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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地方,苏起还在这里偷偷拖着梁水的自行车不让他往上。
林声不信:“以前觉得很陡的,是不是后来填平过?” 李枫然摇头:“没有。
这几棵树的位置没变。
” 当年的小树已长得又粗又高,树荫遮了大半条路。
走上坡,众人静了静——曾经宽阔高耸的防洪大堤变得又窄又矮,两边的坡道几乎不能算是坡道,坎还差不多。
目光尽头,长江翻涌。
小时候上下学必经的长长的大堤在记忆中骤然缩短,没几步就到了南江巷外。
儿时踩着滑板车冲下的陡峭坡道,不过是个又短又平的小路。
恐怕不到十来米。
苏起吃惊:“这个坡怎么这么小了?” 梁水望一眼南江巷巷口,说:“巷子恐怕更小了。
” 林声忽问:“要去看吗?” 五个人在大堤上静默站了会儿,江风鼓起他们的衣衫。
梁水率先走下斜坡,苏起跟上。
三人尾随。
巷口的树长得很高了,绿油油的叶子在夏风中招摇。
苏起牵紧梁水的手,随他拐进巷子。
时过盛夏,天空湛蓝,阳光盛大而热烈;南江巷满目疮痍—— 几户人家都上着锁,荒废了。
两排砖瓦平房破败不堪,墙漆剥落,露出大片水泥;门板在风吹日晒中破裂;玻璃蒙尘破损,木窗在风中摇摆,生锈的栓子摇摇欲坠;葡萄架不见了踪影,连栀子花树都不在了,只剩一个干枯的小小树桩。
南江巷,她老了。
原本破败的巷子在几家人搬走后,骤然失去生机,加速老去,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
记忆中又宽又长的巷子变得狭窄,五个人站在里头竟显得局促。
可苏起恍惚像看见五个小孩子在巷子里奔跑,玩着一二三木头人…… 她踩着裂开的水泥地走到梁水家门口,抬头望,红瓦早已褪色,梁水的阁楼一片灰败。
可,像是在昨天啊,一串小孩子抱着西瓜、绿豆冰、咚咚咚上楼,楼梯踩得哗啦啦响。
“吱呀”一声,苏起回神,她家门开了,一个拾荒老人拖着一袋塑料瓶出来,奇怪地看他们一眼,自顾自把瓶子一个个踩瘪。
苏起上前:“爷爷,我能不能进去看看?我以前住这里的。
” 老头儿很和气:“去吧。
” 他们走进屋,房子很小,摞满了一堆堆的废弃纸板麻布袋和塑料瓶。
屋内潮湿而阴凉,光线昏暗,气味腐败,像是蘑菇生长的地方。
苏起一时都不记得妈妈的床曾经摆在哪个位置了。
她小声:“我家这么小啊。
小时候觉得好大呢。
” 她匆匆看一圈,走了出去。
一出大门,夏天的阳光倾斜而下,照得她眯起了眼。
“拍张照吧。
”李枫然说。
他们走到那面残破的墙下,按当年的顺序站好,请老爷爷帮忙拍了照。
照片中,五个年轻人正当青春,英姿飞扬。
斑驳老去的石墙,映着他们年轻的身影,有种冲突强烈的美感。
“真不错。
”梁水说。
这时,电话进来了,是林家民。
爸爸妈妈们知道他们回来,五家人要去梁水家聚会,给他们做大餐。
林家民问孩子们想吃什么,报菜单。
路子灏往巷子外走,说:“莲藕肉夹。
” 李枫然:“炒蒿苞。
” 林声说:“山药炖老鸭,黑鱼汤。
” 菜单一串串蹦出来。
苏起落在最后,回头望。
残破的房屋背后,树木在风中招摇,知了鸣叫着,叫声铺天盖地,像是知道夏季将逝,尽情唱着最后一个夏日。
她站在巷子口,穿堂风吹过她的裙子,像是南江巷的精灵穿越时空给了她一个温柔的拥抱。
她在风中微微一笑。
听见梁水唤:“苏七七,走了。
” “诶!”苏起回头,看见梁水、李枫然、林声、路子灏站在长江大堤上,齐齐等着她,冲她笑着。
夏日蓝天,江风涌动,他们的衣衫像飞舞的花儿。
苏起心里涌起大片的温暖,朝他们跑去。
…… 她跑上坡,望住他们:“现在就走了?” 伙伴们留恋地看了眼巷子,梁水说:“走吧。
” 苏起走了一步,忽停住,亮了眼睛,说:“我想飞!” 梁水和李枫然对视一眼,笑了一下。
梁水朝她伸手,李枫然也伸了手。
苏起蹦上去挽住他俩的手臂;梁水又朝林声伸手,路子灏走过去,让林声也挽住他俩。
五个大孩子站成一排,探着头左右互相看,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苏起:“梁机长!” “准备!”梁水说,“一,二,三!!” 三个男生笑容绽开,突然起跑;两个女生双脚悬空,哈哈大笑;在大堤上飞驰起来。
他们在风中奔跑,飞翔,衣袂翻飞,笑声回荡。
南江巷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苏起飞着,笑着,心想。
…… 故事,故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八十年代末的一天吧,苏勉勤和程英英拿着从电线杆上撕下的降价出售宣传单,寻到了南江巷。
春末初夏,江水如练,程英英说,真美啊。
她说,希望未来的生活,一路风生水起。
年轻的丈夫便摘了朵栀子花别在她头上。
苏起挽住梁水的胳膊,又摸摸丸子头,昨天梁水别上去的小雏菊还在。
梁水的手寻了一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问:“你笑什么?” 江风吹动女孩的长发,她摇头,笑容灿烂:“没什么。
” 伙伴们走在大堤上,讨论着中午吃什么家乡菜。
苏起回头望了眼长江,望了眼掩映在绿树间的南江巷。
阳光太刺眼,在睫毛上跳动着,世界变得有些虚幻。
一瞬间,好似回到了遥远的童年,一个从未留意的平凡夏日—— 那个夏天的午后,天很蓝,没有风。
巷子里很安静,大家都午睡了。
她午觉醒来,穿过烈阳去找声声,声声从凉席上爬起来给她开纱窗门,脸颊上还印着凉席印子; 梁水的阁楼上,传来世界杯重播的声响:“中央电视台——” 她叫:“比分三比零,法国赢了!” 梁水抓起冰袋就砸向她。
路子灏推开纱窗门,刚醒的李枫然懵懵坐在凉席上,吊扇呼呼转动, 墙上的挂钟沉默地走着,一圈又一圈。
窗外,日升日落,东去春来。
小小的阁楼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夏风一吹,千纸鹤的门帘轻轻飘荡—— 嘘,不要告诉别人, 这是南江巷的秘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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