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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文镜一夜未曾合眼,拖着沉重的步子,疲惫不堪地回到签押房。
刚刚坐下,那位钱粮师爷张云程就过来说:“大人回来得正好。
藩司车大人来拜会您,我们回说您不在,他又不肯走,如今正在西花厅里候着呢。
” “他说有什么事么?” “没说。
” “请!” 今天的田文镜若与昨日相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
别看他夜里在雍正皇帝面前挨了训,可皇上的话里,不也透出了信任和器重吗?不也说了“朕只要这个绝不宽容”吗?有了皇上这句话,他田文镜谁都不怕,更何况这个他的下属藩台车铭? 他的这个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车铭却无从得知。
田文镜刚刚端坐在案头,就听车铭在外边笑着说:“田大人夜来辛苦,到这时才回来吗?哎呀呀,大人如此关心百姓疾苦,栉风沐雨,连夜巡河,真让我辈惭愧呀!” 话到人到,可他走进来一看,哟!风头不对呀。
田大人袍服端庄,正襟危坐在堂上,身后四位师爷侍立,两旁衙役站班,因熬夜而显得憔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车铭是个聪明人,马上“啪”地打下马蹄袖,行了下属参见上司的廷参之礼。
心中还一个劲儿地纳闷:哎,田某人这是和我闹的什么玄虚? 田文镜抬手一让:“车兄请坐!”回头又高喊一声,“上茶!” 车铭不敢大意,接过下边呈上来的茶杯,又乘机向正中踞坐的田大人偷愉地瞟了那么一眼。
车铭此人,五十多岁,头发都花白了。
他从十八岁进士及第至今,已在官场里混了三十多年。
从知县一步步地升上来,而且一直是干着肥缺。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全托了八王爷的福”。
但他心里仍是不满,因为藩台和巡抚之间,虽然只有一步之差,却是咫尺天涯。
藩台是“方面大员”,而巡抚是“封疆大吏”。
可就是这小小的差别,他却得屈居人下,看着人家的脸色办事,为什么自己就升不上去呢?他想来想去,也找不着原因。
就说眼前的这位巡抚大人吧,几天前,还因筹款的事儿在自己那里,又是恳求,又是叫苦,谦恭得让人发笑。
两日不见,他怎么会这样托大了呢? 他这儿正在琢磨,田文镜在上面打着官腔开口了:“让你老兄在这里枯坐久等了。
你要见本抚,为了何事呀?” 车铭不愧是老油子,这场面他见得多了。
官场里不就是这样嘛,宦海沉浮,哪有什么定规呀!他轻咳一声,正容说道:“回巡抚大人,河工所需的三十九万两银子,已经如数拨了出去。
本省学政照会藩司,说他已接到朝廷谕旨,乡试在即,要各省早做准备。
可是,开封的文庙和书院这两处,却因年久失修,昨夜又遭暴雨,已经泡塌了十几间房子,其余的也岌岌可危。
万一秋试时坍塌下来,砸坏了几个秀才,那可就是担戴不起的责任了。
我算了一下,修复这两处,大约要五万银子。
可我们藩库里的银子,又一两也不敢动。
所以卑职才来请见抚台大人,请示这笔银子要怎样出法?”车铭一口气说完,抬起头来直盯盯地瞧着田文镜,带着一副“看你怎么办”的神气。
田文镜心里有底,十分从容地说:“哦,这事你不是已经给本抚来了咨文吗?我早已拜读过了。
据我看,山东赈灾和拨款购买漕粮的事并非急务;年大将军所要的军需,原来就是备用的,现在既然打了胜仗,就更可以缓些时日了。
文庙和书院的事,不能误了,五万也太少了些,就给他们七万吧。
另外,河工上也还缺银子,你再拨出个三四十万,大概也就可以了。
” 车铭大吃一惊:“这个嘛……抚台大人,我这里有银子不错,可都是咱们河南不能挪动的,是户部存在这里的呀!您先头已经用了三十多万,还不知上头答应不答应呢,哪还敢再用。
年大将军过境时,没有个十几万,恐怕也下不来。
这样粗粗地一算,刚刚拉平了的亏空,一下子就少了近百万。
朝廷如果怪罪下来,谁能担当得起呀!”说完,他一眼不眨地看着田文镜。
“你放心,这当然不要你来承担责任。
我既为本省巡抚,河南的军政、民政、财政、法司,全都要一体照管。
出了事,自然也由我来担待。
”说着,回身取出笔墨纸砚来,提笔疾书,写好了一张条子,递给站在身后的张云程:“你拿去用印,回来交给车大人,让他遵照执行也就是了。
”他一抬头,看见马家化走了进来,又说,“毕师爷,请你和姚捷先去见见马家化,就说我马上就召见他。
” 站在田文镜身后的四位师爷看得眼都直了。
他们跟了田大人不久,平日只知道这位大人,办事爽快,不辞劳苦,虽然说脸冷一些,可也并不武断。
可他们瞧着大人今天这神气,竟像是有意要开罪车铭,而车铭是手握财权的人啊!得罪了他,不是要撵走财神爷,扳倒摇钱树吗?他们正想出来说句转弯子的话,田文镜却对着瞠目结舌的车铭开言了:“至于年大将军过境之需,似乎更用不了那么多。
年大将军是位儒将,他当然懂得什么叫‘秋毫无犯’。
他已经有了兵部的正当军需,从河南过一下,无非是宴请他一次罢了,怎么会要那么多的银子?” 车铭可真急了,他也有心想让这个二百五的巡抚栽个大跟斗。
他接过张云程递过来的单子,看也不看,就塞在袖筒里说:“职藩谨遵宪命。
不过,卑职诚心地奉劝大人一句,河南是个穷地方,银子来得不易呀!为追此亏空,抄了三十多人的家,逼死了四个县官。
年大人当然不会向我们要银子,他带的那三千多人,就是吃最好的酒席,也不过化用两万银子罢了。
我一定遵照抚台大人的宪谕去办。
” 师爷里的吴凤阁,听出了车铭的话外之音,忍不住插言说:“中丞大人,您刚才说的银子,眼下还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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