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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被张小敬不客气地打断: “我现在需要的是手和脚,不是一张嘴!” 姚汝能不敢耽搁,领命而去。
靖安司并没有自己的不良人,不良人都是从各坊各署就近征调,需要花点时间。
张小敬站在旗幌下,双手抱臂一动不动,表情凝滞,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此时太阳已快行至天顶,时间正像渭水一样飞快地流逝着。
他的独眼一直望向远处的望楼。
望楼上一片平静,尚无任何旗帜挥舞。
他等待的另外一个消息,至今还没有动静。
与西市一坊之隔的靖安司,此时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
所有的书吏都埋首于无数卷帙之间,殿中只听见卷轴被展开的唰唰声。
仆役们一刻不停地从外面抱来更多卷宗,堆在书吏案前。
为了提高效率,他们会提前把卷轴展开,铺在一个简易的竹插架上。
这样书吏可以直接浏览内容,不必在展卷上浪费时间。
每位书吏都配发了三具插架:一架用来展卷,一架用来浏览,一架用来卸卷,保证书吏在任何时候抬眼,都有现成的卷子可以阅读。
他们必须在两刻之内,完成一件既简单又困难的工作。
开元年后,突厥和大唐之间的贸易一直处于停顿状态,但双方的需求却不会因此消失。
精明的西域商人早就注意到了这其中的商机,悄悄地建立起了一条中转商路。
他们从草原收购毛皮牲畜,以西域货物的名义运入长安,再从长安运出绸帛茶盐,辗转运去草原。
不少长安的胡贾大商号,都与突厥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泌调来了近五年来所有进出长安的商队过所,重点核查羊皮、牛筋、泥盐、铁器这四宗货品的入出量。
前两者是草原特产,后两者是草原急需,哪几个商号经手的货量越大,说明与突厥人的联系越紧密——对靖安司来说,这意味着曹破延找上其门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是张小敬在临走前跟李泌定下的办法。
在往常,这些统计数字,得让户部忙上几天才能有结果。
但现在时间比珠玉还宝贵,这些各部调来的案牍高手只好拼出命去,算筹差点都不够用了。
李泌虽然没参与具体事务,但他背着手,一直在书案之间来回踱步,仿佛一位国子监的老夫子。
过了一阵,他扫了一眼殿角水钟,然后又烦躁地摇了摇头,转回到沙盘前。
“檀棋,你觉得张小敬这个人如何?”李泌忽然问。
檀棋正在把望楼最新的通报摆在沙盘上,听到李泌发问,不由得厌恶地耸了耸鼻子:“相由心生,我看他就是一个粗陋的登徒子,真不知道公子你为何把前程押在一个死囚身上。
” 檀棋是汉胡混血,鼻梁高耸,瞳孔有淡淡的琥珀色。
她是李泌的家生婢,母亲是小勃律人,从小在李家长大,聪慧有识,所以最得李泌信任,说起话来很随便。
听到檀棋的问话,李泌用指头敲了敲桌面:“太宗在法场救下李卫公时,曾有一句圣训:使功不如使过。
太宗能用李卫公,我为何不能驾驭此人?” 檀棋撇撇嘴:“他哪里配和李卫公比。
” “我看他一直在偷看你,你可不要做红拂啊。
” “……呃。
”檀棋面色一红,话登时接不下去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李泌哈哈大笑,疲劳稍去,忽然又轻轻叹息一声:“你若知道他的来历,就不会这么说了。
” “难道还是罗刹鬼转世不成?”檀棋撇撇嘴。
李泌道:“那是在开元二十三年,突厥突骑施部的苏禄可汗作乱,围攻安西的拨换城。
当时在拨换城北三十里,有一处烽燧堡城,驻军二百二十人。
他们据堡而守,硬生生顶住了突厥大军九天。
等到北庭都护盖嘉运率军赶到,城中只活下来三个人,但大纛始终不倒——张小敬,就是幸存的三人之一。
” 檀棋用衣袖掩住嘴唇惊讶,光从这几句不带渲染的描述中,都能嗅到一股惨烈的血腥味道。
“张小敬归国叙功,授勋飞骑尉,在兵部只要打熬几年,便能释褐为官,前途无量。
可惜他与上峰起了龃龉,只得解甲除籍,转了万年县的不良帅,一任就是九年。
半年前,他因为杀死自己上司而入狱。
” 檀棋倒吸一口凉气,不良帅的上司,岂不就是万年县的县尉?下杀上,吏杀官,那可是不义之罪,唐律中不得赦宥的十恶之一。
“为什么他会杀死自己上司?”她问。
不过李泌只是微微摇了一下头,檀棋知道公子的脾气,不该说的绝不会说,于是换了一个问题: “公子你为什么会选这么危险的家伙?” 李泌抬起手掌,猛然在虚空一抓:“只有最危险的家伙,才能完成最艰巨的任务。
长安城现在危如累卵,非得下一服至烈至刚的猛药不可。
” 檀棋叹道:“公子的眼光,檀棋从不怀疑。
只是周围的人会怎么想?贺监又会怎么想?还有宫里那位……公子为了那一位,可是往自己身上加了太多负担。
” 她太了解大唐朝廷了。
靖安司这种地方,就是个天然的靶子。
哪怕有一点点错漏,执掌者就要面临无数明枪暗箭。
李泌把拂尘横在臂弯,眼神坚毅:“为他也罢,为黎民百姓也罢,这长安城,总要有人去守护——除我之外,谁又能有这心智和胆量?我虽是修道之人,亦有济世之心。
这份苦心,不必所有人都知道。
” 这时徐宾捏着一张纸匆匆跑过来,口中高喊:“名单出来了!” 徐宾他们完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居然真的在两刻之内汇总出了数字。
名单上有七八个名字,都是这五年来四类货物出入量比较大的胡商,依量排名。
李泌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名单,立刻说:“传望……不行,望楼转译太慢——张小敬现在何处?”檀棋知道公子已经进入任事状态,收起谈笑,指着沙盘道:“西市第二十字街北曲巷前,姚汝能和他在一起。
” 在沙盘上,代表张小敬的是一枚孤零零的灰色人俑,和代表旅贲军的朱陶俑、代表突厥狼卫的黑陶俑不一样。
“用快马,把这份名单给他送去。
”李泌吩咐。
廊下即配有快马,骑手随时待命,专门用来传递内容复杂的消息。
名单被飞快地卷入一个小鱼筒内,骑手往袖管里一插,一夹马镫,应声而出,马蹄声迅速远去。
与此同时,大嗓门的通传跑入殿中,与快马恰好擦肩而过。
“报,贺监返回。
”他肺活量十足,唱起名来气完神足。
李泌眉头一皱,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可不太寻常。
他看了檀棋一眼,后者会意,月杖一打,把代表张小敬的那枚灰色陶俑从沙盘拨开。
通传把另外刚送到的几份文书也一并交过来,这都需要李泌最先过目签收。
他且看且签,突然眉头一挑,从中拿出一份,随手交给了旁边一个小吏,低声交代了几句。
李泌刚刚吩咐完,贺老头子匆匆迈入殿内,劈头第一句就问道: “长源,你居然任用了一个死囚?” 闻染拍掉手里的蜡渣,把父亲的牌位摆了摆,然后轻叹了一声:“今天可是上元节啊,真的要走吗?” 屋子里没有人,她只是在自言自语。
刚才有人送来一个口信,口信里有一个独特的暗号,她知道这是恩公发来的。
口信说让她立刻离开长安,但却没提具体是什么事。
这让闻染有些为难。
自从父亲死后,她毅然接过这间香铺的招牌,一个人咬着牙惨淡经营。
凭着几分倔强和执着,现在她的生意已颇有起色。
上元节各处都要用香,正是赚钱的好时机,若是自己现在离开,可要少赚不少钱呢。
但这是恩公的命令,闻染不能不听。
若非恩公,去年闻家早就家破人亡。
父亲生前曾反复叮嘱,让她一定对恩公言听计从。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把行囊整理好,顺便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货牌。
木牌密密麻麻,每一块都代表了一份沉甸甸的订单。
闻染识字不多,不会写账本,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记生意。
她看到,其中一块木牌写了个“王”字,旁边点了十二个粉色墨点。
这是安仁坊王节度家的大小姐,订了十二封极品降神芸香,预定今日送到。
闻染两道淡淡的蛾眉皱了起来。
这份订单,对闻记香铺可是至关重要。
那位小姐对自家的合香爱不释手,一直想要几封新的。
若把她哄高兴了,日后自己在整个高门女眷的圈子都会打响名气。
安仁坊在敦义坊的东北方向,隔着三条大道,距离不算特别远。
闻染心想,好歹把这份订货先送过去吧,再出城不迟。
她主意既定,转身取来芸香,放到一个竹扎的香架上,背出门去。
闻染本想赁一匹骡子,可今天过节,附近脚铺里的牲口全被订光了,加价都没有,没奈何,只能背着香架子一路走去。
此时路上行旅颇多,她挤在人群中,勉强走到崇业坊,却走不动了。
这里有一处玄都观,达官贵人多来此进香,各色牛马大车停在坊口,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老百姓只能暂时停下脚步,耐心等待。
闻染安静地站在队伍里,浑然未觉,在对面怀贞坊的坊角酒肆二楼,一道阴森森的视线越过宽街,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回。
一个穿着浅青官袍的中年男子收回视线,缓缓举起酒爵。
他双眼狭促,鼻尖挺而勾,一动嘴唇便会扯动鼻翼与眼睑,好似一条蛇在脸皮之下游走。
“那个女人,你们看见了吗?”他啜了一口酒,淡淡问道。
他身旁站着几个锦袍少年,听到询问,纷纷点头。
中年男子怨毒地说道:“她和她爹去年那案子,搞得鸡犬不宁,还枉送了一个县尉的性命。
今天既然让我撞见了,可见是天意。
此仇不报,别人会说我封大伦好欺负—— 你们一会儿,可得好好关照她一下。
” 锦袍少年们都哈哈笑了起来,眼神里尽露淫邪。
封大伦把酒爵放下:“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张阎王在狱里等死,这次谁也保不住她。
”一提到这个名字,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惧意和恨意。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哪种情绪更浓烈些。
为了驱散这种令人不快的情绪,他挥了挥手: “站着干吗?还不赶紧去做事?” 锦袍少年们叉手告辞,噔噔噔地跑下楼去。
闻染好不容易才从崇业坊的拥挤走出来,沿街走了一段。
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身边多了几个浮浪少年。
这些少年个个衣着轻佻,袍襟开处,能看到脖颈下的几缕深色文身。
浮浪少年们开始只是在附近晃荡,然后一个一个不动声色地贴近,把其他行人排挤开。
慢慢地,闻染的前后左右都被他们占据。
这些人彼此之间距离松散,却连成一条坚不可摧的人墙,把她关在其中。
闻染感觉有点不对,想往外冲。
浮浪少年们嬉皮笑脸地挡住她,用肩膀和胳膊把她顶了回去。
闻染恼怒地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胳膊,用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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