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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时间去学那些贼本领,倒是给咱爷俩开锁呀?”“来,学两声狗叫,没准人家就放了咱。
”要不然,就是一言不发的暴力宣泄:好几次,他都是睡着睡着被殴醒。
但每当这些狂风骤雨般的凌辱过后,父亲却又陷入到深深的愧疚中。
父亲不会说,但柳梦斋能觉出来。
那时候他们间的相处就会回到入狱前那一段短暂的父慈子孝——直到父亲被新一轮的怒火附体。
而眼下,父亲的怒火,那份令他把滚烫的猪下水生捅进儿子嘴里的怒火,令他叫嚣着要把儿子心爱女人的心肝掏出来炒菜的怒火,终于也燃起了柳梦斋的怒火。
他受够了当一个任人发泄的布偶:一会儿发泄怨恨,一会儿发泄怜爱;一会儿把他掷向地狱,一会儿又把他捞起来捧在掌心。
他直逼父亲的双眼,斩钉截铁地说:“老爷子,你知道我一直在跟你对着干,但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突然变得听话了起来,嗯?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就是因为这个被你贬得像破烂一样的姑娘。
” 柳承宗愣住了,他见过柳梦斋在他的毒打下拒不认错的倔强,也见过他对生活无病呻吟的蔑视,但他从来没见过儿子以这样冷静的派头来宣告对自己的反抗,这不再是男孩的虚张声势,而是来自一个男人深思熟虑后的仇视。
柳承宗的眼神在一霎间就已有所退缩,但柳梦斋并没有善罢甘休,他冷冷地、低低地继续道:“很长一段时间,一想起从小到大你对我的打骂,根本不是为了让我知错,而只是为了羞辱我,我都会怨恨满腔;但万漪说,父母讨生活不易,谁没有一肚子肮脏气?做儿女的,该让着些他们、惯着些他们!是这样,我才学会了体谅你——原谅你。
是看到万漪和那些权贵周旋的身不由己,我才感受到,你也是身不由己的吧。
可笑吗,老爷子?你儿子是从一个妓女的身上,才学会了尊敬你、心疼你,才甘愿接受你一直想教给我的生存之道:不问是非曲直,也不关心真假对错,只需要一手抹蜜、一手拿刀去勒索别人的敬畏,你种种的狡诈无耻,狂妄冷酷,我统统都接受。
是她,是那个姑娘的宽厚和真诚,才叫我终于对这个谎话连篇的世界变得心平气和。
她不蠢,她才是‘人’本来应当是的样子。
你才说她是什么来着?对,她就是我的观世音。
” 柳承宗想说些什么,但柳梦斋忽然把手一扬,制止了他。
而他注意到,儿子的手势实在和自己太像了,在被牢狱剥掉了所有的修饰后,他和他才露出惊人的相似,脸型、鼻子、下颌、体格,眼神和语气,冷笑与愤怒……柳承宗就是长了皱纹、发了福的柳梦斋,柳梦斋就是还没有生出无情智慧的柳承宗。
他们像是同一个人,在接受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的严厉审视。
浓烈的尿臊味弥漫开来,方才他们打斗时踢翻了马桶,尿水弄湿了柳梦斋的唯一一条夹裤。
他毫不在意地伸手扭了两把,又拿手背抹抹被烫破了皮的嘴角。
“我不饿,不吃了。
” 由父亲的目光里,柳梦斋真切地感受到父亲希望收回适才对儿子的伤害。
他骤地生出一股冲动,也想要抚平父亲凌乱的灰白头发,想把手放在他膝头——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也希望父亲能明白,伤害是收不回的。
他从仍旧在翻滚着热气的锅子前起身走开,背转去,拿头抵住监狱的栏杆。
咫尺之隔,就是清新的雪,还有灿烂的太阳,但他却走不出去,他只能被困在这里:污秽的牢笼、肮脏的躯体、冤家一样的血亲……他的人生犹如被放在火堆上炙烤。
于是他试着去想她:她的泪水、她最开怀时的大笑、她掌心的温热柔腻,她暖洋洋的声音、甜丝丝的双乳……一帧帧、一缕缕、一捧捧。
她所有的画面、气味和触感都在他脑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如贼王的宝库,他就把他的这些收藏一样挨一样地抚摸鉴赏,感到心境一点点被安宁了下来。
无论何时,无论他处于何种境地,纯金白银的空虚里,还是铁铸的牢笼中,只要他心怀虔诚念她的名号,她就能把他从时间里救出来,把他从他自己里救出来。
她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谁是? 当柳梦斋重新积蓄起力量后,他就开始捶击狱栏,放声大喊:“来人!来人!我要求单独关押!来人!将我单独关押,否则我就自杀!来人!” 在他背后,柳承宗动了动嘴巴,却终是只字未吐。
老爷子弓起身,捂住了心口。
万漪由梦中惊起,但觉遍身发冷。
她拥被静卧,凝神半晌,忽而扬声道:“马嫂子,马嫂子,你去帮我看看,妹妹起床没有?” 这天是腊月初二,乃是“拜娘娘”的大日子。
怀雅堂的家堂里供着两尊神位,一是娼家祖师爷白眉大仙,另一位则是近百年前的花魁段青田,倌人们都尊称她为段娘娘。
段娘娘就出身于此地,虽是风尘娼女,竟尔得其时独揽大权的摄政王一见钟情、长久眷爱,二人间的奇缘为皇室所不齿,却被民间津津乐道。
如今旧侣烟散,艳迹归尘,然而故纸堆里的往事流传了下来,成为《长恨歌》《长生殿》一般的传奇,混杂着深情与残忍、阴谋和神迹。
而每逢段娘娘的生忌,槐花胡同里各个小班都会上香祝告,以求仙灵庇佑。
昨夜里猫儿姑三令五申,整个班子都得早早起来上头香,谁也不许赖床。
因此,万漪起身后不多久,佛儿也起了。
她正困得五迷三道,胡乱拿水拍着脸,就听一声怯怯的“妹妹”。
“我心里有个难题委决不下,你能不能帮我参详参详?” 佛儿见万漪眼巴巴地扶门而立,她神情中的什么激发了她对她丧失已久的兴趣,于是也搬出她近来少见的笑脸道:“姐姐快进来坐。
” 佛儿的好奇心得到了报偿,万漪说出来的事情令她张口结舌。
万漪说,前两天唐文起大人宣称他父亲唐阁老已被指为留门案的主审,而只要她愿意上堂做证,证明镇抚司将死者祝书仪身上所携的一封密函扣而不报,柳梦斋就能脱罪。
“你指的是‘那封密函’?”佛儿不由自主压低了嗓音。
当初她正是通过向万漪透露祝书仪之死,及其身上所携带的密信内容,才成功将柳梦斋诱去唐席设好的陷阱。
她嗅到了熟悉的诡计气味,头发丝都兴奋了起来,“那信不是留门伪造的吗?” 万漪不愿说出对柳梦斋不利的话来,便只含含糊糊“嗯”了一声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伪造的……不过佛儿你说,老爷子和大爷入狱这么久,为什么不提起这封救命的信来,是不是当真另有隐情?再有,我家大爷又曾为我和唐大人闹不和,虽说唐大人表现出一副既往不咎的样子来,我却怕他没有那样好心,不过是‘老虎戴念珠——假充善人’,暗怀着什么我猜不透的坏心思。
我之前在激动之下一口答应上堂做证,可我过后一想,又犹豫起来,生怕自己错信人,可又怕错过了营救大爷的良机。
想来想去,实在没什么人可以打商量。
这不,案子既已由镇抚司转去了三法司,那刑部必是要插手的,刑部的尚书祁大人正是你客人,你能不能帮我和他探探底,看我究竟应不应当做证呀?” 佛儿动用了她的全部功力,才能压制住喷薄欲出的狂喜。
许久之前,她就理清了环环相扣的一切:唐席之所以揭破她真正的身份,是为了以此挟制她,他之所以非挟制她不可,则是因为他必须要把足够多的信息吐露给她才能在设伏时取信于柳梦斋,而那些信息——安国公与次辅徐正清,以及万海会会长唐席媾和以倾覆九千岁——一旦被曝光,无论真实性有多少,唐席他们那帮人的末日就开始倒计时了。
若是她自己苦于把柄为人所握而不敢出头揭发,为什么不让万漪做这只出头鸟呢?至于柳家父子能够从中得到些什么嘛,佛儿是这样想的:第一,她早就在客人祁尚书那里套过话,确证祝书仪就是柳梦斋所杀;第二,留门之所以对祝书仪身上这封信讳莫如深,定有重大的理由;第三,她压根不相信唐文起对万漪的“深情”足以让他原谅被另一个男人横刀夺爱的羞辱,毕竟朝廷大员和帮派宵小是一样的,也许他们暂时会对某些羞辱不加理睬,但那不过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哪怕你只是无意间少敬了他们一杯酒,他们也会永远地怀恨在心,他们要不是这样热衷于记仇和报复,那在争权夺利的宴会桌上,他们连半顿饭都活不到,早就被撕碎了。
万漪的做证,将给柳梦斋的棺材板钉上最后一颗楔钉——这就是佛儿的判断。
不过她一点儿也不惊讶唐文起居然会拿拙劣的“爱情”来明目张胆骗取万漪的信任;万漪实在太好骗了,以至于让人感到不狠狠地骗她一把都是在犯罪。
何况在佛儿看来,只要能对自己的仇人唐席构成重重一击,骗一百个万漪又算得了什么! 她整理了目光,显得惊喜又庄重,“姐姐,唐大人愿帮忙,那真是意外之喜呀!实不相瞒,我早就为你家大爷求过祁尚书了,他也答应帮忙!只不过,我还没跟祁尚书过过事儿,也不知这人讲话有几成准,所以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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