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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们各封了红包,最大的一份,是捐给庙里菩萨佛爷的香火钱。
对此,方医生没脾气,但是现在林妈敢于对他的医嘱发表意见了,他待不住了,在程美心探病之后,方医生跟着程美心一同回了曹家。
程凤台房里走了医生护士,清空了各种仪器,空寂下来。
商细蕊悄无声息走到窗下,往里一看,看见二奶奶折腰坐在床沿给程凤台喂粥,旁边立了一地的小儿女。
奶妈怀抱凤乙,逗着孩子向父亲说话。
程凤台一手搁在三少爷小脑瓜上,虚弱地吃着粥,脸上的神情是大病初愈的憔悴与茫然,整个人像一张洗白洗毛了的手绢子,看着又软,又温。
商细蕊瞧着他,就有点痴。
二奶奶说:“这下好了,醒了就好了,先吃两天稀的,等到能吃干的,就离下地不远了。
”三少爷说:“爸爸得吃饭,不能只喝水,鱼才只喝水。
”程凤台手心搓搓他头发,笑了笑。
商细蕊在屋外面,也跟着笑了笑。
屋子里密密嘈嘈地说着亲热话,商细蕊看了一会儿,竟走了。
蒋梦萍还在月子里,不方便去探望程凤台,但是也跟着沾了喜气,半躺在床上哄孩子,娘儿仨很是和乐。
卧房窗纱凸显出一个男人的侧影,蒋梦萍撑起身子瞧过去,一打晃又不见了,她大概猜到那是谁,不敢相信,急忙穿鞋出去看,只看到商细蕊疾走的背影,身后一个小跑的小来。
她想再喊一声细伢儿,等不及喊出口,商细蕊消失在转角里。
商细蕊与小来在程家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周围来来去去的丫鬟仆人老妈子,始终也没有人与他们招呼说话,个个绕着他们走,像是没有看见他们这两个人。
商细蕊更觉得在梦里一样,在这个红光滟滟的美梦里,二爷真的活过来了。
他笔直走出红光的笼罩,走到池塘边,秋月映在水面上,一只玉盘,风凉如洗,月光的白和夜的黑,这两色世界,倒教人心里落实了。
商细蕊蹲下来,捞起池子里的凉水泼在脸上,又喝了一大口,仰头漱了漱嘴吐到岸边。
鱼儿还当有人来喂食,见这一顿翻江倒海,尾巴拍着水花全给吓跑了。
小来见他举止,全是小时候还未改旦时的粗鲁无状,便道:“蕊哥儿,程二爷醒了,你怎么不高兴?” 商细蕊水淋淋的脸:“没有。
” 小来静心想想,她想商细蕊刚才看到程凤台和和美美那一家子,心里一定很难过,可是这种难过要怎么办呢?这是从他们两个一开始就注定的呀!小来只有一个办法,她说:“蕊哥儿,我嫁给你吧,给你生孩子。
” 商细蕊说:“我不要这些东西。
”话一出口,声音嘶哑空洞,自己就是一惊,但还是认真地补道:“你要等着我大哥,大哥忙完了要紧事,会来讨你。
”他撩起衣裳下摆擦干了手脸,径直朝大门外走了。
小来心里奇怪,商细蕊上天入地,呕心扒肝,不就是为了程凤台能醒?程凤台好容易醒过来了,他不去与程凤台团圆,倒要走,是什么道理?喊住商细蕊:“蕊哥儿!你上哪儿去!” 商细蕊说:“回家吃清音丸去!” 他来,许多人拦着;他走,一个拦着的都没有,就好像从没有过他这个人。
两周以后,程凤台下床走动,他的这条腿算是正式的瘸了,走起路来一脚高一脚低,很滑稽。
躺久了人就有点木,脑子感觉不大灵活,话也说不利索,只记得曹贵修不是个人养的,细想前后,头就疼,总之,一切有待慢慢恢复。
亲友们轮番探望过,开头不敢刺激他,次数多一点,范涟就当面叫他瘸子了,说:“过去金瘸子金瘸子的笑话人,现在自己瘸了,有什么感想?报应吧!” 程凤台抄起拐棍要打断范涟的腿:“你也体验体验!” 盛子晴怪范涟不会说话,站在背后直捶他:“能保住腿就很好了!方医生说以后会恢复的!” 范涟之外,薛千山也来。
薛千山来的时候,程凤台正躺靠在床上教凤乙说话,因为不是很重视薛千山这个人,没有正装接待他。
薛千山也不介意,坐下看着这一幕,心想:娇滴滴有气无力的抱了个孩子,倒像坐月子一样。
对程凤台的态度就有几分戏谑,一手搭在他伤腿上轻轻拍了拍,正要讲讲他昏迷以后的精彩故事,二奶奶推说程凤台身体不好,后脚跟过来陪客,薛千山还能说什么,略坐坐,留下礼物就走了。
程家上下当然严令禁止谈论商细蕊,范涟等亲属唯恐得罪二奶奶,一同只字不提。
商细蕊在程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程凤台到现在一点儿也不知道,只有三少爷起了些变化,他不能在餐桌上见到花生黄豆之类的食物,见到了就要藏下几粒,趁人不备朝人掷过去,改也改不了。
程凤台养病不出门,商细蕊在那养嗓子忙新戏,也不出门。
两个人静悄悄的,无声无息的过了段日子。
程凤台在一天无人的午后,打发了丫鬟们,关紧房门,给商细蕊打电话,他说:“田先生在不在,我是程凤台。
” 电话那头好一阵没声音,许久飘过一声:“二爷?” 程凤台皱眉:“你嗓子怎么了?” 商细蕊说:“吃咸了。
”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程凤台疑心是线路断了,喊一声:“商老板?” 电话那头回道:“嗳!二爷!” 程凤台眉头舒展开,觉得他声音比方才好了些,背靠门框说道:“你听说了吧?上次走货,好悬没要了小命,活过来了腿还不利索,多动一动就头晕。
家里现在看得紧,过两天好透了来看你。
”这口吻,像两个偷偷摸摸背着家长谈恋爱的中学生。
商细蕊说:“好呀!等你好了,正赶上我新戏。
” 程凤台说:“就知道唱戏,也不问问你二爷伤得怎么样!” 商细蕊发出憨笑:“二爷吉人天相,有菩萨保佑!” 程凤台也笑了:“好,嘴真甜!” 两个人叽叽哝哝说了一会儿话才挂断。
挂断电话,程凤台撑不住他的腿,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这一回九死一生的活过命来,对这个世界也有了点不真实的感觉,乱世里,命都是说没就没,别的还有什么抓得住的呢?拖了这一大家子血亲,都是他的身外之身,就这样百般小心,还弄丢了一个察察儿。
现在,他觉得就连商细蕊也快要抓不住了,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商细蕊也不来门口迎迎他,还是在牵挂唱戏的事。
但是也不能怪商细蕊,他想,商细蕊进不来程家的门,他是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
二奶奶进屋来,一眼瞅见他在发呆:“干什么呢?坐在窗口下,多凉啊!”朝外头一喊:“秋芳!给二爷打水洗脸。
”一面取过一件裘皮给程凤台裹着,秋芳一进来,二奶奶就要让出去。
秋芳是北平人士,再不得程凤台垂青,他就没资格跟去上海了。
二奶奶看程凤台目前病得柔顺,便抱有一丝期望,想着秋芳在此时趁虚而入,多多体贴,或许程凤台就能要了他了。
程凤台忽然拉住二奶奶的手,说:“我不要他。
” 二奶奶笑着抱怨道:“老爷,这儿还有那么些孩子呢!你病了段时候,二小子拉痢疾也没人管,我是望四十的人了,就另觅一个伺候你,替替我的手,行不行?” 程凤台认真说:“我不要男孩子。
” 秋芳早在外听见了,等到一句,他耐不住红了眼睛放下热水走了。
二奶奶望了程凤台一会儿,程凤台又说:“也不要女孩子。
” 二奶奶挣开他,挽起镯子亲手绞了热毛巾,抖开递给他:“不要男的也不要女的,你要谁?你要天上的神仙?” 程凤台笑了笑:“倒也不是神仙。
”接着,擦脸擦手不说话。
二奶奶接过毛巾,又往水里投了一把:“你也得知道人愿意不愿意跟着你。
” 程凤台说:“不知道。
” 二奶奶说:“那不还是的。
” 程凤台说:“兴许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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