,想求你做一件十分艰难、大违你本性之事,你能不能担当?”黄蓉忙道:“能,能!师父您说罢。

”洪七公叹了口气,说道:“你我师徒一场,只可惜日子太浅,没能传你甚么功夫,现下又是强人所难,要把一副千斤重担给你挑上,做师父的心中实不自安。

” 黄蓉见他平素豪迈爽快,这时说话却如此迟疑,料知要托付的事必然极其重大艰巨,说道:“师父,您快说。

您今日身受重伤,都是为了弟子的事赴桃花岛而起,弟子粉身碎骨,也难报师父大恩。

就只怕弟子年幼,有负师父嘱咐。

”洪七公脸现喜色,问道:“那么你是答允了?”黄蓉道:“是。

请师父吩咐便是。

” 洪七公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双手交胸,北向躬身,说道:“祖师爷,您手创丐帮,传到弟子手里,弟子无德无能,不能光大我帮。

今日事急,弟子不得不卸此重担。

祖师爷在天之灵,要佑庇这孩子逢凶化吉,履险如夷,为普天下我帮受苦受难的众兄弟造福。

”说罢又躬身行礼。

黄蓉初时怔怔的听着,听到后来,不由得惊疑交集。

洪七公道:“孩子,你跪下。

”黄蓉依言跪下,洪七公拿过身边的绿竹棒,高举过头,拱了一拱,交在她手中。

黄蓉惶惑无已,问道:“师父,您叫我做丐帮的……丐帮的……”洪七公道:“正是,我是丐帮的第十八代帮主,传到你手里,你是第十九代帮主。

现下咱们谢过祖师爷。

”黄蓉此际不敢违拗,只得学着洪七公的模样,交手于胸,向北躬身。

洪七公突然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却落在黄蓉的衣角上。

黄蓉暗暗伤心:“师父伤势当真沉重,连吐痰也没了力气。

”当下只是故作不见,更是不敢拂拭。

洪七公叹道:“他日众叫化正式向你参见,少不免尚有一件肮脏事,唉,这可难为你了。

”黄蓉微微一笑,心想:“叫化子个个污秽邋遢,脏东西还怕少了?” 洪七公吁了一口长气,脸现疲色,但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神情甚是喜欢。

黄蓉扶着他躺下。

洪七公道:“现下你是帮主,我成了帮中的长老。

长老虽受帮主崇敬,但于帮中事务,须奉帮主号令处分,这是历代祖师爷传下的规矩,万万违背不得。

只要丐帮的帮主传下令来,普天下的乞丐须得凛遵。

” 黄蓉又愁又急,心想:“在这荒岛之上,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回归中土。

况且靖哥哥既死,我也不想活了,师父忽然叫我做甚么帮主,统率天下的乞丐,这真是从何说起呢?”但眼见师父伤重,不能更增他烦忧,他嘱咐甚么,只得一切答应。

洪七公又道:“今年七月十五,本帮四大长老及各路首领在洞庭湖畔的岳阳城聚会,本来为的是听我指定帮主的继承人。

只要你持这竹棒去,众兄弟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帮内一切事务有四大长老襄助,我也不必多嘱,只是平白无端的把你好好一个女娃儿送入了肮脏的叫化堆里,可当真委屈了你。

”说着哈哈大笑,这一下带动了身上创伤,笑声未毕,跟着不住大咳起来,黄蓉在他背上轻轻按摩,过了好一阵子方才止咳。

洪七公叹道:“老叫化真的不中用了,唉,也不知何时何刻归位,得赶紧把打狗棒法传你才是。

”黄蓉心想这棒法名字怎地恁般难听?又想凭他多凶猛的狗子,也必是一掌击毙,何必学甚么打狗棒法,但见师父说得郑重,只得唯唯答应。

洪七公微笑道:“你虽做了帮主,也不必改变本性,你爱顽皮胡闹,仍然顽皮胡闹便是,咱们所以要做叫化,就贪图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若是这个也不成,那个又不行,干么不去做官做财主?你心中瞧不起打狗棒法,就爽爽快快的说出来罢!”黄蓉笑道:“弟子心想那狗子有多大能耐,何必另创一套棒法?”洪七公道:“现下你做了叫化儿的头子,就得像叫化一般想事。

你衣衫光鲜,一副富家小姐的模样,那狗子瞧着你摇头摆尾还来不及,怎用得着你去打它?可是穷叫化撞着狗子却就惨啦。

自古道:穷人无棒被犬欺。

你没做过穷人,不知道穷人的苦处。

” 黄蓉拍手笑道:“这一次师父你可说错啦!”洪七公愕然道:“怎么不对?”黄蓉道:“今年三月间,我逃出桃花岛到北方去玩,就扮了个小叫化儿。

一路上有恶狗要来咬我,给我兜屁股一脚,就挟着尾巴逃啦。

”洪七公道:“是啊,要是狗子太凶,踢它不得,就须得用棒来打。

”黄蓉寻思:“有甚么狗子这样凶?”突然领悟,叫道:“啊,是了,坏人也是恶狗。

”洪七公微笑道:“你真是聪明。

若是……”他本想说郭靖必然不懂,但心中一酸,住口不语了。

黄蓉听他只说了半句,又见到他脸上神色,便料到他心中念头,胸口一阵剧烈悲恸,若在平时,已然放声大哭,但此刻洪七公要凭自己照料,反而自己成了大人而师父犹似小儿一般,全副重担都已放在自己肩头,只得强自忍住,转过了头,泪水却已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洪七公心中和她是一般的伤痛,明知劝慰无用,只有且说正事,便道:“这三十六路打狗棒法是我帮开帮祖师爷所创,历来是前任帮主传后任帮主,决不传给第二个人。

我帮第三任帮主的武功尤胜开帮祖师,他在这路棒法中更加入无数奥妙变化。

数百年来,我帮逢到危难关头,帮主亲自出马,往往便仗这打狗棒法除奸杀敌,镇慑群邪。

” 黄蓉不禁神往,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师父,您在船上与西毒比武,干么不用出来?”洪七公道:“用这棒法是我帮的大事,况且即使不用,西毒也未必胜得了我。

谁料到他如此卑鄙无耻,我救他性命,他却反在背后伤我。

”黄蓉见师父神色黯然,要分他的心,忙道:“师父,您将棒法教会蓉儿,我去杀了西毒,给您报仇。

” 洪七公淡淡一笑,捡起地下一根枯柴,身子斜倚石壁,口中传诀,手上比划,将三十六路棒法一路路的都授了她。

他知黄蓉聪敏异常,又怕自己命不久长,是以一口气的传授完毕。

那打狗棒法名字虽然陋俗,但变化精微,招术奇妙,实是古往今来武学中的第一等功夫,若非如此,焉能作为丐帮帮主历代相传的镇帮之宝?黄蓉纵然绝顶聪明,也只记得个大要,其中玄奥之处,一时之间却哪能领会得了? 等到传毕,洪七公叹了一口气,汗水涔涔而下,说道:“我教得太过简略,到底不好,可是……可是也只能这样了。

”“啊哟”了一声,斜身倒地,晕了过去。

黄蓉大惊,连叫:“师父,师父!”抢上去扶时,只觉他手足冰冷,气若游丝,眼见是不中用了。

黄蓉在数日之间迭遭变故,伏在师父胸口一时却哭不出来,耳听得他一颗心还在微微跳动,忙伸掌在他胸口用力一掀一放,以助呼吸,就在这紧急关头,忽听得身后有声轻响,一只手伸过来拿她手腕。

她全神贯注的相救师父,欧阳克何时进来,竟是全不知晓,这时她忘了身后站着的是一头豺狼,却回头道:“师父不成啦,快想法子救他。

” 欧阳克见她回眸求恳,一双大眼中含着眼泪,神情楚楚可怜,心中不由得一荡,俯身看洪七公时,见他脸如白纸,两眼上翻,心下更喜。

他与黄蓉相距不到半尺,只感到她吹气如兰,闻到的尽是她肌肤上的香气,几缕柔发在她脸上掠过,心中痒痒的再也忍耐不住,伸左臂就去搂她纤腰。

黄蓉一惊,沉肘反掌,用力拍出,乘他转头闪避,已自跃起身来。

欧阳克原本忌惮洪七公了得,不敢对黄蓉用强,这时见他神危力竭,十成中倒已死了九成半,再无顾忌,晃身拦在洞口,笑道:“好妹子,我对旁人决不动蛮,但你如此美貌,我实在熬不得了,你让我亲一亲。

”说着张开左臂,一步步的逼将过来。

黄蓉吓得心中怦怦乱跳,寻思:“今日之险,又远过赵王府之时,看来只有自求了断,只是不手刃此獠,总不甘心。

”一翻手,将钢刺与钢针都拿在手中。

欧阳克脸露微笑,脱下长衣当作兵器,又逼近了两步。

黄蓉站着不动,待他又跨出一步,足底尚未着地之际,身子倏地向左横闪。

欧阳克跟着过来,黄蓉左手一扬,见他挥起长衣抵挡钢针,身子已是如箭离弦,急向洞外奔去。

哪知她身法快,欧阳克更快。

黄蓉只感身后风声劲急,敌人掌力已递到自己背心。

她身穿软猬甲,原不怕敌人伤害,何况早存必死之心,但求伤敌,不救自身,当下不挡不架,反手一刺,插向他胸膛。

欧阳克本就不欲伤她,这一掌原是虚招,存心要戏弄她一番,累她个筋疲力尽,见她钢刺戳来,伸臂往她腕上轻格,已将她这一刺化解了,同时身随步转,抢在外门,又将黄蓉逼在洞内。

但洞口狭隘,转身不开,黄蓉的出手又是招招狠辣的拚命之着,她只攻不守,武功犹如增强了一倍。

欧阳克功夫虽高出她甚多,只因存了个舍不得伤害之心,动上手就感处处掣肘。

转眼间两人拆了五六十招,黄蓉已迭遇凶险。

她的功夫得自父亲的亲传,欧阳克则是叔父所传。

黄药师与欧阳锋的武功本来不相伯仲,可是黄蓉还只盈盈十五,欧阳克却已年过三旬,两人学艺的时日相差几达二十年,何况男女体力终究有别,而黄蓉学武又不若欧阳克勤勉,她后来虽得洪七公教了几套武功,但学过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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