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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春天来了。
龙城最柔软的春天总是伴随着肆意的沙尘暴。
也只有沙尘暴的瞬间才能够提醒我,我们的龙城其实是位于一个荒凉的无边无际的高原的腹部。
若是没有了这些狂暴的风沙,就会不知不觉的把高速公路延伸的地方当成天尽头。
某个窗外风沙呼啸的午后,高三的区老师在我们大家的眼前,直挺挺的栽倒在办公室的地板上。
头“咚”的一声撞在我的办公桌腿上。
大家手忙脚乱的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了来自窗外的,那种代表着神灵愤怒的呼啸声,我仿佛觉得,只要我在这个时候把窗子打开,漫天的黄沙就会像瘟疫一样席卷而来,冲进这个虚伪的房间,一秒钟之内掩埋这个躺在地上的人,堆起一个荒凉的冢。
于是我突然间有种预感,区老师怕是不会再醒来,结果,我对了。
跟着我就临危受命,接下区老师的班级。
陪着他们走完这毕业前最后的三个月。
每一天,我几乎要呆在学校里十个小时以上,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有什么机会和小叔单独相处了,现在他只要不上课,就会呆在家里,陈嫣以及他和陈嫣的家占据了他所有的私人时间。
事实上,不仅是我,连三叔三婶也一样。
三婶常常像往常那样,打电话给小叔要他们过来吃饭。
可是他们很少赴约。
某个周末倒是两个人一起来过一回。
但是紧接着的第二天,陈嫣就给三婶送来了满满一罐她煲的汤,还有几盒看上去像是江南口味的小菜。
“这是什么意思?”三婶不满的皱着眉头抱怨,“是把昨天吃过的那份还回来,还是告诉我你小叔现在不用我们照顾了?”“你们这些女人老是要把别人往坏处想。
”三叔的表情异常天真和无辜。
很自然的,小叔和我们疏远了。
尤其是在某天,陈嫣欢天喜地的通知大家她怀孕了之后。
某个五月的傍晚,我在校园的林荫路上看到了他们,陈嫣挽着小树的胳膊,他们悠闲的散步,小叔的脸又悲哀的胖了一圈,但是他看上去前所未有的得意。
迎面,蹒跚的走过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我认出了他,他是很多年前的教导主任,那个时候,听说他曾经在办公室里耀武扬威的拍桌子,说要严肃处理那个名叫唐若琳的女生。
其实有的人就是如此,手中哪怕就握着一点点的权利,也不舍得不用。
这个老人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和小叔他们狭路相逢。
“王主任您好,”小叔一如既往腼腆的一笑,“这位是……我前不久结婚了。
”他看上去依然羞涩的可爱。
老人愣了一下,几乎要踉跄着倒退几步,他盯着陈嫣的脸,难以置信的说:“你是——” 陈嫣从容不迫的微笑着,点头说:“我是。
” 老去的终究已经老去,可是不能说是陈嫣赢了,是时间赢了,适可而止吧陈嫣,你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什么呢。
春夏交接的夜空弥漫着芬芳单纯的欲念。
我对着敞开的窗子深呼吸了一下,接着拿起手机,不看内容,直接删掉了江薏的短信——删掉她的短信已经变成我几个月来常常要做的事情,然后我开始认真的策划着,等这班学生考完,我说什么也要去旅行一次。
走得远一点,要是南音那个家伙表现好的话,可以考虑带上她。
但是我的旅行终究没能实现,因为就在我满怀希望的设想的时候,大洋彼岸,郑东霓生下了她的婴儿。
是个小男孩,只不过,患有21三体综合症,就是我们常说的先天愚型。
是染色体结构畸变导致的疾病,最常见的严重出生缺陷病之一,临床表现为:患者面容特殊,两外眼角上翘,鼻梁扁平,舌头常往外伸出,肌无力及通贯手,患者绝大多数为严重智能障碍伴有多种脏器的异常,如先天性心脏病、白血病、消化道畸形等。
本病发生几乎波及世界各地,很少有人种差异——科学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我打电话给郑东霓的时候,她惨然的一笑,她说:“你该不会是要看他的照片吧。
” 会议那个夏天里全家人的愁云惨雾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所以我大概是刻意的遗忘了,只记得那两三个月中,我们家每个月的电话费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三叔抱着电话来来回回都是重复那一句话:“回家吧。
”三婶急了,嫌三叔除了这句话什么都不会说,于是把电话抢过来,红着眼圈说:“你回家吧。
”然后重复很多次——多加了一个“你”字,不算什么了不得的进步。
还有一个细节,在婴儿出生的一周之后,郑东霓的老公跟她提出了离婚。
郑东霓是在2007年的8月底,带着婴儿回到龙城的,那时候婴儿刚刚过完百天。
那个孩子长了一张奇异的脸。
额头很宽,两只漆黑的小眼睛隔得很远,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人的眼睛间距,倒像只安静的小鼹鼠,鼻头的圆的,小小的,粉红的舌尖喜欢伸在外面。
闲的无聊的时候就像所有健康的小孩那样啃一会儿自己的小拳头。
眼睛不知道望着什么地方,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看见了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第一眼看到这个像是从卡通片里走下来的小人,我就爱他。
“要抱抱他吗?”郑东霓戴着一副硕大的Prada太阳镜,疲倦的对我微笑。
我摇头:“还是算了,我不会抱。
我怕我一不小心就捏碎他。
” “小家伙,小家伙。
”我的手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我是舅舅,你舅舅…….”然后我抬起头问郑东霓:“他有名字吗?” 郑东霓短促的笑了一下,自从这个小孩出生以后,她经常这样笑,听上去像是有一口很乖戾的气冲口而出,脸上的申请也复杂得很:“他姓郑,郑成功。
” “多好的名字,郑成功,你说对不对?”我开心的问婴儿、他像是配合我一样,气定神闲的伸出他的小舌头,表示同意。
“多聪明的孩子呀!”我笑得前仰后合,然后突然意识到我说错话了。
于是有点尴尬的说:“上车吧,三婶的电话一会儿就要追来了。
” “三婶已经忙了一个礼拜。
”我告诉她,“我们去买了一张婴儿床,南音的房间从现在起就是你们俩的,你待会儿就会看见,客厅里多了一张沙发床,那就是南音周末回家睡觉的地方了。
三婶还专门添了一个新的柜子给郑成功专用,里面全是他的尿片和奶瓶,南音那个傻丫头还去买了很多的玩具……总之你放心,我们都安排还了。
” 她一言不发的把目光掉转到窗外,摘下了太阳镜,摇下一点车窗,八月末的风悄无声息的长驱直入,她的头发飘起来了,她慢慢的说:“西决,先送我回家行吗?” “你说什么废话,你以为我们去哪。
” “我是说,”她看了我一眼,“回我自己的家。
” “何必?”我闷闷的说。
“我求你。
”她没有表情。
我只好往另一个方向开,那条路和通往三叔家的不同,沿途全是龙城旧日的风景和拆得乱七八糟的工地。
曾经的龙城原本就是一个大工厂,郑东霓的家就住在那片烟囱的树林后面,树林里住着很多像我大伯那样的人,他们终日在黑漆漆的厂房里作业,就像是在山东里融化太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烟囱的树林里还关着很多看似狂暴其实温顺的野兽,名叫机器,终日发出或者沉闷,或者尖锐的轰鸣。
郑东霓就是一个从这片烟囱的原始森林里走出来,走到了天边的人。
她把郑成功生硬的往我怀里一塞,自己走近了破旧的单元门。
黄昏的工工厂宿舍区,永远是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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