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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脸掴到通红一边叫:“啊——你这个女人!阿东、阿东你快出来!” 等阮东廷赶出来,秋霜早已放开了恩静的手:“快看看你的好太太,你看看!我不过是劝了她两句,她竟然动手打我!”晶莹的泪珠簌簌下落,点缀着她美丽的面孔。
恩静一开始还是错愕的,可是只一瞬间,那阴谋瞬时间明朗了——蓦地,她笑了。
那厢何秋霜还在声色俱厉地表演着:“你这个女人,我告诉你,你哥那边一分钱都别拿到……” 嘲讽在恩静脸上越扩越大,越扩越大。
已经不想再看这个演技绝伦的疯子,她只看向阮东廷:“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是她自己掌掴自己……” “你以为她是傻子吗?还是以为我才是傻子?”阮东廷脸上已结上一层厚厚的霜。
不必查也不必问,他已经信了她。
是谁说过的呢?爱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啊——呵,说得真好,她不是傻子,他也不是傻子,她陈恩静才是傻子!傻得自投罗网来供这对相互信任的爱侣消遣娱乐,傻得竟还想在她何秋霜面前,向他阮东廷索要公平! 已经无须再多说什么,恩静转过身,静静按下电梯的按钮。
显示键上的红色数字跳动变换着,1,2,3……她在遥远的38楼,电梯迟钝而缓慢,终于升到37时,她转过脸来,平静地看向何秋霜:“你好像忘了,酒店里每一层都有监控。
” 何秋霜原本得意的脸一白。
恩静已走进了电梯。
十二月的风从车窗外冷冷地灌进。
很显然,他并没有去查监控,大抵是觉得没必要,于是至此,表情仍冷冽如同这十二月里的风。
“阮先生,你先回去吧。
”这是她的声音。
他沉默。
“妈咪等久了,估计要生气了。
”她推开车门,纤细的娇小的背,着黑色晚礼服与配套的精致首饰,融入夜的灯火阑珊里。
阿忠在身后唤:“太太!太太!”见她不回应,又探头入车内:“先生,太太她……” “开车。
”平缓没有起伏的声音,这是他的回应。
香港的夜璀璨得就像是永远也不必有天明。
明明地处亚热带,可被灯光点亮的这座城,到了十二月还是冷。
恩静脚踩着三寸高跟鞋,极细长的跟在路上颤巍巍地叩出声响,一下,两下……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终于,终于在路过的公园小石椅上,腿一软,瘫了下去。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歌女陈恩静,因为被阮东廷和何秋霜看中,带回香港做掩护,当了‘阮太太’,穿了名牌,学了粤语,可是,她依旧是个歌女。
”这一个难堪的中午,何秋霜如此一字一句。
而她无法反驳。
自那天在厦门的海边,他说“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而她回“阮先生,我答应你”,此后年岁漫漫,她守着一个婚姻的空壳,人生再坏,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
路是自己选的,谁说过的呢,就是跪,你也要跪着走下去。
公园另一处,竟回应般地响起喧闹的管弦乐器声,多么讽刺!她静心凝神听了好久,才发觉更讽刺的是,那方传来的悠悠唱声,竟是“一江秋,几番梦回”。
“一江秋,几番梦回,红豆暗抛,悲歌奏……”那是1987年的厦门,她曾在阮东廷身旁唱了一整夜的南音曲子。
恩静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个晚上,月色冷冷地斜穿过别墅庭院——曾厝安这边有户富人家的公子过世了,招她来唱南音。
满堂静寂的凄哀,越到深夜越是寂寥,只靠着她在一旁弹着琵琶唱着曲,哀哀作为遗孀孤冷的背景。
直到夜很深很沉时,别墅大门终于被人推开,高挺的男子风尘仆仆,赶到灵堂里。
那时弹琵琶的女子正好唱到了“一江秋,几番梦回”,而他置若罔闻,亦不顾她见到他时满眼欣喜过后的呆滞,他只顾着拉着遗孀的手,冷峻却不容置疑地:“秋霜,阿陈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一定会找最好的医生,永远照顾你。
” 弹琴女子的琵琶声断了一跳,却没有人在意。
弹琴女子呆呆看着男人高挺的身姿,却没有人在意。
弹琴女子过了两三秒才重新操持起乐器,还是没有人在意。
夜深知琴重,只衬得遗孀的声音更加孤独:“你妈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你怎么可能一直陪我,陪到我死了再去处理终身大事呢?” 琴声悠悠,凄哀如同背景,唱南音的女子也只是个背景,只用来衬托阮、何二人可歌可泣的爱情。
那一晚她在灵堂,听着男客人与遗孀谈了大半生的旧事:八年前,共同自剑桥毕业回国时,她因查出身患尿毒症,被阮妈妈逼着离开他、嫁给了他的好友;八年后,她丧偶病重,尿毒症反复发作,他却还是固执地想要她。
那是1987年,落着雨的夜,整个灵堂里只有那对感人的男女和如背景般的南音女子。
可没有想到,也就是在那一夜,背景女子的一整场命运却全然改变了——阮妈妈出现了,是的,就是她如今的婆婆张秀玉——几乎就在东廷和秋霜聊完旧事没多久,她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灵堂里:“阿东,这女人我是不会同意的,快跟我回去!” 可他怎么愿意就这样回去?一回去就代表了什么,后来恩静也从秀玉口中知道了:原来,当时她老人家已经在港为阮东廷安排了好几场相亲。
只是,他怎么可能同意? 也就是在那一瞬,那双深冷的、精明的、锐利的眼盯上了她,盯上了一看就知家庭情况并不好的她。
一分钟后,他朝她走来,拉起她弹着琵琶的手:“妈,是她,我想娶的不是秋霜,是她。
” 命运更迭,原来,不过是一瞬。
不过是男主角的母亲不喜欢女主角,不过是,他阮东廷和她何秋霜需要一个掩护,以偷天换日暗渡陈仓,成全两人矢志不渝的爱情。
天亮时,这还来不及认识便说要娶她的男子带她到海边,走了好久,才开口:“不好意思,请问小姐名姓?” “耳东陈,恩静”。
“陈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是了,这就是全部的求婚过程——她嫁给他,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他的“不情之请”。
绵绵细雨还在下,冰冷得如同男子有礼而生疏的问话。
可他的问话并不只是有礼,还有着他惯用的不容置疑。
他说陈小姐:“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不太好”、“如果你需要,礼金多少都不是问题”、“你的家人我也会打点好”…… 那是1987年,他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无数年岁后,当阮生忆起最初相识的场景,脑中浮现的,总是那年女子听着他不像求婚的求婚词时,眼中慢慢蓄起的泪意。
而后,她垂下头,安安静静地等他说完,才接口:“我十四岁那年,曾幻想过一个浪漫的求婚仪式,因为那时有人和我说,等我成年了,就来娶我。
”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阮东廷愣了愣。
“后来呢?他来了吗? “没有,他没来。
” 怎么还会来?那在十四岁那年说过要来娶她的男子,那曾让她误以为是认真的男子,事情一过便将她遗忘,怎么还会来呢? 后来再来的,已是八年之后现实中的人,在冷冷的清晨的海边,对她说:“嫁给我,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 原来现实与记忆的差距如此之大,他再也不是十四岁那年在船上遇到的男子。
再也不是。
恩静的泪突然滚出眼眶,止也止不住。
她尴尬得连忙要用手揩去那些泪,可男子的手帕已经贴上她脸颊,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拭着那滚烫的液体。
大半晌,低沉的嗓音才逸出喉:“别难过了,也许,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 是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他的人生里,始终都有更重要的事啊。
恩静心一重:“阮先生,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 “说说看。
” “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替她拭着泪的大手一僵。
怎么会知道这一抱之于陈恩静的意义? 到底,他早就已经忘了:关于他和她的初遇,怎么会是在1987、在阿陈过世的这一年? 1979年,她十四岁,头一回在豪华游轮上给人唱南音。
而那晚,正是何秋霜与阿陈的婚礼。
是,何秋霜与阿陈。
爱人他嫁,新郎不是他。
而她,遇到了他。
即使后来大家都知道,何秋霜之所以会下嫁给阿陈,不过是查出自己患了尿毒症——听说那时的她惊慌失措,只想着如何才能不连累深爱的他,想着想着,加上阮妈妈的威逼,最终,她嫁给了别人。
可彼时阮东廷并不知情。
在那场游轮喜宴上,觥筹交错间,乐声哀凄委婉,明明是南音一贯的曲调,却被满船不懂南音的乘客批成了“丧乐”。
而在她因这“丧乐”遭到一席乘客投诉时,他朝她招招手:“到我房间唱吧,小费双倍。
” 众人眼中的暧昧如潮涌,何秋霜的眼更像是能射出刀子,却阻止不了他将她带入房。
只是进了房间后,他又不说话了,颀长身躯只是伫立在窗口,一直一直地沉默。
恩静站在他身后,无数次想开口,却又不忍打破他的静。
许久后,才听到他用生硬的国语说:“马上要下雨了。
” 话音甫落,甲板上就传来浠沥沥的雨声,窗外的月色更加蒙胧。
“你是厦门人?”他又问。
恩静轻声回:“泉州人。
” “无妨,说的都是闽南话,”这下,颀长身子终于转了过来,那一张冷峻的脸在月光下直直地对向她:“听说在你们闽南话里,‘美’和‘水’同音。
” 不知为什么,恩静突然间有点紧张,不过她还是点头:“是。
” “那‘你好美’怎么说?” “是:‘里雅水’。
” 多奇怪的音!软软的,柔柔的,阮东廷学着她念了一遍,又念一遍,唇角渐渐僵直了起来:“没机会说给她听了。
” 那是她这一生里,第一次看到爱情的样子。
罩在冷峻男子的身上,原来,连旁观者也跟着心碎。
那一次,她在他房里整整唱了一夜。
他坐着,她站着,后来变成了他和她都坐着。
琴声幽幽,曲调哀哀,有时一曲终了,他会问:“累了吗?休息一会儿吧。
”于是两人便静静坐着,坐到她觉得怪了,又开口:“继续吗,先生?” “继续吧。
”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又停,下了又停。
她拨起弦,调起嗓,凄婉歌声绕着男子冷峻的脸。
伴着雨,她悠悠地唱起:“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天明时再出阮东廷房间,旁人看她的眼色已经不同。
那群狐朋狗友一见阮东廷便围上来,口吻暧昧:“昨晚还尽兴吗?” 不怀好意的口气让恩静又慌又尴尬,还好阮东廷懒得理,扭头就要吩咐她离开时,眼角一移,却又瞥到一抹越走越近的红衣身影。
一时间,他换了表情,大手突然伸过来握住恩静的,薄唇移到她耳边:“他们问我尽不尽兴呢,你说,我尽不尽兴?” 原来这样冷峻的人,在某种时候,面部表情也能变得这么邪气。
恩静被握住的皮肤一整块灼烫了起来,可刚要挣扎,又被阮东廷更紧地握住。
直到那抹红款款来到两人身边,略带鄙夷地:“阿东,你这是饥不择食吗?” 恩静挣扎的手一僵。
可东廷却只是冷冷地勾了下唇下,深幽如海水的眼看似定在了恩静身上:“饥不择食?呵,这样漂亮的孩子,‘陈太’用饥不择食来形容,是不是太过分了?” 何秋霜的脸几乎气到变形,完全没有“别人家太太”的自知:“阮东廷,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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