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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兵检查了一下现场,转过头来。
“师父,我放你假,先回家休息几天。
” 老张不置可否,所有思绪还沉浸在案情中,他对程兵说: “我没事。
如果跑的这个是王二勇,说明他俩拆开了。
” 程兵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示意也想到了这一点。
“嗯,他们跑不掉!” 天虽然亮了,但没有一丝阳光照进这座城,乌云仍未散开。
雨毫无征兆地停下。
然而,就因为它的毫无征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天色阴沉如夜,闷热没有丝毫环节。
程兵撸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拽着领口走到家楼下。
不知道他散的是热气,还是单纯的气。
突然,他的眼睛被闪了一下。
他一仰头,看到左领右舍都在安装防盗窗,电焊刺得人眼疼,而且崩出的火花离楼房易燃材料的外墙只有几米远。
到处都是安全隐患。
拉开家门,客厅里,一台立式风扇有气无力地旋转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认真地趴在书桌上写作业,她太专注了,似乎这漫天的闷热与她无关。
她就是蔡彬口中的“慧慧”,程兵的女儿。
在大案中的警官不配回家,甚至不配有家。
程兵此次回来,只是把这里当做给养的补充站。
没办法,只能这样。
嘈杂的电焊装修声充斥耳边,程兵刚将妻子准备好的换洗衣物装进塑料袋,就看到妻子刘舒拿着卷尺在阳台上测量。
程兵其实明白妻子在干什么,但还是起了个话头。
“这是干嘛?” 刘舒回答着,手上动作都没停。
“隔壁装了防盗窗,我也联系了安装师傅,明天就来家里装。
” 程兵突然说:“我们家不装。
” 不说还好,说了这一下就把刘舒点着了。
“为什么?这几天我都睡不好,你整天不在家,我又要上班,没有防盗窗我根本不敢把慧慧一个人放家里。
” 程兵的话也怼了上去。
“你也是老家属了,怎么胆子小成这样?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别人要是看见连我家都装了防盗窗,就更慌了。
有事给我打电话,我24小时都开着机!” 程兵的眼神透出坚定,刘舒却还是有点纠结。
程兵收拾好衣物,朝屋里喊了一句:“慧慧,爸爸走了啊。
” 慧慧风一般奔出来,她蹦到程兵面前,夺过他的手机,将一张自己的大头贴贴在程兵的手机外壳上。
“程队,想我的时候就看看。
” 程兵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抱起了女儿。
慧慧环抱住爸爸的脖颈。
她深情地注视程兵,看到他两鬓新添微霜,像个大人似地一声叹息。
“程队呀程队,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 她不怎么喊爸,而是跟三大队的其他人一样,叫他程队,好像她也是三大队的一员。
慧慧是程兵与老婆之间关系的润滑剂,是他贴心的小棉袄,当爸爸妈妈吵架了,她也总是站在爸爸这边。
慧慧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也希望爸爸能一直陪在身边,但是她还是支持爸爸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做个英雄。
慧慧有时也很想爸爸,但又怕跟妈妈说,会让妈妈伤心,所以她想爸爸时就去电台点歌,希望爸爸能听见,工作再忙,也可以休息一下,但这是她的秘密,她从来也没有跟爸爸提起过。
跟程兵一样,老张也难得回家感受一下天伦之乐。
刚开门进屋,疲惫不堪的老张就一屁股坐在饭桌边的椅子上歇气。
老张的老伴姓胡。
胡大姐听到声音,从厨房里探出头。
“回来啦?” 老张点点头,好像连这点力气都懒得用。
胡大姐从厨房里端了碗汤出来,搁在桌上。
“先喝口汤,败火的,喝完了赶紧睡一觉。
” 胡大姐返身回到厨房。
老张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汤,接着又自顾自起开一瓶啤酒,灌了一大口,顿觉清爽。
他转头望向窗外枝叶葱茂的梧桐,微风穿堂拂过,白色窗帘轻轻掀起,他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清闲。
忽然,老张愣了一下。
虽然面部僵住了,但他的表情似乎有微妙的变化,里面透着某种不解。
之前,来自案情、家庭……再大的外部压力他都能顶住。
可这次压力来自身体内部。
他从没感受过这种压力。
仅仅几秒钟之后,老张就一下子从椅子滑落到地上。
程兵一边跑,一边火急火燎地喊着“让一让,让一让,有急事!” 医院里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很急,迎来送往的病人和病人家属看着程兵,表情都很冷漠。
在医院,谁不急? 这种冷漠竟然让程兵感觉好了一些。
大白天的,送医院送得很及时,最顶尖的医护人员都在上班,师父应该不会有事。
冲到顶层走廊,程兵看着蔡彬迎了上来。
气儿都没喘匀,程兵就问:“人怎么样?” 蔡彬急燎燎地说:“脑溢血,进ICU了,医生说哪怕命保住了,也可能会成植物人。
肯定是昨晚撞的那下摔坏了,当时看着没事,其实内出血了。
” 程兵一时说不出话,三大队的人各个垂头丧气。
此时小徐急匆匆地走进来。
廖健赶紧跑过去问:“怎么样,公伤报了吗?单子都开好了?” 小徐瞧了瞧大家,艰难地说道:“说是放假休息期间,不在岗位上,按规定不能报公伤。
” 程兵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昨晚放老张假的人正是他! 马振坤一下就从家属等待的塑料长椅上弹起来。
“我找他们说理去,惹急了我把办公室砸了,都他娘别过了!” “行了!”程兵大声呵斥道,他是一队之长,现在他最不能乱,“现在不是闹的时候。
我先去看看师父,你们回局里继续查案。
” 换好无菌服后,程兵站在ICU病房外,无言地看着病床上的老张。
他头部刚做过介入取栓手术,全身插满管子,完全不省人事。
回到走廊,程兵看着胡大姐和老张的女儿颓坐在椅子上。
这个位置上的家属,体会到的只有无助。
看着胡大姐不停用手抹着泪,除了焦虑、悲痛和茫然,程兵从这张脸上读不出更多东西。
程兵从手包里取出一张存折本递给胡大姐。
“哎,兵啊,这是干什么!”胡大姐赶紧把存折推开。
“师娘,收下。
”程兵的声音里有种不容拒绝的威严,“你们现在急等着用钱。
我先不能陪他了,他要是醒了马上告诉我。
” 怕胡大姐再拉扯,程兵直接将存折抛在胡大姐手上,迅速转身消失在走廊拐角。
除了抓住凶手,他还有另一场“仗”要打。
他回到局里,办公室都没进,直接杀向了陈局的办公室。
“老张为什么不能算公伤?”程兵愤愤地质问到。
陈局在长办公桌旁正襟危坐。
“他在假期期间,还喝了酒……” 听到这句话,程兵心里一沉,他明白,在这事的定型上,“喝酒”起了决定性作用,几乎无法翻盘,不过,他还是强调着事件的真实逻辑,不过在陈局看来,总有种强词夺理,顾左右而言他的嫌疑。
“他是出任务时被嫌犯撞倒摔了一跤,才导致的脑溢血。
” 陈局露出“你跟我喊什么”的表情。
“向阳巷没有监控,也没人看见老张被撞,当时他人也没事。
我怎么帮他?” 程兵恼怒,极力压抑住火气。
“陈局,他干了一辈子公安,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以后治病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钱,没有公伤我怎么向他家人交代?规定是规定,但也要讲人情吧。
” 陈局的声音更斩钉截铁。
“程兵,我知道他是你师父,但不管怎么样,制度就是制度,老百姓相信我们公安,不是因为我们身上这身制服,是因为我们有制度。
你把我的话好好想想。
” 程兵突然话头一转。
“是不是我把人抓到手,他亲口承认撞倒了老张,就可以报公伤?” 陈局重重叹了一口气。
“老张的事我会先组织大家捐款,局里会尽力的。
921案是重案要案,你知道现在社会上舆论压力有多大吗?72小时已经过了,你说的5天破案,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 程兵知道再多说也无意义,一切等破了案再说,颔首领命,径自回到三大队办公室。
他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个功绩展示柜。
那里面有三大队数年来荣获的奖状,奖杯,荣誉证书,还有一张三大队的合影。
老马、老廖、老蔡、小徐……每个人都笑颜灿烂。
尤其是老张。
程兵向旁边一瞥,墙边放着个简易的纸箱,上面贴了三个字“捐款箱”。
程兵大步走过去,一脚把捐款箱踹得稀烂。
三大队的几人注视着地上随风翻卷的纸钞,神情黯然。
半晌,程兵蹲下身,慢慢把钞票一张张拾起来,重新塞回了捐款箱。
又一整个白天过去了。
气温似乎降低了个一两度,但那跟三大队无关。
这里的气压极低,让人喘不过气。
沉重、压抑,所有人都埋头在自己的线索里。
挂历显示已经到了25日。
空调突然大颗大颗滴水,直接砸湿了把马振坤的笔记本。
马振坤气得直接蹦到桌上,使劲敲打空调壳,但无济于事。
廖健和小徐在跟不同的人通话。
“好的,他家里人一定要控制住,王大勇、二勇一旦联系了就马上告诉我们……还有这几天,车站售票口和进站口都要有人盯,大箱车和货车也要设卡查……” “王所长,你说的那个小区在哪,你告诉我具体地址,我马上过去查一查。
” 蔡彬用笔记本电脑查阅各类信息。
程兵翻阅笔记本,他看到笔记本上自己写过的一句话: 没有谁能活在真空里。
就在这时,一个小民警走进三大队的办公室,他左右张望,所有人都看向他。
“程队?” 程兵抬起头问道: “有事?” “我们东石门派出所接到报案,说一个夜宵摊上有人喝醉了骚扰服务员,有个协警认出来好像是王大勇,所里已经派人赶过去了,你们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所有人都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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