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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追缉(2/5)

老花镜,穿着中山装的男教师,忽而一阵恍惚,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离开,就在教室后面静静站着,直到下课铃响起才如梦方醒。

学生的天性还是爱玩,一到下课,大家就四散出教室,来到操场之上,那位老教授收起教案后,来到小徐身边,老花镜搭在鼻梁上,眼神从上面的缝隙射出来。

“小伙子,你也对物理感兴趣?” 小徐摇摇头,有些害臊地离开了。

他心里想说的是:我其实对您比较感兴趣。

这个瞬间,他无比想念自己的父亲母亲。

…… 日头已经攀上天空最中央,火辣的阳光直射下来,空气蒸腾,似乎具象化成了浮在半空中的沙砾。

这沙砾混着工人们的汗水一起,形成地基,形成水泥,形成砖瓦。

尘土飞扬,透过建筑工地蓝色挡板的缝隙,蔡彬能看到一座似乎在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建筑——灰色的圆锥状主体拔地而起,犹如坠入地球的天外来客,四周有祥云般的步道蜿蜒环绕。

圆锥的顶部做了镂空处理,三根孤零零的“绳索”拴着一个碟状的圆盘垂下来,把整个建筑变成了自远古洪荒时代夺路而出的祭祀台。

这里是广汉市三星堆博物馆青铜馆陈列改造工程的收尾现场。

工程早在去年就基本竣工,三通一平工作完成后,空调系统的更新迭代开始了。

一大早,蔡彬就坐在皮卡车后斗,跟几个工人和空调部件一起吹着风来到此地,忙活了一上午,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

连续几天的盒饭吃得蔡彬有些难受,他到工地外转了转,有很多附近的村民骑着三轮车,驮着自制的炉灶在门口做起生意,炸串炒饭,炒菜炒粉,花样很多。

蔡彬看了一圈,点了一份炒粉回到工地,跟其他工人蹲在一起。

几位老工人边吃边喊,大声交流着只有他们能get到笑点的俏皮话。

“老赵,天天在这儿做活儿,那三星堆你看过没?” “你白在这儿生在这儿长了,三星堆,广汉人谁没去过?” “这话你可错了,那北京人天天去故宫啊?小区里宣传画都看腻了,谁花钱进来买票看那些土疙瘩。

” “我还真进去过。

” “你讲讲,里面啥样?” “那三星堆面具,眼睛支出来一大块,跟大螃蟹似的,说是根据他们首领的样子造的,那首领叫什么……” “蚕丛嘛,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你到底是不是本地人?” “哎,对就这名,我进去一看就乐了,眼睛长这样,那不是甲亢吗?只有得这病,眼睛才凸出来一块。

” “哎?你说话就说话,别夹枪带棒的,我甲亢好多年了一直吃药控制,你不知道啊?” “就知道才这么说的。

不知道我还不这么讲了呢!” 一个不合时宜的外地口音打断了众人的笑骂。

“哎,兄弟们,咱这儿有没有一个叫阿凯的啊?” 蔡彬摘下安全帽,脱掉工服,光着膀子大口嗦粉,跟身边的工人们没什么两样。

其中一个年岁偏大的工人把头从盒饭里抬起来,嘴边油光锃亮,拿筷子一指,含混不清地说:“那不就是阿凯吗?” 蔡彬忽而失重了,仿佛从万米高空坠落,心就堵在嗓子眼狂跳不止,下一秒就会蹦出来。

他紧闭双眼用力呼气,终于平稳落地。

他顺着老工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身着工服,头戴安全帽的工人缩在角落里,独自一人享用着午餐,显得和其他工人格格不入—— 最重点的是,他面对着施工挡板,背对着众人,蔡彬换了几个角度都看不清他的脸。

蔡彬手心的汗一下比身上出的还多,他掏出手机,长按“1”,那能直接联通他的紧急呼叫人程兵,手机屏幕刚跳转到拨通界面,他一下就把电话挂掉,放下手里的炒粉朝那人走去。

蔡彬尽量让自己脚步轻盈,直到那人身后,对方也没有发现他。

他点了点对方的肩膀,喊了一句:“阿凯?” 对方吓了一跳,一下就站起来,作贼一样回过头。

不是,不是王二勇。

那是一张蔡彬完全没有见过的脸。

他手捧着铁质饭盒,嘴里塞着半根鸡腿,一看就是家里给准备的午饭。

蔡彬笑骂道:“你这人,自己吃独食是吧,好像怕我们跟你抢似的!” 那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蔡彬迅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他向身后指了指:“那边老几位让我来看看,你为啥不跟大家一起吃饭,怕你有啥问题,没事儿了,你自己慢慢吃吧。

” 蔡彬失落地走回众人中间,重新捧起粉,一筷子就卷掉半盒。

那边是说通了,可这边的老工人却露出了狐疑的目光。

“你打听阿凯做啥子?” 蔡彬不假思索,把早已考虑好的答案说出来:“我总听你们说阿凯阿凯的,对不上脸,我刚来,认认人,以后跟大家好好处。

” 老工人继续追问道:“你就单问阿凯?我们几个叫啥你都知道?” 蔡彬拿筷子点了点,学起了老工人的口音:“老赵,老王和老陈嘛,天天一起做工,还能不知道你们?” 老工人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他吃完了盒饭,用胳膊肘怼了怼蔡彬:“你是湖南人?” 蔡彬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老工人笑了:“早看出来了,吃粉吃得比盒饭开心多了,里面都是辣椒,跟我们一样能吃辣。

” 蔡彬看着盒里只剩一点的炒粉,恍然意识到这段时间跟着程兵追拿王二勇,对自己的改变之大。

他突然一皱眉,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身体内部传出来,几乎无法压制。

他干呕两声,赶紧拿出自己的水壶,灌了几口温水,捂着肚子把炒粉扔到垃圾箱内。

…… 窗帘薄厚适中,如博物馆里的影壁,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把窗帘上梅兰竹菊的图案打在房间里,投射出好看的剪影。

位于二楼的屋内放着舒缓的音乐,还能微微闻到艾草的香味。

十余人两两一组,大多是闺蜜或母女,他们分别围在自己的工作台旁,把植物根茎修建出错落有致的长度,接着把五颜六色的花朵固定在形状非常艺术的容器中。

这是一间插花培训班的教室。

老师头发烫了微卷,发质很好,阳光照射不强烈,却也反着光,她穿着朴素但落落大方的长裙,轻巧地在工作台之间穿梭,尽量不打扰学员的工作。

偶尔,她会俯下身,轻柔地对学员指导两句什么。

突然,窗户打开,电钻工作的声音生硬地插入,一把螺丝刀和一把扳手从窗外递过来,风把窗帘吹起,室内温和恬淡的气氛荡然无存。

老师傅在里面接应,程兵解开安全绳,满头汗水地跳进来。

眼前的老师傅是程兵见过岁数最大的空调维修工人,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工作,他对待程兵像父亲一样体贴,似乎跟长沙那位一样,又想把一身技能都交给程兵。

一想到这里只是人生的中转站,程兵心中就冒出一阵对老师傅的愧疚。

老师傅甩过来块手帕,程兵擦擦汗,说了句:“搞定了,试试空调吧。

” 启动提示音愉悦地响起,室内正在插花的学员们都停下手头的工作,三三两两鼓起掌,插花老师递给程兵一瓶水,柔声说了句:“辛苦了。

” 程兵摆手不要,对方执意要送,程兵抬头一看,瞳孔猛地震颤起来。

身高、体型、长相、发型发质……眼前的老师跟刘舒的气质有某种天然的贴合,两个人连职业都非常相近,程兵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下一秒,冷静自程兵大脑深处蔓延开。

温婉、柔声细语、黑色卷发…… 那是原来的刘舒,准确地说,是921案发生之前的刘舒。

现在的刘舒,只有在程兵心里还是2009年3月的样子,苟日新日日新,不见面,程兵无法想象刘舒的眉眼。

想到这儿,程兵眼色暗淡,轻声道了谢,老师傅收了钱款之后,两个人便一起下楼了。

来到户外,程兵双手擎着绳子,把刚刚松绑的外墙工作台以滑轮形式从墙上缓缓卸下。

老师傅朝嘴里塞了两支烟,都点着了,抽了一口,把其中一支递给程兵。

程兵用嘴叼过,接着朝绳子使劲。

老师傅突然说:“刚怎么盯着那老师看?喜欢人家?” 程兵感慨于老师傅的洞察力,随即否认:“哪儿能呢,就看了一眼。

” 老师傅问:“没成家?” 程兵回答:“成了,又离了。

” 老师傅接着问:“感情不和?” 程兵沉默了一会儿:“遇到点事儿,过不去了。

” 老师傅直插核心:“她过不去?还是你过不去?还是你们两个都过不去?” 程兵不说话了,安静地把工作台放下来,从皮卡后斗卸下推车,拉过来,自己一个人弯腰把工作台放上去,说什么也不用老师傅帮忙。

工作告一段落,两个人站在车外,把烟抽完。

老师傅突然说:“我早知道你干不长。

” 程兵一惊,问:“师父,这话从何说起?” 老师傅看着程兵的眼睛,笃信自己的看法:“你干得很好,很卖力气,活儿也出色,但你本来不是干这个的。

你心里有事,具体什么事我不想知道,可能跟你总打听人有关系,你的正事没什么结果,所以你把力量都使在空调这事上,好像跟老天爷做什么交易,这样就能让你的正事也有所推进。

” 程兵听到这儿,没再说话,而是恭敬地朝老师傅点了点头,还露出了抱歉的表情,那意思是:不好意思,不能陪您干太久,也不能继承您的技术。

老师傅拉过程兵的手,指了指远处,街对面不远处是一个个百废待兴的工地,它们跟正常工地又有所不同,没有专业的施工挡板,做活儿的人更像是普通住户,工地范围内多了不少残砖碎瓦。

“那儿,是我原来的家,我和我儿子老婆一起住。

”老师傅又指了指别处,“那儿,是我儿媳妇原来的老家,她和她父母一起住。

” 程兵忽然想到什么,那想法像针一样刺进他的头颅,他有些焦躁,特别想冲上去直接捂住老师傅的嘴,让他别说出那个悲哀的结果。

“零八年五月份,房子都没了,人也都没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

”老师傅的声音透着一丝沉静的悲伤,“没别的意思,你不是本地的,就是给你讲讲这儿的人。

地震之后,大家哭够了,骂够了,剩下的力气只好用来笑……遇到这种事,还能怎么办呢?人,得向前看。

” 程兵瘪了瘪嘴,想说点什么,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身后一阵嘈杂,程兵回头一看,是插花班下课了,几对母女捧着花,嬉闹着从门面房的出入口走出来,叽叽喳喳商量着接下来要去哪儿犒劳彼此,吃一顿大餐。

那声音吵闹,但幸福。

程兵再次陷入恍惚之中。

…… 这条不起眼的小吃街被几所绵竹市的高校环抱,天然的地理优势让这里的日营业额超过了绵竹最大的美食广场。

初中校服、高中校服、依偎在一起的情侣、呼朋唤友扒拉两口饭就冲向球场的运动健儿……无数人发出无数声音,把这最平常的夜填充得五光十色。

廖健结束一天的做工,回到宿舍,又在A4纸上划掉几个名字,接着像其他工人一样,把工鞋、工服、安全带和安全帽一起扔到洗衣机里搅,洗衣机发出了巨大的不满声,他也不在乎,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来到楼下的夜宵摊,坐在塑料凳上,面前还放着一个塑料凳,点两份凉菜,没什么肉,加两瓶啤酒。

酒肉放在塑料凳上,他自己和空气吃起饭。

看着眼前活力四射的大学生,廖健又掏出手机,点开短信界面,草稿箱里的短信他抽空编辑了整整一天,还是没有发出去。

收信人一栏写着是:儿。

光标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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