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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赋不由得看向张屏,又迅速移开视线,未敢与他对视,继而心中一紧—— 我为什么不敢看张贤弟? 是……因为我考虑潘氏的要求,觉得亏心。
为什么我觉得亏心? 因为…… 谢赋突然也脊背一直,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一派胡言!曾潘氏,公堂不是菜场摊铺,由你信口开河讨价还价!你子增儿狡诈歹毒。
你们一伙人中,谁是定计勒索的主谋,尚待查明。
但勾钓散材入伙的,是增儿。
散材被杀,可以下毒者,也唯有增儿!本衙明白你愿替儿子顶罪的为母之心。
然律法严明,犯案者绝不容脱逃,未犯罪者也不会冤枉。
当堂作伪供倒是一过,不敬公堂又是一过。
本衙念你乃寻常民妇,愚昧无知,不当堂处罚,先将这两过记下。
你自认杀害前夫丁小乙,可从实招来。
若你又反口不欲招认,也无妨,顺安县衙与我丰乐县衙门自会查证。
勒索贺庆佑卓西德及散材被杀一案,已证据确凿,你且将相关细节速速交待!” 公堂上一时静谧,杜知县目瞪口呆,预备去顿谢赋袍袖的手冻在半空。
潘氏身躯微微一拧,柔声道:“大人这番话堂皇得紧,听得小妇人肝胆乱颤又有些头晕。
啊呀,刚才奴说什么了来着?都是乱讲的。
如县丞大人所说,一派胡言,大人们千万别当真。
小妇人乡下女子,愚昧无知,一被官老爷拘拿,就慌了,平日里看的那些戏什么的,蹿在心里,迷瞪了。
要罚,掌嘴打板子,都随您。
都是小妇人的错!” 谢赋冷笑,杜知县咳嗽一声堵住他话头:“曾潘氏,你说你晕眩,还能支持否?可需先下去调养片刻,待心里明白了再上堂?丰乐县衙门里刚好有大夫,给你诊诊脉,调治调治。
来人,将此妇……” 话刚说到此,被谢赋打断。
“大人,下官觉得暂时不必。
此妇以所知另一案的隐情为要挟,公然在堂上索求错判,精明可见一斑,她晕不晕下官不晓得,但绝不糊涂。
这般形容,下官猜想实为做作。
” 不待潘氏再发声,谢赋又凝视她道:“你先自认杀人之罪,豁出性命不要,将自己立于无可再败的不败之地,再拿大案隐情保你儿子性命,确实很会谈买卖。
只是本衙已经说了,衙门不是菜场摊铺,若为其他事纵了此案真凶,谁给死者散材与险些失了性命的刘周氏姨甥一个公道?” 他又抓起惊堂木,重重一砸。
“今天这堂,主审的是散材被杀,贺卓二人被勒索,刘周氏姨甥被绑架下毒案。
哪怕你说出天大的秘事,本衙也要让真凶伏法!证一个律法严明!” 吼完这句,谢赋再一挺背,仿佛有万道金光从头顶「明镜高悬」匾上洒下,灌注进他的天灵盖,一股从未有过的畅快感流遍全身。
杜知县瞠目结舌,刚欲伸往谢赋下盘的右腿也冻住了。
亲娘啊……姓谢的是吃错了什么,还是忘了吃什么? 丰乐县,真的,有点疯。
潘氏紧盯着谢赋,又柔柔开口:“谢大人真是正气浩然,好生令人钦佩。
大人啊,小妇人方才乃恐怕公堂之上,要受严刑拷打之苦,信口乱说,求个速死罢了。
眼下看大人如斯公正严明,就不怕了。
大人想问什么,便问吧。
” 杜知县清清喉咙,又赶在谢赋之前开口:“兀那曾潘氏,休再多逞口舌之利,本县治理顺安县一方,你亡夫丁小乙乃顺安县民,因此须再询问你一遍。
你究竟有无杀害你的前夫丁小乙?速速从实招来!” 潘氏眨一眨眼:“怎的大人还问这个?小妇人都说过两回了。
没有,随口编的。
” 杜知县一噎,继而板起脸:“杀人重罪,岂能乱编。
” 潘氏怯怯道:“小妇人知错了,认罚。
大人心有疑问,可将丁小乙的棺材挖出来检验。
当日他暴疾而亡,衙门需验过尸才准下葬,衙门里或有什么册子记录着呢,大人去查查?那时家贫,未能给他备口好棺木,时隔十余载,不知尸骨还全否?” 说着,两行泪挂了下来,潘氏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抽噎擦拭。
杜知县也在心里直噎,面上仍得镇定地道:“那么十几年前,丁小乙有无杀过一个人呢?” 潘氏道:“没啊,也是小妇人信口编的。
” 杜知县神色一厉:“平白无故,怎会编此事?!你前夫已亡故十几年,你突然说他杀过人,埋在树下,必有情由!” 潘氏又抽噎起来:“大人明鉴,确实是编的。
小妇人都能编自己杀了丁小乙,再给丁小乙编个杀人案怎么了?!都怪这死鬼死得早,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小妇人改嫁又回丰乐县,才致今日我们母子都落到这公堂上!凭什么我们娘俩遭了罪,他一个人在土堆里舒坦躺着!小妇人心里怨恨无处发泄,也给他编个和我们娘俩一般的罪过!反正他死了多年,大人们不能把他再送法场上砍一回头。
大老爷若不信,开棺验尸时,问问他呗,就问,你十几年前,有没有杀过一个人啊?” 杜知县大怒:“混账刁妇!亡故十几年之人,如何问供!” 潘氏道:“那就是大人们的事儿了。
小妇人编的那桩杀人案,乃在小妇人家中做下。
若那事是真的,当时也只有小妇人、丁小乙和被杀的人三个。
大人不信小妇人的言语,只能去问丁小乙。
如何问,小妇人不晓得。
对了,我们丰乐的知县大老爷张大人怎不在堂上?听说他老人家能辨阴阳,断鬼神,还有一位法力高强的道长是他师兄。
山上那位法力无边的姥姥都能镇服铲平,从阴曹地府里拘出丁小乙的鬼魂来审一审定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不晓得隔了这么多年,丁小乙投胎了没。
” 杜知县气得满脸涨红,不住道:“刁妇!刁妇!”视线移向张屏。
只见小张前知县仍是那副蒸不熟煮不烂的样子,开口道:“张某不会法术,世上亦无鬼神。
但世间罪案,只要做了,必有痕迹罪证可查。
这桩杀人案,即便你不说,也能查出真相。
” 谢赋眉头一跳,他刚刚吼完那段话,内心恢复平静,已完全看穿潘氏的手段。
其实此妇的招数并不高明,乃菜场买菜讨价还价之流的路数,抓住蔡府案真相这个筹码。
如此即可用相同路数对之,谢赋准备不理会蔡府案,只审办散材被杀,贺卓二人被勒索,刘妈妈徐添宝被绑架下毒案的真相,令增儿之罪坐实,无可改动。
潘氏想保儿子性命,心防破损时,或有间隙。
无奈杜吟菁太不争气,被潘氏看出其对蔡府案特别在意。
潘氏抓住这点,各种做态,偏她一撒饵,杜吟菁就咬钩,被钓得团团转。
这货官高半阶,谢赋无可奈何,正准备趁杜吟菁气得直结巴时把审问话头夺回来。
张屏却又续上了蔡府案的话题。
眼见潘氏顿时又精神了起来。
“小妇人方才便想问,这位公子是谁?为何能屡屡在公堂上言语? 增儿激动地扭动身体,发出呜呜声。
杜知县道:“你竟不识得丰乐的原父母官?这位即是前任张知县,现在……” 张屏接话:“多谢大人之言。
张某当下是刑部一介文吏,贸然出声,确实不合规矩,请大人处罚。
” “不必言此。
”谢赋及时在杜吟菁前道,“先前相关案件一直是张前知县负责查,此时仍可就案情举证剖析。
” 潘氏微凹的眼窝中崩出雪亮光芒:“原来这位便是张大人,小妇人有眼不识泰山了。
久闻大人青天之名,莫不是掐指一算,算出了什么究竟?” 张屏道:“张某已为文吏,不能当此敬称。
我不信鬼神,更不懂掐算。
但树下之尸身份,可先妄推一二。
此人系蔡府家仆。
十几年前,蔡府大火,他受蔡府主人所托,带两箱宝物出府,宝物附有清单。
他却另因缘故,想私吞宝物。
不料被卓西德和贺庆佑两位老板所劫。
他身负重伤,身上只剩财宝清单,来到你家,却被人所杀,埋在树下。
你持有他留下的宝物清单,却不知道劫他之人是谁,多年后,你子增儿到一壶酒楼做伙计,发现贺老板是打劫之人,遂订下勒索之计。
” 潘氏目光闪烁:“张老爷真是好能说故事,据小妇人编的瞎话儿又编出这么一大篇来,头头是道,原来官老爷们就是这样查案的,真是开了眼。
” 张屏并未驳斥这话,只道:“关于树下尸体及两箱宝物,夫人可能知道的秘密——其一,树下尸体身份,已能推出;其二,箱中宝物名录,从贺卓两位老板处可得知;其三,蔡府起火的真相,死者怎会带出了两箱宝物,两箱宝物原本要送往何处。
这些即便死者告诉了你,你不说,顺着目前已知的线索继续追查,也能查出。
” 潘氏紧瞅着张屏,浑身微晃,突地笑起来:“原来如此,所以老爷们才觉得,小妇人没什么用,可随意要了我们娘俩的命?如果我知道些你们查不出来的,是不是立刻不一样了,红袍子大老爷们便有空见民妇了?哈哈哈,果然,我们的贱命不值钱。
府尹大人、大理寺的大人,刑部的大人这些大官儿们,查得都是住大府邸的老爷家埋了十几年的秘事。
跟老爷们的事儿没大关系,没什么用,我们是生是死,都不配大老爷们瞧一眼的。
哈哈哈~~” 杜知县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刁妇!方才种种作态,本县与谢县丞都宽忍了你,系怜你乃一柔弱妇人尔!你却不识恩典,在公堂上口吐如此不敬言辞,真当本县不会动刑?!” 谢赋道:“此案自开查自今日堂审,步步皆遵律法,你若觉得杜知县或本衙审案时哪里违规,隔壁就是察院。
无需多废话,勒索卓西德与贺庆佑二人的,除了你、增儿、陈久三人之外,是否还有他人?增儿毒杀散材,可有共犯?绑架刘周氏、徐添宝姨甥,你有无参与?速速招来,休再东拉西扯!” 潘氏一言不发。
柳桐倚开口:“杜知县和谢县丞不答应与夫人做交易,正因将散材、刘老夫人、徐添宝之命看得和蔡老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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