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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有位流浪歌手来临冬城待了半年。
他是个老人,花白头发,面容沧桑,但他歌唱骑士、英雄和美丽的处女。
当他离开时,珊莎痛哭流涕,恳求父亲收回成命。
“他把每首会唱的歌都至少表演过三遍了,”艾德大人耐心地跟女儿解释,“我不能强迫人家留下来。
你别哭,孩子,我答应你,会有别的歌手登门拜访的。
” 结果没有歌手来,教她足足等了一年多。
其间,珊莎在圣堂里向七神祷告,在心树下对旧神祈求,祈求他们让那个老人回来,或者派来别的歌手,更年轻、更英俊。
但诸神毫无回应,临冬城的厅堂始终空寂沉默。
那是小女孩的念头,愚蠢的念头,现下她是女人了,年方十三,已经有了月事。
每个夜晚,她都在歌声中度过,而每个白天,她都祈求能得一方平静。
如果鹰巢城和旁的城堡一样,那么只有老鼠与狱卒听得见死人的歌唱,地牢的黑墙将吸收所有呐喊与尖叫。
然而天牢有一面墙空空如也,所以死人弹奏的每一个旋律都在巨人之枪上回荡。
他唱的那些歌……血龙狂舞,美丽的琼琪和她的傻子,荒石城的简妮与龙芙莱亲王。
他歌唱最残忍的背叛,歌唱最冷酷的谋杀,歌唱被吊死的叛徒和血淋淋的复仇。
他唱得悲痛又哀伤。
无论位于城堡何方,她都不能自歌声中逃避。
歌声爬上迂回的高塔楼梯,与赤身裸体的她一起洗浴,黄昏时同她共进晚餐,甚至当她把窄窗紧紧关闭后,仍然不依不饶地钻进卧房。
它缠绕在冰冷稀薄的空气中,却比空气本身更冰冷,令她颤抖不已。
虽然自莱莎夫人坠落之后山上就没下过雪,可珊莎觉得夜里实在无法忍受了。
歌手的嗓音嘹亮而甜美,珊莎觉得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唱得更加圆润丰满,因为其中饱含痛苦、恐惧与渴望。
她不明白诸神为何将如此甜美的嗓音赐给这样的恶徒。
若不是培提尔要罗索爵士随身保护,我在五指半岛就会被他玷污的,她提醒自己,况且当莱莎姨妈要杀我时,他曾用歌声来掩盖罪行。
然而这些想法丝毫不能平息歌声带来的冲击。
“求求您,”她恳求培提尔公爵,“您就不能让他住口吗?” “我对那个坏蛋作了保证,亲爱的,”培提尔·贝里席——赫伦堡公爵、三叉戟河总督、鹰巢城与艾林谷的守护者——自信笺间抬起头。
莱莎夫人坠落后,他已经写了一百多封信,鸦巢的鸟儿成天来来去去。
“其实啊,与其听人哭,倒不如听唱歌嘛。
” 倒不如听唱歌,可,可是……“非得让他夜里也唱吗,大人?劳勃大人睡不着,他哭……” “……为他母亲哭。
有什么办法呢,我可怜的莱莎已经去世了。
”培提尔耸耸肩,“好啦,听不了几天歌了,奈斯特男爵明日即将上山。
” 培提尔与姨妈成婚之后,珊莎会过奈斯特男爵一次。
罗伊斯乃月门堡的守护者——此堡位于大山之下的要害,守卫着连接鹰巢城的石阶。
当初,新婚夫妇回城后第一个邀请的便是他,并将他留在城中招待了整整一夜。
奈斯特男爵在席间根本没看珊莎几眼,但此刻听说他要上山,却令她倍感恐惧。
毕竟,男爵身为艾林谷的大总管,是琼恩·艾林和莱莎夫人最信任的封臣。
“他……您不会让他与马瑞里安对质的,是吧?” 她的恐惧一定清楚明白地写在了脸上,于是培提尔搁笔道,“恰恰相反,我坚持要他前来对质,”他比个手势,示意她坐在他身边,“我们达成了协议,我和马瑞里安……总而言之呢,我可以让莫德表现得温柔些。
不过若是我们的歌手令人失望,竟然唱出不协调的句子来,那么你,你和我只需指责他撒谎就是了。
想想看,高贵的奈斯特大人会相信谁呢?” “相信我们?”珊莎希望自己能够相信。
“那当然,听我们撒谎对他有好处。
” 书房温暖,炉火噼啪,珊莎还是禁不住发抖,“是,是的,可……可万一……” “万一奈斯特大人把荣誉放得比好处更高,”培提尔伸手环住她,“万一他想要的是真相,万一他想为被谋杀的主人讨取公道,”他笑了,“我了解奈斯特大人,亲爱的,我怎么可能允许他伤害我的乖女儿呢?” 我不是你女儿,她心想,我是珊莎·史塔克,艾德公爵与凯特琳夫人的女儿,临冬城的血脉。
可她不敢说,若非培提尔·贝里席出手相救,此刻摔下六百尺冰冷长天,砸在下面岩崖上的,就是她,不是莱莎·艾林了。
他真果断,珊莎希望自己能有培提尔的勇气,因为她只想爬回床铺,缩进毯子下面,睡啊,睡啊——自从惨案发生后,她连一晚都没睡熟过。
“您就不能告诉奈斯特大人我身体不舒服……所以……” “他要听你亲口陈述莱莎去世的经过。
” “大人,万一……万一马瑞里安说出真相……” “哦,你的意思是,万一他撒谎?” “撒谎?对,对……万一他撒谎,结果讲出来的故事与我的陈述大相径庭,然后奈斯特大人看着我的眼睛,发觉我有多害怕……” “一点点害怕有助于烘托气氛,阿莲,你目睹的是一桩令人发指的罪行,你的恐惧能够打动奈斯特。
”培提尔施施然望进她的眼睛,好似浑不在意,“你继承了你母亲的眼睛,诚恳、纯真的眼睛,蓝得像阳光照耀的大海。
再过几年,许多男人都会被这双眼睛给迷倒的。
” 珊莎不知该怎么说。
“你只需把你对劳勃大人讲的故事再对奈斯特大人重复一遍就是了。
”培提尔续道。
劳勃是病恹恹的小孩子,她心想,而奈斯特男爵为强横多谋的一方诸侯,决不比时时需要呵护的劳勃。
“谎言有时候是正当的。
”培提尔向她保证。
珊莎想了想,“当我俩对劳勃大人撒谎时,那个谎言拯救了他。
” “那个谎言也将拯救我们,否则你我就只有从莱莎出去的那个门离开鹰巢城了。
”培提尔重新提起笔,“我们用谎言和青亭岛的金色葡萄酒招待他,他会满意地喝下去,并要求更多,事情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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