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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衣女子的身后,是十几个身穿黑色束服的少年。
他们手上各提了一盏绿色的纱灯,绿纱之内一小点火苗随风摇曳,和着山谷里野兽的哀鸣声,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待我离开那片梅林从山间绕出来时,天边粉紫色的晚霞刚刚消退。
远处的村落,乳白色的炊烟和银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薄纱,隐隐约约,飘飘忽忽。
从早上出来到现在,我连一口水都没喝过,唯一进到嘴里的还是一颗要人命的毒药,这会儿看到袅袅炊烟,肚子不由得连着叫了好几声。
如果不想嫁入公子府,眼前便是天赐的良机。
一旦红药被人发现,所有人就会开始追查我的下落,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过了这阵风头,再想办法联络无邪和四儿。
这是渭水岸边的一个小村子。
村口,踩在路边泥沟里玩耍的几个孩子见到我,全都挺起身子呆呆地看着我,满是泥水的小脸上写满了惊诧和好奇。
我停下来冲他们招了招手,四个孩子慌慌张张地从沟子里爬了出来,年纪大的拉着年纪小的,齐齐跪在我面前。
我起初觉得奇怪,后来看到自己身上朱红色的礼服后便了然了。
这帮孩子应是受过爹娘教训的,见到贵人必须低头下跪。
“你叫什么?”我走到个头儿最高的一个女娃身边,轻声问了一句。
她似是一惊,跪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头叩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回道:“春妞,奴叫春妞。
” “春妞,你家在哪儿?我能不能去讨口水喝?”我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柔,不想吓到这几个年幼的孩子。
小丫头抬起头来,两只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贵女要到我家讨水喝?” 我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把她和其他三个小毛头都拉了起来:“天晚了,赶紧回家找阿娘去!” 三个小毛头你看我、我看你,哄地一下全跑了,跑出去老远又转过头来笑嘻嘻地打量我。
春妞低着头不远不近地走在我身边,两只泥手不知在身上擦了多少回,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很是紧张。
“快到了吗?”我问。
“嗯,前面有木栅栏的那家就是。
”春妞拿手指了指,见我笑着点头,撒丫子就往家里跑,边跑边叫:“阿娘!阿娘烧水——” 春妞的家是一间矮矮的夯土房子,粟秆铺的屋顶,树枝编的栅栏,大门上的锁早就已经坏了,只斜斜地挂了一条闩门的麻绳。
我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只见春妞拉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腌臜丫头,你拉我做什么?只知道耍泥子,明天替你阿牛哥放牛去!”妇人一手揪着春妞的耳朵,一手在她的脸上重重地抹了几把。
“阿娘,放开——”春妞一把扯下了妇人的手,红着脸朝她努了努嘴,“家里来贵人了。
” “来什么作死的贵人——”妇人轻呸了一声,把手在身上搓了搓,叫骂着转过头来。
“大婶,我是来讨口水喝的。
”我这个“作死的贵人”尴尬地笑了一声。
妇人先是一愣,随即身子一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贱奴该死,该死……” 我被她的样子惊到了,急忙上前把她拉了起来:“大婶这是做什么?我就是来讨口水喝。
嗯——若家里还有什么吃食,能不能也卖我一些?”我从身上的佩囊里掏出两枚币子交到妇人手上,“随便什么都好,都饿了一整天了。
” 妇人很是惊诧,她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钱:“贵女这是?” “大婶收下吧!我是都城伍氏的女儿,出门拜春半路遭了劫。
大婶可否收留我两日?等我回到府里,必差人重谢。
” 妇人一听松了口气,急忙道:“有的有的,贵女先到屋里坐坐。
我这就烧水准备吃的去!” “谢谢大婶。
”“你真是都城里的贵女?你真要在我们家住?”妇人走后,春妞挨近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
晚上我和你同睡好吗?”我牵起春妞的小手,迈步走进屋子。
房门边站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弯弯的眉、圆圆的眼,皮肤虽有些黑但透着亮色,看上去很有朝气。
“阿姐,这是都城里来的贵女,她晚上要同我一块儿睡!”春妞跑过去一把拉住了少女的手,转头对我喜滋滋道,“贵女,我家阿姐后日就要出嫁了。
” “是吗?那要恭喜姑娘了!”我笑着环顾了一圈,见祭坛前供着一抔粟米、两尺红麻布,看来这家人是真的要办喜事了。
我低头在自己身上看了一眼,难为情道:“今日太过狼狈,身上没什么可送的贺礼,还请姑娘见谅。
” 那少女红着脸摆了摆手,笑道:“贵女来了就是喜事了。
”说完,她极利落地转身从房里拿了一卷苇席铺在地上,“贵女先坐,我去帮阿娘烧水。
春妞,快去看看草花下蛋了没——都叫了一天了。
” “欸!”春妞赤着脚,乐颠颠地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饿得两眼昏花的我,在这间小土屋里喝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野菜汤,草花新下的蛋也很快入了我的肚子。
妇人没有名字,是村里的寡妇。
两个女儿,大的是马上要出嫁的春芽,小的是只有六岁的春妞。
三人都是泼辣的性子,聊了一会儿便不再和我拘束了。
是夜,春妞跟着妇人睡在东屋,我和春芽一同坐在西屋的草铺子上说话。
此时,我已经换下了身上的丝绢礼服,改穿了一套春芽的粗麻布裙。
“贵女,我能摸摸你的衣服吗?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丝做的衣服呢!”春芽盘腿坐在我身边,一双眼睛恨不得贴到那套朱红色的礼服上。
“你若喜欢,就穿上试试吧!”我把礼服一抖,整件摊放在床铺上。
百里府的司衣用色、用料、用线都是少有的华丽。
这礼服衣缘和下摆上的绣花少说用了四捆顶金贵的明黄丝线。
暗烛之下,缠缠绕绕的藤蔓发出幽幽的光芒,生生晃晕了春芽的眼。
“我能穿吗?真的吗?”春芽对着礼服突然慌了手脚,她起身理了理头发,搓了搓手,猛咽了好几口口水。
“春芽,你可有嫁衣了?”我笑着问。
“呃,做了,贵女身上穿的就是。
”春芽摸着手底下的丝绢,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丝绢啊……”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崭新的麻布襦裙,心中一暖,便把礼服往春芽那边推了推:“那我就把它送给你作嫁衣吧?” “这怎么成!”春芽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要是穿了这个,是要被杀头的。
不成不成!” “你去给我拿些针线来,我替你改改样式,后天成亲时就能穿了。
” “贵女,你是说真的?” “自然是说真的。
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我拿针线去!” 这一夜,我把百里府给我做的礼服拆了线,缝成了庶民成婚时允许穿着的深衣样式。
春芽托着下巴,喜滋滋地在我身边看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正午时分,当春芽穿着我新缝的嫁衣出现在东屋时,妇人的眼里竟流下泪来。
她看着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捂着嘴泣不成声。
昨夜,妇人喝了几口浊酒,曾骄傲地同我说,她男人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她们娘儿仨是野地里的茅,再干的地都能活,没男人也能活。
可她今日却哭了,抱着她的两个女儿号啕大哭。
我突然开始疯狂地想念阿娘,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她也有机会看我披上嫁衣,她是不是也会落泪,也会像妇人这样痛哭出声? 我原本想着住上一晚就继续往西北赶路,但妇人死活不放我走,硬要留下我参加春芽和阿牛的婚礼。
我推辞不过,便留了下来。
成婚当日,春妞和村里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从渭水里摸了一篓子小鱼。
妇人烧着火,煮着鱼汤,她的眉毛在笑、眼睛在笑,就连额头深深浅浅的皱纹里都漾着笑意。
村里其他几个来帮忙的老妪坐在院子里一边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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