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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眼,发现两扇门的背后,有一系列提绳和竹竿的机关,一直连接到院子里。
张小敬现在对这些没兴趣,只想杀戮。
他缓缓抬起胳膊,准备砍向两门之间的横闩。
这时,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抓住他握刀的手。
“很好,你很好。
”晁分的手劲奇大,直接把刀从张小敬手里夺下来。
刀一离手,张小敬的眼神恢复了清明。
他看了眼死伤枕藉的院子,蚕眉紧皱,丝毫不见得意。
“你知道这世界最美的东西是什么吗?”晁分的声音一改刚才的冷漠疏离,“是极致,是纯粹,是最彻底的执。
我从日本来到大唐学习技艺,正是希望能够见到这样的美。
” 他把刀横过来,用大拇指把刀刃上的血迹抹掉,让它重新变得寒光闪闪。
“我走遍了许多地方,尝试了许多东西,可总是差那么一点。
可刚才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一直苦苦寻找的那种境界——那是多么美的杀戮啊,不掺杂任何杂质,纯粹到了极点。
”晁分说得双眼放光。
学徒在旁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家里都闹成这样了,老师居然还觉得美?他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撒腿跑开。
晁分根本不去阻拦,不屑道:“这些人只知器用机巧,终究不能悟道。
” 张小敬沉默不语,他还未完全从那疯魔的情绪中退出来。
晁分把刀重新递给他:“我已经放弃铸剑很久,这是最后一把亲手打造的刀器。
我本来觉得它不能达到我对美的要求,现在看来,只是它所托非人——我现在能听见它在震颤,在欢鸣,因为你才是它等待的人,拿去吧。
” 出乎晁分意料的是,张小敬却把刀推回去了,语气苦涩:“我一生杀业无算,可从不觉得杀人是一件开心的事,正相反,每次动手,都让我备感疲惫和悲伤。
对你来说,也许能体会到其中的美;对我来说,杀人只是一件迫不得已的痛苦折磨而已。
” “杀戮也罢,痛苦也罢,只要极致就是美。
”晁分兴奋地解释着,“只可惜生人不能下地狱,那里才是我所梦寐以求的地方。
”他再一次把刀递过去。
“你就快看到了。
” 张小敬不去接刀,转身去看躺在血泊中的伊斯。
他身中两箭,幸运的是,总算都不是要害,不过双腿肌腱已断,今后别说跑窟,恐怕连走路都难。
“都尉,在下力有未逮,不堪大用……”伊斯挣扎着说,嘴角一抹触目惊心的血。
这个波斯王族的后裔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光芒不改。
“我会通知波斯寺的人,把你抬回去。
”张小敬只能这样安慰他。
“……是景寺。
”伊斯低声纠正道,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张小敬。
这一次张小敬看懂了,从他脖颈里掏出那个十字架,放在他的唇边。
伊斯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口中喃喃,为张小敬做祷告。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张小敬没有多余的话,他站起身来,对晁分道:“麻烦你叫个医馆,把他送去救治。
” “你去哪里?” “太上玄元大灯楼。
”张小敬的声音,听起来比晁分的刀还要锋利。
“可是门外还有那么多兵等着你。
” “要么我顺利离开,要么当场战死。
如果是后者,对我来说还轻松点。
” 晁分把刀收了回去:“既然你不要刀,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点事情吧。
” 后续的旅贲军士兵陆陆续续赶到殖业坊,数量增至三十多人。
可元载还是觉得不够安全,他觉得起码得有两百人,才能踏踏实实地杀死张小敬。
长官都如此畏怯,下面的人更是不愿意出力气。
他们把晁分的住所团团包围,连一只飞鸟都出不去,可就是没人敢进去。
那门后的一把刀和一尊杀神,可是饮了不少人的血,谁知道今晚他还要饮多少。
这个住所的主人已经查明,是著名工匠晁分,而他的主家,则是那个日本人、卫尉少卿晁衡——那可是从四品上的高官,不能轻举妄动。
所以他改变了策略,不再积极进攻,而是化攻为堵。
这个院子没有密道。
张小敬如果要从院子里出来,势必要走正门。
一出门便是活靶子,这里有几十把弩和长弓等着他呢。
元载的额头不停地渗出汗水,擦都擦不及。
他的手至今还在微微颤抖,不明白为何对方一个人,却带来这么大的压迫感。
一想到胯下还热乎乎的,元载的耻辱和愤恨便交替涌现。
一定得杀死他!一定得杀死他! 可就在这时,一个信使匆匆送来一封信,说是来自中书省的三羽文书。
元载一听居然是凤阁发的,颇为奇怪。
他接过文书一看,不由得愕然。
这份文书并没指定收件人,是在一应诸坊街铺等处流转广发。
信使恰好见到这里聚集了大量旅贲军,也符合递送要求,便先送了过来。
文书的内容很简单:针对张小敬的全城通缉令暂且押后,诸坊全力缉拿蚍蜉云云。
而落款的名鉴,除了李林甫外,还有李亨。
这两股势力什么时候联手了? 张小敬是不是真的勾结蚍蜉,元载并不关心。
但他的一切筹划,都是建筑在“张小敬是蚍蜉内奸”这个基础上。
一旦动摇,就有全面崩盘的危险。
目前情况还好,通缉令只是押后,而不是取消。
可冥冥中那运气的轮盘,似乎开始朝着不好的方向转动。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这时院门又“砰”的一声开启了,张小敬再度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士兵们和元载同时咽了口唾沫,身子又紧绷了几分。
张小敬这次手里没有拿刀,他面对那么多人,全无躲闪与畏惧,就那么坦然地朝前走来。
元载知道,如果现在下令放箭,眼前这个噩梦就会彻底消失。
可是他始终很在意文书上那两个签押。
李林甫和太子为何会联手?通缉令的押后,是否代表了东宫决定力保张小敬?凤阁的态度呢?似乎不太情愿但也妥协了。
他天生多疑,对于政治上的任何蛛丝马迹都很敏感。
元载思前想后,忽然意识到,张小敬不能杀! 这是个坑!文书里明确说了,要先全力追查蚍蜉。
他在这里杀了张小敬,就等于违背了上令。
万一蚍蜉做出什么大事,这就是一个背黑锅的绝好借口——“奸人得逞,一定是你的错,谁让你不尊上令?” 这不是什么虚妄的猜测,元载自忖自己如果换个位置,一定会这么干。
一想到此节,元载那宽阔的额头上,又是一层冷汗。
自己今晚太得意了,差点大意。
那么生擒呢? 元载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看张小敬的决绝气势,就知道绝不可能,要么走,要么死,不存在第三种可能。
元载经过反复盘算,发现只有把张小敬放走,风险才最小。
毕竟这是上头的命令,我只是遵照执行。
张小敬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士兵们举起弓弩,手腕颤抖,等待着长官的命令。
可命令却迟迟不至,这让他们的心理压力变得更大。
张小敬又走近了十步,那狰狞的独眼和沟壑纵横的脸颊都能看清楚了,可元载还是毫无动静。
旅贲军的士兵们又不能动,一动阵形就全乱了。
张小敬又走近五步,这时元载终于咬着牙发话:“撤箭,让路!” 士兵们正要扣动扳机,手指却一哆嗦。
什么?撤箭?不是听错了吧?元载又一次喝道:“让路!让路!快让开!”旅贲军士兵到底训练有素,虽有不解,但还是严格执行命令。
他们齐刷刷地放下弩机,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张小敬一怔,他做好了浴血厮杀的准备,可对方居然主动让开,这是怎么了? 张小敬迷惑不解,可脚步却不停,一直走到元载身旁,方才站住。
元载紧张到了极点,觉得自己被一条毒蛇盯住。
他往后躲了躲,万一对方暴起杀人,好歹还能有卫兵挡上一挡。
“我朋友们的账以后再算,现在,给我一匹快马。
”张小敬冷冷道。
元载有点气恼,你杀了我这么多人,能活着离开就不错了,居然还想讨东西?可他接触到张小敬的视线,缩了缩脖子,完全丧失了辩解的勇气。
一匹快马很快被牵来,张小敬跨上去,垂头对元载道:“若你们还有半点明白,就尽快赶去兴庆宫前,蚍蜉全在那儿呢。
” 说完他拨转马头,飞驰而去。
从殖业坊到兴庆宫之间,是此时长安城最堵的路段,沿途务本、平康、崇仁、东市都是灯火极盛之地。
今年兴庆宫前的太上玄元大灯楼高高矗立,比大雁塔还醒目,更让人们的好奇心无可遏制。
如果俯瞰长安的话,能看到兴庆宫前的广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池子,正在把整个城市的人流都吸引过来,有如万川归海。
为了缓解人流压力,诸坊纷纷打开坊门和主要街道,允许游人通行。
但即使如此,交通状况也不容乐观。
尤其一过子时,大街上的热度丝毫不退,反而越发高涨起来。
鼓乐喧闹之声不绝于耳,香烛脂粉味弥漫四周,满街罗绮,珠翠耀光。
这无所不在的刺激汇成一只看不见的上元大手,吞噬着观灯者们,把他们变成气氛的一部分。
这些人既兴奋又迷乱,如同着了魔似的随着人流盲目前行,跟着歌舞跃动,就连半空飞过一道缯彩,都会引起一阵惊呼。
张小敬的骑术高明,马也是好马,可在这种场合下毫无用处。
即使从南边绕行也不成,各地人流都在朝这边流动,根本没有畅通路段可行。
张小敬向前冲了几步,很快发现照这种堵法,恐怕一个时辰也挪不过去。
这一个时辰对张小敬——不,对于长安城来说,实在太奢侈了。
张小敬索性跳下马去,用独眼去搜寻,看是否还有其他方式能快速到达。
可惜他失望了,从这里到去兴庆宫的大路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别说骡子,就连老鼠都未必能钻过去。
他又把视线看向附近的坊墙。
坊墙厚约二尺,上头勉强可以走人。
可惜如今连那上头,都爬满了人,或坐或站,像一排高高低低的脊兽。
张小敬扫了几圈,实在找不到任何快速通行的办法。
徒步前行的话,至少也得半个时辰。
这时一声高亢清脆的女声从远处传来,有如响鞭凌空,霎时竟盖过了一切声响。
女声刚落,千百人的喝彩鼓掌化为层层声浪,汹涌而来,连街边的灯轮烛光都抖了几抖。
张小敬抬头看去,发现两个拔灯的车队又在当街斗技。
一辆车上被改装成了虎形,连辕马都披着虎纹锦被,车中间凸起一圈,状如猛虎拱背。
三个大汉站在虎背上,各执一套军中铙鼓,一看就知道效仿的是《秦王破阵舞》。
不过他们三个此时垂头丧气,显然是败了。
而他们对面的胜利者,是一辆凤尾高车。
车尾把千余根五色禽鸟羽毛粘成扇形,摆成凤凰尾翼之势,望之如百鸟朝凤。
中间竖起一根高杆,杆缠彩绸,上有窄台。
一位女歌者身着霓裳,立在上头,绝世独立。
刚才那直震云霄的曼妙歌声,即出自她之口。
周围无数民众齐声高喊:“许合子!许合子!”这是那歌者的名字,喝彩久久不息。
拔灯斗技,讲究的是围观者呼声最高者胜。
这位许合子能凭歌喉引得万众齐呼,可见对方真是输得一败涂地。
许合子胜了这一阵,手执金雀团扇对着兴庆宫一指,意即今晚要拔得头烛。
这提前的胜利宣言,让民众更加兴奋不已。
许合子一脸得色,从高台下来,钻进车厢里歇息。
要等到与下一个拔灯者相遇,她才会登台迎战。
马车缓缓开动,许多拥趸簇拥在凤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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