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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霍堡主,你家的堡主信物有什么用?” 霍连涛在水榭上说道:“这道水波纹,名为‘海天一色’,近来北斗群狗动作频频,先是贪狼围困我霍家堡,随即又有巨门与破军挑拨北朝伪帝之子、围攻蜀中之事,究其原因,都与此物脱不开关系。
” 又有人问道:“那么请教霍堡主,此中有什么玄机,值当北狗觊觎呢?” 霍连涛便娓娓道来:“这位兄弟的年纪大约是不知道的,当年曹氏篡位,武林中人人自危,不为别的,只因他手段下作,残害忠良,彼时义士豪杰,但凡稍有血性,无不痛斥曹氏倒行逆施,曹仲昆早早在各大门派中埋下棋子,又命人使奸计挑拨离间,驱使手下七条恶犬四处行凶,一年之内,仅就咱们叫得出名号的,便有六十三个大小门派分崩离析,就此断了香火。
” 年轻一辈的人大抵只是听传说,这会听见霍连涛居然报得出具体数字,便觉十分可信。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历朝历代当权者对此都心知肚明,不必说曹仲昆,便是南朝的建元皇帝也得赞同。
只不过曹仲昆以强权篡位,鸠占鹊巢,因名不正言不顺,被雀巢扎了二十多年的屁股,特别怕人刺杀,也比其他皇帝更忌惮江湖势力,所作所为也更加丧心病狂,乃至于周翡看见座中不少上了年纪的人都满面戚戚,显然与曹氏结怨不浅。
“六十三个大小门派,”霍连涛缓缓道,“少则数十年,多则上千年,累世积淀,多少英雄遗迹、宗师心血?眼看都要在那场浩劫中付之一炬。
便有山川剑殷大侠、南刀李大侠、齐门前辈与家兄等人挺身而出,牵头缔结了一个盟约,叫做‘海天一色’,起先是为了抢救收敛各派遗孤、保全遗物……” 他刚说到这里,对岸便又有动静,只见那丁魁好似个白日活鬼一般爬出了棺材,坐在黑洞洞的棺材沿上,阴阳怪气地问道:“咿呀,这可是件大大的功德,怎么这好些年竟然没人提起呢?若是早知道,咱们少不得也得跟着出把子力不是?” 谢允几不可闻地叹道:“‘是非不分’果然名不虚传,是个保质保量的蠢货。
” 丁魁为了给霍连涛添堵,驱使着手下的狗腿子不知祸害了多少依附于霍连涛手下的小门派,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顿时便有水榭另一边的人跳起来叫道:“霍堡主,今日乃是‘征北英雄会’,竟有这样的邪魔外道公然登堂入室,你也不管管吗?” 这些人祖上或许显赫过,然而后辈儿孙譬如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如今败落了,只好仰人鼻息,落单在外的时候,被谁欺负了都得打掉门牙活血吞,好不容易齐聚一堂,倒是也有了与活人死人山叫板的勇气。
有第一个人出声,亲朋好友遭过活人死人山毒手的便群情激奋起来。
算起来,中原武林也和一分为二的朝廷差不多,缺一个大一统的权力和规则,又总有野心勃勃之人在其中搅混水企图牟利,弱肉强食、生灵涂炭也在所难免。
凡夫俗子恰如水滴,片刻便灰飞烟灭,不值一提,唯有汇于一起成了势,方才会有可怕的力量。
仅就这方面来说,无论使了什么手段,霍连涛今日能将这些散沙归拢到一处,叫他们胆敢冲着丁魁开口叫嚣,便是有功的。
丁魁只是坐在棺材沿上冷笑,一副大爷还有后招的样子,倘若霍连涛不是将自己的人隔到了湖这边,大概这会已经有人要扑上去咬他了。
霍连涛刚开始没制止,任凭众人发泄了片刻,这才一摆手,朗声道:“既然有不速之客远道而来,我霍家堡没有不敢放人进来的道理,倘若连门都不敢开,还谈什么其他?诸位放心,今日霍某既然敢来者不拒,自然会为诸位讨回公道!” 这段时间霍连涛缩头不作为,也让好多依附他的人心怀不满,然而闻听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慷慨陈词,不说别人,就朱家兄妹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霍连涛这两句话的光景,便摇身一变,重新成了众人的主心骨,周翡不由得心生感佩,觉得这他收买起人心来好像比买二斤烧饼还容易。
紧接着,那霍连涛气都不喘一口,便趁热打铁地接着说道:“至于这位丁先生问的问题,既然这海天一色本是义举,为何当年那几位前辈要秘而不宣?我不妨告诉你,那便是因为,就算没落门派,但凡能将门户留下来的,也必然会有压箱底的东西,或为神兵利器之宝,或为已经绝迹江湖的单方药方,或是祖上流传下来的武功典籍——六十三个门派,乃是当年中原武林半壁江山的家底,其中多少让人为之疯狂之物?那时本就战火连连、人心惶惶,为防有丁先生这样的人觊觎,结盟之人才被迫隐瞒海天一色之秘!” 周翡本来在看热闹,吃花生吃得口渴了,正单手端着碗茶在旁边慢慢啜饮,听到这里,忍不住“噗”一口喷了出来,咳了个死去活来。
这霍堡主居然跟她“英雄杜撰略同”,虽然他这样层层铺垫的慷慨陈词听起来比她随口糊弄杨瑾的那一套高明了不知多少,但核心内容却是八九不离十的! 谢允腾出一只自由的手,用十分别扭的坐姿侧过身来,拍着她的后背道:“这么大个人,喝口水能把自己呛成这样,唉,真有你的。
” 周翡没功夫跟谢某人一般见识,心里飞快地开始琢磨——对了,霍连涛知道水波纹的真正意义的时候,回撤请柬已经来不及了。
他固然想要功成名就,然而不想以“怀璧其罪”的方式出名,那么在事越闹越大的时候,他别无选择,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海天一色”以昭告天下的高声大嗓捅出来。
霍连涛将来龙去脉讲得如此分明,那么“海天一色”便和今日这场“征北英雄会”捆绑在了一起,除了丁魁这样的资深魔头,其他人不敢说公义当头,但也还是要脸的,既然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笔当年前辈们以性命保下的东西,自然不可能亲身上阵巧取豪夺。
何况方才霍连涛也隐晦地提到了,这个盟约除了霍家之外,还有山川剑、四十八寨与行踪成谜的齐门等等,既然是盟约,必然是每人只持有一部分,除非能将这些势力都一网打尽,否则仅仅拿到霍连涛手里这部分水波纹,未见得有多大的意义。
他这开诚布公的态度显得非常大方,再加上当众发难犯了众怒的活人死人山,本来因为霍家堡仓皇撤出岳阳的事受损的威望此时不降反升。
要达到这种效果,丁魁这搅屎棍子的欲抑先扬之功是功不可没,那豁牙俨然成了今日霍家堡第一吉祥物! 周翡下意识地瞥了随同众人给霍连涛叫好的朱家兄妹一眼,心里十分阴谋地琢磨道:“丁魁闲得没事四处追杀这些小鱼小虾,到底是他吃饱了撑的,还是有人在背后诱导?” 她目光飘过去,朱晨正好无意中抬了一下眼,当时一张清秀的脸好像烤透的炭,“轰”一下就红炸了。
周翡便小声对谢允说道:“他怎么激动成这样,霍连涛这三寸不烂之舌有那么厉害么?怪不得当年连朱雀主都能被他收买。
” 谢允哭笑不得,但他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想点拨周翡,便义正言辞地说道:“是,你说得太对了。
” 周翡:“……” 她总觉得自己又遭到了嘲讽。
李晟颇有些看不下去,硬邦邦地岔开话题道:“我看丁魁来得有恃无恐,为什么?” 水榭中,霍连涛已经将自家的慎独方印请出来了,焚起香,正在举行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仪式,比拜堂成亲还复杂,周翡他们没兴趣看一个半大老头子在搔首弄姿,便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悄声说话。
周翡道:“我总觉得霍连涛仓皇上台,其实也没能查出来海天一色到底是什么,所以编出了这么一套说辞。
” 杨瑾奇道:“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翡达到了利用杨瑾抓谢允的目的,也便懒得再圆谎,于是直白地告知他道:“因为听起来和我编的套路差不多。
” 杨瑾:“……” 这黑炭原地呆了片刻,终于,在已经到达永州之后,他发现自己其实是被周翡糊弄了。
杨瑾当即怒不可遏,几乎生出一种中原人无有可信任者的孤愤,眼睛瞪成了一对铜铃,手指攥得“咯吱咯吱”直响,青筋暴跳地指着周翡道:“你……你……” 李妍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凑过来观察了一下杨瑾,问道:“黑炭,你又怎么了?” 杨瑾愤怒的一扭头,差点跟李妍手里捏的小红蛇来个肌肤相亲,一肚子怒火都吓回去了,当场面无表情地从椅子上一个后空翻翻了出去,脸色竟活生生地白了三分。
李妍这时才意识到什么,震惊又幸灾乐祸道:“我的娘,一个南疆人,竟然怕蛇?” 应何从忙小声道:“你别使那么大劲捏我的蛇,你对它好一点!” 李晟实在是受够了这群脑子少长了一半的人,眼不见心不烦地背过身去,黑着脸和尚且正常的周翡说话:“如果真像霍连涛说的那样,姑姑至少应该知道内情,爷爷当年连四十八寨都交到了她手里,不可能独独瞒着这件事。
” “还有楚楚她爹吴将军,他又不是江湖人,还是个身陷敌营的内应,本就如履薄冰了,不可能再节外生枝地搀和到这些江湖门派身上来。
”周翡瞥了一眼热闹的水榭,接着道,“太奇怪了,到现在为止,海天一色是什么就真没有人知道吗?” 李晟想了想,一摆手道:“先不提海天一色,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 周翡因为谢允的缘故,这会心思全在“海天一色”上,闻言一愣。
便听吴楚楚在旁边说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倘若是我想给这英雄会捣乱,应该会偷偷来,突然站出来吓人一跳,肯定不会让人用棺材抬着我闯进来,生怕别人不知道。
除非……” 除非丁魁有恃无恐。
那么他在等什么? 吴楚楚一句话说得几个人都沉默了。
活人死人山固然厉害,然而霍家堡与这一大帮宾客也都不是吃素的。
丁魁身边此时不过几十个狗腿子,除非这二三十人都会飞天遁地,否则无论如何也冲不破这将近数万人的围追堵截。
李晟低声道:“小心了,我觉得……” 他这话陡然被一声长啸打断,随即“轰”一声,飞沙走石四溅,众人齐齐回过头去,只见他们来时那精巧至极的石林居然被人从外面以暴力强行破开,大石乱飞,砸伤了不少躲闪不及的人。
一个周身红衣的人披头散发,怀抱一只琵琶,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
水面上的风轻轻扫在他身上,他衣袂与长袍都轻盈得不可思议,然而因为气质太过阴郁的缘故,不像是行将羽化登仙的世外高人,倒像个前来索命的厉鬼。
正是久违了的朱雀主,木小乔。
周翡虽然知道木小乔没那么容易死在沈天枢手上,却还是为他这别具一格的露面方式吃了一小惊。
她忙戳了谢允一下:“木小乔不是专门替霍连涛办事背黑锅的吗,怎么今天这态度有点不对?” 谢允没回答,轻轻攥住了她的手指。
周翡下意识地一抽,没抽出去,谢允借着长袖的遮掩,将她的手当成了暖炉,偏偏还要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不看她,嘴角却带了点使坏的微笑。
周翡便一抬手,肩膀微动,好似拉琴似的用手背一磕长刀柄,望春山便十分隐蔽地往旁边一撞,正好戳在了谢允肋骨上。
谢允一口气差点喷出来,终于被殴打出了一句正经话,他艰难地说道:“不……不知道。
” 李晟没看见底下的小动作,刚开始见谢允笑得那么“高深莫测”,只当他有什么真知灼见,不料专心聆听半晌,就听见了这么个结论。
李公子顿时觉得谢允这厮与那帮不靠谱的东西都是一丘之貉,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地去观察霍连涛——霍连涛好似也没料到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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