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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就是在城墙中间挖出一条可容一辆马车通行的窄路,两侧补起青砖壁,地面用河沙铺平,上垫石板。
城墙厚度有限,复道也只能修得这么窄。
在这个深度,外面的一切光线和喧嚣都被遮挡住了,生生造出一片幽深。
两侧砖墙高耸而逼仄,坡度略微内倾,好似两座大山向中间挤压而来。
行人走在底部,感觉如同一只待在井底的蛤蟆,抬起头,只能看到头顶的一线夜幕。
复道里没有巡逻的卫兵,极为安静。
他们走在里面,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这种环境下,每一个人都有点恍惚,仿佛刚才那光影交错的混乱,只是一场绮丽的梦。
不得不佩服天子的想象力,居然能想到在城墙之间破出一条幽静封闭的道路来。
在这里行走,不必担心有百姓窥伺,完全可以轻车简从。
若在白天,该是何等惬意。
步行了约莫一刻,他们看到前方的路到了尽头。
这里应该就是兴庆宫南城墙的尽头,前方就是长安城外郭东城墙了。
在这里有一条岔路,伸向南北两个方向。
“萧规,你打算怎么走?”张小敬问。
向北那条路,可以直入大明宫,等于自投罗网;向南那条路通向曲江池,倒是个好去处,只是路途遥远,少说也有十里。
以这一行人的状况,若没有马匹,走到曲江也已经累瘫了。
萧规似乎心中早有成算,他伸手指向南方:“去曲江。
” 张小敬没问为什么,萧规肯定早有安排。
这家伙准备太充分了,现在就算他从口袋里变出一匹马来,张小敬也不会感到意外。
一行人转向南方,又走了很长一段路。
太真忽然跌坐在地上,哀求着说实在走不动了。
她锦衣玉食,出入有车,何曾步行过这么远?天子俯身下去,关切地询问,她委屈地脱下云头锦履,轻轻地揉着自己的脚踝。
即使在黑夜里,那欺霜赛雪的白肌也分外醒目。
萧规沉着脸,喝令她继续前进。
天子直起身子挡在太真面前,坚持要求休息一下。
萧规冷笑道:“多留一弹指,就多一分被禁军堵截的危险。
若我被逼到走投无路,陛下二人也必不得善终。
” 天子听到这赤裸裸的胁迫,无可奈何,只得去帮太真把云头锦履重新套上。
太真蛾眉轻蹙,泫然若泣。
天子心疼地抚着她的粉背,低声安慰,好不容易让她哭声渐消。
这时张小敬开口道:“我歇得差不多了,可以勉强自己走。
不如就让我押送太真吧。
” 萧规想想,这样搭配反而更好。
太真弱不禁风,以张小敬现在的状况,能够看得住,腾出一个蚍蜉的人手,可以专心押送天子。
于是队伍简单地做了一下调整,重新把天子和太真的双手捆缚住,又继续前进。
这次张小敬走在了太真的身后,他们一个娇贵,一个虚弱,正好都走不快,远远地缀在队伍的最后。
太真走得跌跌撞撞,不住地小声抱怨,张小敬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这条复道,并非一成不变的直线。
每隔二百步,道路会忽然变宽一截,向两侧扩开一圈空地,唤作跸口。
这样当天子的车驾开过时,沿途的巡兵和杂役能有一个地方闪避、行礼,也方便其他车辆相错。
如果有人在天空俯瞰笔直的整条复道,会发现它身上缀有一连串跸口,像一条绳子上系了许多绳结。
这支小队伍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又出现一个跸口。
萧规一摆手,示意停下脚步,说休息一下。
说完以后,他独自又朝前走去,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太真顾不得矜持,一屁股坐在地上,娇喘不已。
天子想要过来抚慰,却被蚍蜉拦住。
萧规临走前有过叮嘱,不许这两个人靠得太近。
天子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没有徒劳地大声呵斥,悻悻瞪了张小敬一眼,走到跸口的另外一端,负手仰望着那一线漆黑的天空。
张小敬站在太真身旁,身子靠着石壁,轻轻闭着眼睛。
整整一天,他的体力消耗太大,现在只是勉强能走路而已。
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尽快恢复元气,以备接下来可能的剧战。
忽然,一个女子的低声钻入耳朵:“张小敬,你其实是好人,你会救我们,对吗?”张小敬的心里一紧,睁开独眼,看到太真正好奇地仰起圆脸,眼下泪痕犹在。
她的右手继续揉着脚踝。
蚍蜉朝这边看过来一眼,并未生疑。
“为什么这么说?”张小敬压低声音反问道。
“我相信檀棋。
” 张小敬一怔,随即微微点了一下头:“那可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不过你相信她,与我何干?” 太真似笑非笑道:“檀棋她喜欢的男人,不会是坏人。
” “呃……” “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和檀棋之间其实没什么。
恋爱中的女人,和恋爱中的男人,我都见过太多,她是,你可不是。
” 张小敬有些无奈,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这女人还饶有兴趣地谈论起这个话题。
太真见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居然露出尴尬表情,不由得抿嘴笑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那么做一定别有用意。
” “所以你刚才那番表现,只是让蚍蜉放松警惕的演戏?”张小敬反问。
“不,从殿顶滑下来的时候,我整个人真的快崩溃了。
但比起即将要失去的富贵生活,我宁可再去滑十次。
”太真自嘲地笑了笑,“我一个背弃了丈夫的坤道,若再离开了天子的宠爱,什么都不是。
所以我得抓住每一个可能,让天子和我都活下去。
” 太真缓慢转动脖颈,双目看着前方的黑暗:“檀棋之前求过我帮忙,救了你一命,现在我也只能指望你能把这个人情还掉。
”说这话时,太真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坚毅的神态,和刚才那个娇气软弱的女子判若两人。
张小敬的独眼注视着她,目光变得认真起来。
“好吧,你猜得没错,我是来救人的。
”张小敬终于承认。
太真松了一口气,用手指把泪痕拭去:“那可太好了。
如果得知有这样一位忠臣,圣人会很欣慰的。
” “忠臣?”张小敬嗤笑一声,“我可不是什么忠臣,也不是为天子尽忠才来。
我对那些没兴趣。
” 这个回答让太真很惊讶,不是为皇帝尽忠?那他到底为什么做这些事?可这时蚍蜉恰好溜达过来,两个人都闭上了嘴,把脸转开。
蚍蜉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又回转过去。
天子反剪着双手,焦虑地踱着步子,萧规还没回来。
可惜的是,即使只有这一个蚍蜉,张小敬还是打不过,他现在的体力只能勉强维持讲话和走路而已。
面对太真意外的发言,张小敬发现自己必须修正一下计划。
原本他只把太真当成一个可以给萧规增加麻烦的花瓶,但她比想象中要冷静得多,说不定可以帮到自己。
他看了一眼前头,再度把头转向太真,压低声音道:“接下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 “我可没有力气打架,那是我最不擅长的事……”太真说。
“不需要。
我要你做的,是你最不喜欢的事。
” 没过多久,萧规从黑暗中回转过来,面带喜色。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上路,于是这一行人又继续沿着夹城复道向南而行。
这次没走多久,萧规就让队伍停下来。
前方是另外一个跸口,不过这里的左侧还多了一道向上延伸的砖砌台阶。
不用说,台阶一定通往外郭东侧城墙。
复道不可能从头到尾全部封闭,它会留出一些上下城墙的阶梯,以便输送物资或应对紧急情况。
萧规刚才先行离开,就是去查探这一处阶梯是否有人在把守。
按道理,这些台阶入口平时都有卫兵,防止有闲杂人员进入复道。
可今天他们都被兴庆宫的变故吸引过去了,这里居然空无一人。
萧规一挥手,所有人离开复道,沿着这条阶梯缓缓爬上了城墙上头。
一登上城头,环境立刻又变得喧嚣热闹,把他们一下子拽回尘世长安。
张小敬环顾左右,高大的城垣把长安城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城墙内侧依然灯火通明,外侧却是一片墨海般的漆黑。
他眯起眼睛,看到在南边远处有一栋高大的城门楼,那里应该是延兴门。
据此估算一下距离,他们此时是在与靖恭坊平行的城墙上头。
靖恭坊啊……张小敬浮现出微微的苦笑。
从这个高度,他能看到坊内有一片宽阔的黑暗,那是马球场。
几个月前,他站在场地中央胁迫永王,然后丢下武器成为一个死囚犯,走向自己的终点,或是另一个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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