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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响了。
成峤身子一震,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着前方的山林。
苍茫暮色中,层层叠叠依着山势而建的天台寺,笼罩在越来越浓的雾气之中,迷蒙不清。
钟声穿透迷雾,一声声如敲在他的胸口一般,令他心神震荡。
他想这可能是因为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也过于激动了。
毕竟,他升任弥勒教右护法座下的奉贤使者,才不过两年;而今天要见的人,又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明教伏魔使者严五与严七。
自从光明之教一夕之间变为邪魔之教,他们在这天台寺中已经蛰居多年,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还有多少人知道,明心与明性这两个法号之下,隐藏着的是什么样的两个人? 钟声已响,天台寺中的僧人,包括浙东各地送到天台寺中教养的那些少年,此时都应该聚集在大雄宝殿中做晚课了吧。
没有人会知道,达摩崖上曾经出现过他这样一位客人——也许要等到严五与严七重新叱咤风云的那一天,才会有人疑惑震惊,究竟是谁有这个本事与能耐,找到他们并且说动了他们出山。
一念及此,成峤的心跳得更快,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了按胸口,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静静地等了片刻,直至诵经声一波波地越过殿宇传向山林,方才再次举步。
秋高月小,霜一般清冷洁白的月色下,达摩崖出现在似乎伸手可及的左前方。
成峤忽然伏低了身子。
一个少年正从达摩崖上飞一般地纵身而下,想是这条路已走得极熟,左弯右拐,不假思索。
他去的方向并不是天台寺,而是达摩崖左侧的那片枫林。
成峤屏息静气地看着他掠入枫林,也不见如何动作,右手中已多了一柄解腕尖刀,左手在一株老枫的树干上一拍,借力蓦地纵起,仿佛利箭破空,尖刀刺入右前方一株枫树之际,左手与左脚忽地又勾住了一根横过头顶的树枝,去势陡然停住,尖刀收了回来,刀尖上似乎挑着一个极小的黑点。
那少年审视了一下方才被刺中的树干,满意地向自己点一点头,轻轻吹掉刀尖上那个黑点,转身掠向山林更深处。
成峤略一迟疑,便奔向那株枫树。
他已将方位记得很清楚,但是方才那少年落刀之处,并无半点刀痕。
地上只见一片尘埃,根本无法找到方才吹落的那个黑点。
那少年能够在夜色中刺中那般细小的目标,更能够在疾冲之中将刀势控制得如此精确,丝毫不差,只怕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天台寺传授的刀法向来大开大阖,讲求的是稳如山岳动如江潮,哪有这么凌厉的刀势和这么精细准确的劲道? 这么说,严五与严七,终究还是忍不住寂寞,一直在暗中教授弟子? 成峤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只不知这少年是山中住户,还是天台寺中的那群少年中的一个——这个时候,那些少年不是都还在诵经吗? 成峤终于攀上了达摩崖。
月色之下,严五与严七——或者说明心与明性,闭目盘坐在窄小的石窟中,毫不在意他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成峤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两名枯瘦的、苍老的僧人。
严五与严七纵横江湖时,他还只是伏魔殿中一名小小侍童,只能远远仰望这些传奇般的风云人物。
但是流年如水,似乎转眼之间,他便已在俯视这老去的英雄了。
然而严五与严七的威名,仍然震撼四方,以至于一提起来便会风云变色。
成峤慢慢地跪了下去,低声说道:“不动明王座下奉贤使者成峤,奉请严五先生与七先生移驾严州。
弥勒出世,还有赖二位先生匡扶。
” 他双手奉上一面铜镜,手指拂过镜面时,有如微风拂过花丛般,细微的嗡嗡之声令得严五与严七都睁开眼来。
成峤将铜镜斜斜对准明月。
那面看似平淡无奇的铜镜,将月光反射到石壁之上时,光晕中影影绰绰竟似有一簇火焰在燃烧跳动。
严五与严七望着那蔟火焰,平静的面容上此刻不由得掠过种种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
望着那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像是望着他们意气风华的青春年华,无法不让人生出太多的感慨。
寂静的山林,这一刻仿佛已经变成了隐退的、淡去的背景,留下的只有那如火焰般燃烧的热血与激情。
良久,成峤收起铜镜,再次伏下身去,缓慢而坚定地重新说出自己的来意:“不动明王府下奉贤使者成峤,奉请严五先生与七先生移驾严州,匡扶弥勒。
” 可是,严五与严七的面容已然平静下来,对望一眼,长长地叹息一声。
成峤心中一沉。
严五慢慢说道:“我们曾经在弥勒佛祖面前立下誓言,今生今世,不会离开达摩崖。
” 不论严五这番话是真是假,他既然这样说,就绝没有毁誓的可能。
严五与严七又闭上了眼。
成峤怔了许久,忽而说道:“五先生与七先生虽然不能下山,不过,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二位先生的弟子,是否可以代劳?” 严五与严七似乎吃了一惊,蓦地睁开眼来。
成峤微笑道:“方才从达摩崖上下来的那位小兄弟,身手真是不错,难怪得世人常说‘明师出高徒’。
以那位小兄弟的功底,若二位先生肯放他入世,不出三年,定可光大严家刀法。
” 无论谁听到这番夸奖自己弟子的话,都应该高兴的吧? 严五默然,严七却隐隐一笑,注视着成峤,目光闪烁不定,过一会才道:“他若愿去,那也由他,你自己去同他说吧——下了达摩崖,往左转,沿着枫林外的那条山沟往上山的方向走,你自然会遇到他。
” 成峤站起身来,临走时又想起一事:“那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是否知道二位先生的身份?” 这后一点,至关重要。
严七淡淡答道:“他姓孟,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其他的你自己问他罢。
” 成峤深深一揖,转身下崖。
他没有看见身后严五那怜悯的目光,以及严七诡异的微笑。
他只想着,无论如何,入宝山不可空手而归。
再次见到那名在月下练刀的少年时,成峤的心中,大是振奋,隔了数丈远便低声叫道:“孟兄弟!” 那少年一惊,霍然收刀,转过身来。
秋月下奔过来的那名三十多岁、外表谦和的中年人,他并不认识,但是却能找到这个地方来叫他一声“孟兄弟”。
成峤靠得太近,立刻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霜之气,他后退一步,站定之后,拱手行了一礼,微笑道:“在下刚从达摩崖上下来,令师指点在下到这儿来见一见孟兄弟,顺便商量一件大事。
” 他审视着面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却异常镇定冷静的俊朗少年。
他方才的一番话,包含着太多的意味——我知道你们的师徒关系,我与令师的关系不同寻常,令师默许了我的来意——但是这少年却只是声色不动地等着他的下文。
成峤心中大是赞许。
不愧是严家弟子,真有大将之风,果然不同凡响。
他字斟句酌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那少年静静地听完,既不吃惊也不兴奋。
成峤渐渐觉得有些不对了。
这样大事,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但是他心中的警觉已经晚了一步。
那少年的右手动了一动,月下恍惚见到白光闪动,成峤觉得心口一凉,他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地低下头来看着胸前插着的那柄尖刀。
那少年怜悯地看着他,就如看着一个傻瓜:“明心与明性两位师父不能杀生。
他们叫你来找我,就是叫我杀你的。
” 成峤觉得全身的血液正在慢慢凝固不动,他喃喃地道:“就算五先生与七先生不愿出山,为什么……” 那少年看着他一点点苍白下来的脸,忽而微微一笑:“我叫孟剑卿,家父是台州宁海卫百户。
” 台州宁海卫百户……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子弟,如果真是忠于朝廷,怎么可能会跟着他投身于弥勒教、怎么可能让他窥见自己与严五严七不可告人的师徒关系?而如果是别有用意,又怎么可能让人轻易窥破自己的家族潜身军中的秘密? 原来如此…… 他见到那练刀的少年、向严五和严七提起那练刀的少年时,原来就已经注定了他的命运,曾经的豪情壮志、两年来的踌躇满怀,却结束在这样一个静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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