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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病倒的时候想必也时常亲手做给他吃,毕竟失宠的妃子生活大多枯索无趣,除了把全副心力扑到孩子身上以外,日子简直无以消磨。
因为是如此廉宜的点心,连贸易的价值都没有,而那些原籍澜州的东陆商人,思乡起来宁可买一个澜州姑娘,所以,在珍异满目、市舶繁华的毕钵罗港口,区区油茶糕竟是寻不到的,非得特意嘱托熟识的商船从东陆捎来。
路途上辗转一两个月,原本松糯的点心都捂出了油气,变得干硬黏牙,孩子吃得直打呃。
“我去给殿下倒水来。
”少年站起身正要离去,季昶却分出一只手来拽住了他的衣角,急忙摇头说:“不要不要,喝水就、就不香了。
”说着,又是一个响呃,顶得细弱的身体都跳了一跳。
汤乾自只得又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替他拍抚后背,顺顺气息。
倒也不见得有多么疼爱他,只是倘若孩子竟然不幸噎死,汤乾自自己,连同那五千羽林军,怕是都要回东陆去领罪的。
尽管这孩子的母妃早已失宠,自身又是大徵四位皇子中离太子之位最为遥远的一个,小小年纪便去国万里充当质子,连被注辇使节呵斥都不敢还口——即便是这样一个孱弱的孩子,毕竟还是褚季昶,是大徵皇帝的亲生子息,再轻蔑他的人,也非得称呼一声“昶王殿下”不可。
这整个的事情就是一场笑话。
那几年,汤乾自时时在想,许多年后,说演义的台子上,中场歇折的时候,会不会有唱谐趣曲子的河络艺人出来搬演他们的故事。
十一岁的王,十五岁的羽林军将军,还有他麾下那五千名连唇髭都还未生出的兵士。
单是这些人物,一经铺叙,便不啻是一个很好的笑话了。
实际上,许多年后,褚季昶的异母姊姊鄢陵帝姬向弟弟问起盘枭之变那一夜的景况,身穿朱红三爪金团龙缎袍子的高大青年懒散答道:“啊,那天夜里火烧起来的时候,我吃多了油茶糕,正打干呃呢。
”回到寝房,一大口水灌下去,季昶猛烈呛咳起来,一名注辇侍女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背,好使他呼吸舒畅些。
好一会儿,孩子才觉出那梗塞着的粉团渐渐顺着胃肠滑落下去,终于扑地一声落进肚里,像个结实的小拳头猛然揍下一拳,干呃好了些,一时却还止不住。
经了这一番折腾,天已黑透,郁郁的雨却又开始下起来了。
“震初。
”孩子缓过气来,便扬声呼唤汤乾自的别字。
若有所思的少年将军肩膀震了一震,随即抬眼应声:“殿下,您好些了?”“震初,你在做什么?”汤乾自不答,反而疾步走来,用注辇话向侍女问道:“你们的宴客歌舞中,有破阵舞,或是剑舞么?”“回将军,宫中从未献演过东陆乐舞。
”侍女答道。
汤乾自思索了片刻,忽然命令道:“为殿下穿上外袍与斗篷。
”侍女的年纪只得十七八岁模样,应对却很老练,“将军,若没有吾王的御准,您与殿下夜间不得擅自外出,请不要为难奴婢。
”她的身量与汤乾自同高,下颌却傲慢地扬起,一双注辇人独有的浓黑眼睛睨视着少年。
昶王从黄花梨木榻上赤足跳了下来,“震初?”孩子看着他的近卫将军,满眼茫然。
铿锵一声,少年的佩刀出鞘了。
那不算什么名刀,只是徵朝军队制式的佩刀,显是有年头的东西,刀脊乌润稳重,如饮饱了血的黑土,不见一丝新淬火的浮亮,锋刃却悉心磨砺过,在灯烛下犹如半轮幽暗的月。
一握黑沉沉的长发被横厉的刀势扫过,连着束发的珠珞被削落下来,直坠到那侍女用菀莨花汁绘过花样的赤裸脚面上。
侍女才喊出尖锐而短促的一声,便被刀尖指住了喉咙。
少年面色冷凝,握刀的手使着不必要的力,指节泛白,眼里却有了沉稳而锐利的神光。
他的视线始终不曾离开自己的刀尖,已换了东陆言语:“殿下,请您即刻更衣。
”夜雨绵密地落着,仿佛重重昏蒙的帘幕笼罩下来,精巧的黄金王城失去了轮廓,只余下祭塔顶上那明炭般的一点红,以及无数穹顶与檐角,兀自在夜里反射着微淡的光。
自辽远的黑暗海面,到灯火如珠的港湾,阴暗脏污的庞杂水路上,乃至氓民承接漏水的破碗内,每一处水面上无不激起交错涟漪,与飒飒的凄清声响。
在这广大的雨声里,金铁交击的鸣动渐渐响亮起来。
季昶慌张扣着纽子的小手停了下来,“震初!那是什么声……”接着,他把最后一个字吞了回去。
那声音渐渐明晰起来。
即便是生长深宫不谙世事的孩童如他,也能听出那是什么了。
不是演兵,亦不是破阵舞或剑舞。
那是刀剑劈刺砍杀间撞出的凌厉声响——就在距此处不到一里的地方,这座王城里,两百,不,或许是三百柄刀与剑,连同它们的主人一起,正彼此搏命纠缠着。
汤乾自侧目朝半开的窗飞速一扫。
王城东角,某座高峻楼阁的风台上灯火通明,四面下着帘幕,却有两面已熊熊燃着了,随风散出无数火星,在漆黑的夜里恍如一支巨大的松明,把王城照耀得犹如白昼。
人与利器的影子在轻软的纱帛上急速交织变幻,仿佛一场来不及看清的乱梦;喷溅的浓郁血痕却被灯火映成稠黑的浆汁,固执地、缓滞地流淌下来。
那是所谓宴殿,注辇王赐宴贵客的所在。
纵然刀尖正稳稳地抵在那侍女脖颈的肌肤上,汤乾自依然觉得出自己的手在颤抖。
他们都听得见,许多轻柔而频密的簌簌声,像穿越草丛的蛇群,隐秘地朝他们包围过来。
季昶赤足凑到窗口,目光向下稍稍一扫,便惊恐地收了回来。
“好多人,把羯兰的寝宫围住了,还有人朝咱们这边来……”他竭力要稳住自己稚小的声音,却沙哑得不能成言。
往后的情景,也再无需他转述——宫人的凄厉悲鸣已撕裂了雨幕。
若非注辇王钧梁在席,宴殿便不能使用。
而此刻宴殿上下竟有数百名武士在拼死鏖战,太子寝宫亦遭血洗。
毕钵罗是这样挤迫的城市,王城内虽然宽敞些,常年守卫亦不过千把人——这数百人的械斗,无疑就是一场反乱。
而那剑与火的漩涡正在他们眼前缓缓扩大,逐渐要将整座王城吞陷下去。
“恐怕是叛军要挟持殿下。
您的印信与文书呢?”汤乾自沉声道。
孩子不待他提醒,早已爬上床去,从床头小屉里翻出了朱红拼明黄的绸缎小包,忙乱地挂到颈间。
侍女明艳的红唇早没了颜色,削断的半蓬头发散了开来覆在脸上,跟着她的人一起,止不住地哆嗦着。
汤乾自咬紧了唇,反过手来,刀刃朝侍女脖颈一拉,使了那么大的气力,刀刃几乎卡在血肉里。
他猛力一拔,掣回了刀,血却也跟着喷了一脸,也顾不得抹,一手抱起了季昶,提刀便往外走。
正在此时,楼上楼下驻守的二十名徵朝羽林军听见外头动静,也闯了进来,个个的手都按在刀柄上。
汤乾自朝他们点了点头,简短说道:“走。
”侍女们大多逃散了,下楼的途中只撞上两个,汤乾自刀尖上的血还未曾滴净,又染上了新的,季昶大睁着眼看见她们往地上倒下去,空气往破碎凹陷的喉管冲进去,又和着血喷出来,朝他伸出手来,仿佛是哀恳的意思。
但是他没有停留,亦没有哭。
孩子的心沉重冰冷地向下坠着,深不见底的恐惧里却又有什么滚热的东西翻腾上来。
小楼建于水上,底层是青石筑成,单只借那潮湿阴凉之气贮存新酒,到了二层三层才有数道别致桥梁通往旁的屋宇楼台。
汤乾自领着二十名部下直下到底层酒窖。
酒窖内有个矮门,是平日将酒桶从小船上滚进来时使用的,他们便从那儿依次钻了出去。
青石的楼基下窄上宽,是茶托样的形状,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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