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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1/5)

礵食国的夏拉草滩之西,临近天极山主山脉之处,有一片密林。

此林隐在迷雾之后,四季常青,凡人不可得见,便是当年祖媞神献祭混沌时所列的通衢之阵的一处阵眼,名曰大渊之森。

林中有一中空巨木,其干大若斗室,内中置一阔大寒冰榻,冰榻之上一人仰躺,一人趺坐。

仰躺之人一身黄金盔甲,首掩黄金面具,似沉睡着,又似死去了;趺坐之人白衣素裳,双目闭阖,面极英俊,双手结禅定印,气度渊渟岳峙。

如此场景,乃是三殿下正对人主阿布托施展禁术藏无。

而国师粟及则在冰榻之外护法。

月余前,冥主谢孤栦阅尽冥司二十一万年的浩繁文书,终于将人主阿布托,也就是帝昭曦的溯魂册给搜了出来,亲自来凡世交给了连三。

厚厚一本溯魂册,载录了人主入凡后的数万次转世,最后一页,记的便是他的今世之名。

没料到人主今世竟是个熟人。

溯魂册最后一页堪堪载了八个字:熙国丽川季氏明枫。

据溯魂册的追载,季明枫正是人主阿布托在凡世的第七千七百二十四次转世。

面对如此结果,国师十分惊讶,三殿下亦沉吟了片刻,却并未说什么。

当是时,北卫向大熙宣战并强占了湖口诸县的消息正好传到连三的军帐,身为主帅,他一时脱身不得。

国师觉着,布兵打仗上,他除了升坛作法、烧烧符纸、求九重天上天君一家子多多赐福,他也干不了别的什么,然今次这场战争将由天君的小儿子亲自挂帅督战,试问他还升什么坛作什么法烧什么符纸呢?他就想着做点别的为连三分忧。

听闻国师有心将恢复季明枫记忆之事全部揽到自个儿身上时,连三是很惊讶的。

虽然国师在他跟前当差当得还可以,但基本上都是被他逼的。

像今日这样主动提议要包揽一件危险又复杂的差事,从不是国师行事的风格。

送完溯魂册后,在军帐中一时也没离开的谢孤栦乍闻国师所欲,对他刮目相看,一边咳嗽,一边指点他:“如此,你可先去醉昙山南冉古墓,那是人主之墓,他的仙身便存放在那里。

你入墓寻得人主仙身,将他带去一个灵气丰沛之处暂存,”他停了停,“需得注意,那古墓为守人主的仙身,墓中机关重重,你要倍加小心。

”又缓声,“而后你需来我冥司取忆川之水,纵然土伯和冥兽无需你再去驭伏,但守护忆川之水的蜪犬、獦狚二兽仍需你降服,它们乃本君年幼时自北号山所驯之兽,有些凶猛,你需小心。

” 国师蒙了,因为他根本没有料到这事是这么复杂的,他看向连三:“这事……难道不是我将季世子他捆来,然后冥主送我点忆川水,我再给季世子他灌下去……这事就成了吗?” 三殿下点头:“步骤,是这么个步骤。

” 孤栦君恍然明白了国师今日缘何如此义勇,收回了对他的刮目相看,并且不由得就要教导他一些做神的基本常识:“季明枫如今乃一凡躯,岂能承受近万世的记忆回归?若将那许多忆川水灌入一凡躯,届时他承受不住爆体而亡也未可知。

你们既要寻他的第一世记忆,此事无有人主仙身,断做不成。

” 国师悔之不迭,暗恨:“可三殿下当初明明说……” 三殿下笑了笑,把玩着手中的一只军令:“我当初说了什么?难道告诉了你不同的做事步骤?” 国师蓦然想起来当初三殿下是如何说的。

三殿下说,这桩事其实很简单,通过溯魂册找出人主,给他灌上几碗忆川水,红莲子去了何处便可得知。

是了,步骤的确就是这么个步骤…… 国师想死,补救性质地同谢孤栦打商量:“人主之墓贫道或可一闯,但忆川之水……冥主既已将人主的溯魂册借了我们,何不再做个人情将忆川之水也赠我们几瓶?” 孤栦君半点不讲情面:“无规矩不成方圆,冥司有冥司的规矩,此事本君却做不得人情。

” 国师求助地看向连三。

三殿下鼓励地对他笑了笑:“我信你,你去吧。

” 国师心如死灰。

孤栦君忽想起一事,找连三说话:“说起来,若让人主之魂回归他遗留下来的那副仙体,无异于是让他自无尽轮回中彻底苏醒。

”他皱眉向连三,“虽然神族遗留下的史册中并未记载当日凡人在凡世安居后,人主为何要舍弃仙身步入轮回,但如今凡世已再不是当初的凡世,凡人们有了许多君王,他再不是人族之王,让他苏醒,可会于凡世有什么妨碍?” 三殿下并不以为患,神色如常道:“无妨,终归他早晚会醒,这时候让他苏醒,也不算太早。

” 谢孤栦静了一静:“三公子心中有数便好。

” 而后一个月,国师历尽千辛万苦,取回了人主仙体,拿到了忆川之水,还将季明枫本人药昏了从平安城中虏了来,发掘了自身的无穷潜力。

考虑到清醒着的季世子会有什么疑问,国师日愁夜愁,最后他选择了让季世子一直昏下去醒不来。

一具仙尸,一位道士,一个昏睡之人,在大渊之森的树洞里待了十五日,等待着三殿下结束掉天下大事,来为人主换体凝魂。

连三在北卫求和的次日回到了大渊之森,用了七夜,将季明枫的魂魄自凡躯剥离,放入了那具金甲仙体之中,又以金丹催使魂魄与仙体相接,成功了。

次夜,国师盛来忆川之水,取下黄金面具,意欲灌入人主之口。

历经岁月沧桑流变,不知过了多少万年,其实黄金面具后就算是个骷髅国师也不会太吃惊,可偏偏面具揭开,那张脸却年轻而鲜活;如玉雕成的一张脸,同季明枫一个模样,像他从未逝去,只是睡着罢了。

国师大为震惊,三殿下倒不以为意,接过国师手中的忆川水,代他灌入了人主之口。

三壶忆川水灌下去,三殿下决定趁人主未醒,先去他记忆中看看。

故而才有了大渊之森里这树洞之中,金甲勇士与白衣青年一躺倒一趺坐,一个凝眉定神专心施法,一个无知无识安然受之的情景。

卯时,闭眼趺坐的白衣青年重新睁开了双眼,国师赶紧上前:“殿下,可看到什么了?” 连三微微蹙眉:“被他发现了。

”他瞥了冰榻上似在沉睡的青年一眼,揉了揉额角,“他应是快醒了。

”他起身离开冰榻,立在一张玉桌之侧,执壶为自己倒了杯水,却只握着那水杯,半晌也没有饮下。

国师在他身后迟疑着唤他:“殿下。

”他亦恍若未闻,只是想起了方才在季明枫,不,帝昭曦,他想起了在帝昭曦内心中的所见。

大约因忆川之水唤醒了人主沉睡的记忆,但人主本人却暂时未醒之故,潜入他的识海,无需三殿下操纵藏无突破他的心防,便自有久远记忆似浪潮般袭打而来。

是个黄昏,阴沉的天幕似口铁锅,笼住下方的原野。

原野之上的一个部族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屠戮,四处皆是血、尸块和荒火。

一个极小的人族孩子从那被荒火燎了一半的主帐中窸窸窣窣爬了出来。

孩子约莫三四岁,一脸脏污,抱着一把小小的弯刀。

甫钻出帐子,他便发现了不远处有一头孟极兽正埋头啃咬新鲜血尸,孩子立刻僵住了。

那灵敏的猛兽亦察觉了他,倏地抬起头来,一人一兽隔着荒火和硝烟对视。

小小的孩子紧张地抿着嘴唇,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弯刀,野兽似被激怒,嗷地吼叫一声猛扑过来。

眼看那孩子就要命丧于孟极兽之口,半空中倏然出现了一道光,撞进光里的猛兽竟在刹那之间化作了灰飞。

一双少年自光中走出,均是秀雅的好样貌,白衣少年抬眼四望,叹息道:“又一个被带累的人族部落。

” 青衣少年撇了撇嘴:“人族弱小,向来依附于神族,如今神魔妖鬼四族征战不休,小小人族,又岂能独善其身,被带累是必然,不过照这样下去,他们离灭族倒真是不远了。

” 白衣少年瞧着不远处戒备地望着他们的孩子:“尊上说过,只要救下这孩子,人族便不会灭族。

” 青衣少年也将目光投向那孩子,手抚着下颏揣摩:“真是他?尊上没有算错吧?对了,怎么尊上还不来?” 白衣少年垂眸:“父神又来姑媱山邀她入水沼泽学宫,兴许应付父神耽搁了。

” 青衣少年仰头望天:“父神怎么还没放弃呢,被拒绝了得有十来次了吧,尊上她不喜欢上学,他来苦劝一百次,她也不会去的。

”又叹息,“其实我觉得,她不如去上上学的好,也好转移转移她的注意力,毕竟将所有精力都花在收集八荒异花异草上,越干越痴迷,这也不是个事,太过宠爱那些花木,容易让他们骑到她头顶上。

” 白衣少年责备道:“成天胡说些什么。

” 青衣少年摸了摸鼻子:“我哪有胡说,莫不是你忘了尊上以玉罩覆其面、天下皆不识其颜的原因了?当初就是因她一心想将蓇蓉从她的嶓冢山老家移到我们姑媱山来,可蓇蓉她却嫉她美貌,恨她长得比自己好看,非要她立誓今生不以真颜示人,才肯到姑媱,她竟然也答应了……” 白衣少年咳了一声:“别那样说蓇蓉,她不过性子娇了些。

再说,尊上至今依然最喜爱她,你如此说她,若让她知道了,怕要将整个姑媱都闹得翻过来,尊上听了亦会不喜。

” 青衣少年踢着脚下的石子,郁窒道:“所以我说尊上她不如听父神的话去上上学,她在姑媱,满山的刁蛮花草尽仗着她的喜爱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忽而有风起,青衣少年立刻闭了嘴,女孩子清脆的嗓音响起,又凶又娇:“臭霜和,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随着那声音落地,一身玄衣的美貌少女在半空现出真形。

青衣少年退后一步,嘴硬道:“我和雪意闲聊两句罢了,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你坏话来着!” 被称作雪意的白衣少年无奈地看了斗嘴的二人一眼,目光转向几丈开外那孩子。

孩子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位黄衣人,那人背对着他们,黄衫宽袍大袖,笼住纤长身量,发似鸦羽,未绾,亦未束,故而仅看背影,颇有些雌雄莫辨。

雪意上前几步唤了声:“尊上。

” 终于停止斗嘴的青衣少年霜和与玄衣少女蓇蓉亦随之上前,那人自然听到了,却只是微抬右手向下按了按,是让他们都退下的意思。

流云广袖中露出一点指尖来,冰雪似的极白,极纤雅。

绝不是成年男子的手。

那人在那孩子跟前蹲下身来,似乎在打量他,然后开了口:“小乖。

”是少女的声音。

那声音如同春水流淌进春山里的一团浓雾,极软,极动听,却又带着一点雾色的缥缈,不真切似的。

孩子有些茫然地望着她,像是并不明白她口中的小乖指的是他。

她却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再一次唤他:“小乖,”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你愿意跟我走吗?” 兴许嗓子被烟火熏伤了,小小的孩子,说起话来,童稚的嗓音竟有些哑:“我不,”他抱紧手中的小弯刀退后了一步,“我要去找我阿爹阿娘,我要和我阿爹阿娘在一起!” “这好办,”她回道,“你的部族已经亡了,你阿爹阿娘也去了,我们可以带着你爹娘的骨灰一起走。

” 孩子听懂了她的话,这时候才知道部族已亡,双亲已逝,他蓦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双眼一红,豆大的泪珠便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滚落下来。

他抽泣了一声,却又立刻忍住了,彷徨地望着眼前的神祇,然而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滚落。

她有些惊讶似的:“为何哭成这样?” 孩子年纪虽小,却已晓事,悲伤得无法言语。

她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站成一列的少年少女。

说是“看”,也不尽准确,因她脸上覆着一张极精美的青玉面具。

面具挡住了她的面容,旁人自然也看不清她的目光所向,只是见她面向着三位随从,仍旧好奇难解似的:“我也知人有七情,但从不知孺慕之情竟至如此。

”又像是觉得那孩子哭得可怜,“你们有办法让小乖他不再伤怀吗?” 离她最近的蓇蓉一脸愤愤,神情中现出委屈:“小乖小乖,尊上何时唤过我小乖!”一跺脚转身跑了。

霜和望着蓇蓉的背影,一时倍感震惊:“这……她居然跟个小孩子争风吃醋!”转头一看,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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