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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兰生如泥塑木雕般直直走入一座阁楼,楼上残破的朽木历经数十年的风霜,依稀仍能辨认出当年雕梁画栋的精细模样。
碧山小径 次日,众人计议已定,先往自闲山庄,看有没有玉横的线索,若是能夺到玉横,又或者查到青玉坛踪迹,再去衡山要人,便简单得多。
他们离开安陆,往那座被唤做“碧山”的小山进发。
出城不远便望见青色的山峦画影,这点脚程对他们几个来说实在堪称近便,眼看快要到山路之前,却迎面看见两个人急急忙忙跑过来,一主一仆,看着是商旅模样。
“你们要走碧山这条道?!”那商人仿佛见了鬼还是遭了劫般的惊慌失措,看见几个年轻人,不禁大呼小叫起来。
百里屠苏点点头。
“千万别过去!有鬼要害人的!”商人的仆人摇着双手叫道。
“我才去外地几个月,回来就变成这样了!以前明明不是……”那商人自顾自念叨,说到一半,却又像怕被谁听了去似的,住了嘴。
方兰生拍了拍胸脯:“不怕!我们就是要去捉鬼。
” “捉鬼?就凭你们这么点人?”商人眼睛一瞪,“都是些不要命的!”说着招呼了他的仆人,埋头就往县城方向走,偷眼瞥着百里屠苏几个人,那眼神,就仿佛在看已经死掉的人。
“看样子碧山与自闲山庄确是出了些什么事情。
”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红玉肃然言道。
“走走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方兰生却是豪情万丈,“敢小瞧我?本少爷偏要捉住几只厉鬼给他们瞧瞧!” 方兰生说着,当先往那鬼气森森的山里大步走去,百里屠苏也无二话,淡然迈步前行,几个人都跟在后面,一起登上了入山的小道。
进入山中,只见山道两旁时而出现破败的屋舍,仿佛这山中亦曾多有人迹居住,却不知是毁于何年兵火灾祸,早已空废。
不知是不是山中湿幽的空气造成的错觉,耳边似乎总有凄凄然的声响在回荡,忽近忽远,令人不寒而栗。
愈往深处行走,便觉得山气愈加寒冷,那种寒冷与外间气候变化带来的凉意并不相同,更似是一种发自地底深处的、隔绝人世的幽凄阴郁之气。
方兰生起初志气昂扬地打头前进,走着走着就不禁脚步迟疑,再过一会儿却是已闪到了队伍末尾,趁人不察,便深深地咽一口唾沫。
近来一番历险,论恐怖的所在也见过几处,但偏是这鬼气森森的荒山,虽然并未见到什么妖魔厉鬼冒出头来,却不知不觉间让他感到寒意渗入肌骨深处,饶是再好强嘴硬,这份从内心生出来的惊悸不安,令他那股带着三分傻气的无畏一时彷徨消散。
总有些什么好像遥远缥缈,却又缭绕不绝的东西在撩动着他,令他前所未有的心神不宁。
他一边走着,嘴唇不禁翕动,碎碎地念叨起来——是一篇佛家经典《大悲咒》,念着它,似乎尚可让心境稍稍安定。
襄铃娇嗔的催促声传来,方兰生忙忙地应了一句,拔腿去追同伴们。
就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到,林间微风拂过他腰间的坠子,那枚自幼就与他贴身不离的“青玉司南佩”,发出了一瞬闪亮的清光。
方兰生退了下去,队伍打头的就变成了百里屠苏。
背剑的少年却是丝毫不为这山中诡异的氛围所动,一脸冷峻,只默默而坚定地前行,脚步踏处,眼神过处,竟是比鬼山中的空气更为肃杀。
百里屠苏身上这种特有的气息,平时并不明显,每当面对敌人或危险的时候却会如犀利的剑气一般瞬间升腾,甚至笼罩住周身的一切,令与他同行的人都不禁慨然有感,心中一阵肃穆与凄然。
又行了一两里路,空气变得更加污浊,山中诡异的阴气笼罩在四周,遮天蔽日,竟比初入山时更为厉害。
这大概便是已经接近鬼物聚集之处的征兆,百里屠苏起了警惕,握紧佩剑,带领伙伴们步步谨慎地向山道最高处前进。
众人这般在鬼雾中迷茫行走,不经意间,猛然见一座形制庞大的破败庄院已出现在眼前,仿佛隔世蜃楼,就这么突破迷雾地降临,或是从幽冥地底无声无息地冒出。
几个人都有些惊讶,不禁谨慎地住了脚步。
还是襄铃的眼睛最好使,立时便瞧见那门楣上破烂的牌匾,上面几个字依稀倾斜,读出来是:“自闲……” 自闲山庄,安陆人人闻之变色的传说中的鬼宅,已经到了。
“哇!还以为就是几间大房子,没想到这么气派!”方兰生瞧见这鬼屋,却不禁感叹了一声,继而挠了挠头,“这大门……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 他这句嗫嚅似的无聊话语,却引得襄铃小耳朵动了一动,听了方兰生那句没来由的碎语,却不知怎么,那股深深的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如同阴雾一般浓浓地笼上了心头。
百里屠苏四面查看一番,说道:“封印已几不可见,厉鬼尚不能脱出。
但凶厉阴气由门内溢流,祸患无穷。
” 众人听了这话,全都沉默了一时,就连方兰生都不禁闭上了嘴,咕嘟咽了口唾沫。
“恩公可来了!叫我好等!”这一声糙汉醉醺醺的热情招呼好似晴天霹雳,惊得深沉思考的众人皆是一个愣怔。
那个人……来了。
百里屠苏依然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方兰生回头看着那大大咧咧走过来的一身破衣服的醉汉,想起昨日从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口中听得的事情,“这……就是长得像风晴雪大哥的那人?怎么是个酒气冲天的酒鬼?”方兰生抽了抽鼻子。
尹千觞听得此言,不禁大摇其手:“此言差矣……‘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几杯美酒下肚,就什么烦恼全没了,这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方兰生撇嘴道:“切,跟酒鬼没什么好说的,赌徒赌到倾家荡产还整天想赢钱嘞,一回事。
” “小兄弟厉害哟!”谁知尹千觞更来了劲头,“你怎么知道我也时常去摸两把,稳赚不赔,嘿嘿,那些输钱的人都是手法太拙劣!” 方兰生直直地望着眼前之人,第一次见到这般厚脸皮的人,他张口结舌,愣是没说出话来。
百里屠苏有些冷冷的言语,打断了他们的拌嘴:“可有道士打扮的人在山庄附近出没?” 尹千觞见恩公有问,连忙笑脸相迎,却是摇了摇头:“门边蹲半天,人影鬼影都没见着。
唉,不说这个了。
”他一挥手,忽而转了话题,“恩公呀,昨夜我苦思一晚,该怎么报答你在江都的大恩,终于被我想着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塞进百里屠苏手里。
百里屠苏问道:“何物?” “一位高人赠与我的卷轴,如今我转送给恩公,上面可是记载着不传之秘……”尹千觞笑得神秘,“譬如如何倏忽千里,如何不动声色潜入某些地方……嘿嘿,恩公明白人,一看便知。
” 百里屠苏低头看着自己掌中那个极破烂的卷轴,只是蹙眉无语。
尹千觞道:“讲个正经事儿吧,我瞅了下,自闲山庄的封印眼看快没了,说不准还有什么人推波助澜一把……里面的鬼暂时出不来,可过些时候就不一定了……” 他话未说完,却忽地被方兰生的声音打断:“声音……有声音……” 方兰生不知在叨咕什么,这话语却已是在远处,众人听了不禁看去,只见他一个人站在自闲山庄的大门前,眼看就要走进去。
方才众人只顾着跟尹千觞混缠,却不知方兰生什么时候已独自走了那么远。
红玉不禁一惊:“猴儿做什么?” 方兰生却好像没听到似的,只仍是念叨着:“喊我……进去……”说罢这一句,竟不由分说一步迈进去了,瞬间身影便消失在鬼雾之中。
“回来!”百里屠苏大叫。
追上去时,却被山庄大门内雾气所阻,全不见方兰生踪迹。
“我们去追兰生!”风晴雪急道。
“慢!”尹千觞忽然一声大喝,止住众人脚步,“那位小兄弟说不定是给鬼怪的声音迷住了,身不由己走进自闲山庄……唉,这……”他说得有些支支吾吾,“就是说,鬼怪故意引人,冒冒失失跑去恐怕不妙啊,待我施个法,给我们几人来个避鬼咒!大鬼防不了,小鬼倒是会远远避开。
” “要施法就快啊!”襄铃却是急了,叫了一句,“讲来讲去,呆瓜不就更危险了?!” “来了、来了!”尹千觞应着,便手舞足蹈念起咒来,“看我纵横江湖、独门道法——我左青龙,右白虎,胸前有朱雀,背上有玄武,头上有仙人,足下有玉女,手中三将军,十指为司马……”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
襄铃急着问道:“好了吗?” 却见尹千觞双手一捂肚子:“忽然、忽然肚子痛,哎哟!昨晚下酒菜不该买便宜的猪头肉……” 众人全然无语。
尹千觞急急言道:“我我我、我得去林子里……一下!这法术施不施其实也还好!你们要寻人就先走!我可不是拿了钱不办事,实在是……拉完了我就追上来!” 说着,人已一溜烟地跑走了。
一阵萧瑟的风吹过,地上树叶被纷纷扬扬吹起。
“他……和大哥一点儿都不像……”半晌,唯有风晴雪还说得出一句评价。
百里屠苏眉心微蹙:“速进自闲山庄。
” 梦境如真 方兰生如泥塑木雕般直直走入一座阁楼,楼上残破的朽木历经数十年的风霜,依稀仍能辨认出当年雕梁画栋的精细模样。
他的眼神凝滞,早已沉沉陷入梦中。
梦境里,他坐于一座华丽大宅之中,一对中年夫妇居于上座,正笑着对他说:“这可是叶家这些年来头等喜事,我叶问闲的泼辣女儿居然也有嫁出去的一天。
” 旁边闪出一个娇俏的女子来,撒娇道:“爹!你又说我坏话!”又转对他,拧着身子不依道,“晋郎,爹和娘欺负我,你都不帮我……” 方兰生心下迷茫,却听闻自己开口说话,声音沉稳,带着一点温柔:“沉香只是性子直爽了些,晋磊便是喜爱她这点,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本不必如寻常闺秀般矫揉造作。
” 上座的叶问闲哈哈大笑道:“磊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夫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以后这自闲山庄的家业还得交到你的手上!” 而自己躬身道:“小侄一定会好好照顾沉香,此生绝不负她。
” 不知何故,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并非真心。
场景忽变,他已坐在一间竹林小屋之中,床榻上躺着一位女子,却不是刚才那叶沉香。
女子身子单薄如柳,面带病色,却难掩清丽,恳切劝道:“师兄,你当真不能放下仇恨?为了报仇,竟去欺骗女儿家的感情……” 他的声音却激越不忿:“叶问闲残杀师父、师娘,自然要他血债血偿!杀他一人不难,但如何消我心头之恨!我定要让他尝尽痛苦而死!” “师兄,爹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想看到你变成这样的人!”女子情急之下,心口绞痛,加之咳嗽不已,其状令人心生怜惜。
她得到的却是冰冷的回答:“我已没有回头路!文君,这些事情你不用管,好好养病才是,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 他决绝地起身离去,袖脚被那女子牵住。
“师兄……当初说过的话,可还记得吗?” 他僵了一瞬,声线变得低柔,却不敢回头去看,只怕看过一眼,百般决心都将化为飞灰幻影:“记得,到死都不会忘掉。
” 画面飞闪,依稀便是自闲山庄的模样,只是四处火焰缭绕,夹杂着人的凄厉呼救声。
他手持一把唐刀,袍角血迹密布,面前尽是穿着家丁服饰的尸体。
而那名为沉香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嘶喊着:“晋郎,你疯了吗?!为何杀戮家人!” 他狂笑道:“家人?我的家人里没有姓叶的,仇人里倒有姓叶的!当年你爹心狠手辣,仅为了一本武功秘籍,就杀死我恩师!贺家老小十一口人,尽死于你爹掌下!只除了我师妹贺文君,那时由我陪着在外求医,方才逃过一劫!” 叶沉香闻言惊慌失措:“你、你一定是错怪爹了,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复又想起了什么,声音骤然低沉,“晋郎与我……与我恩爱几年,难道全是假的?!” “你在我心中,不过是个复仇的棋子,何来恩爱?苍天有眼!明年此时便是你叶家满门祭日!” 手起刀落,扬起一泼滚烫的鲜血,他未有犹豫,任那腔血尽数淋在自己面上、身上。
那是复仇的快意,还他师父一家的血债。
沉香的身子软软倒在烧红的木板上,目眦尽裂,眼中流下血泪来,“晋郎!我那么喜欢你……你好狠的心,我就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竹林小院,萧瑟不堪,他坐于石碑前,抚着那上面冰冷的名字,“文君,贺家终于大仇得报,我很开心……小时候,我就说过一定会娶你……成亲以后我们永远住在山上,不理凡尘琐事,养一群鸡鸭,生两个孩子……如今,我来迎娶你了,文君。
” 小院内跑进来一个青年男子,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晋磊!当初我们说好只杀叶问闲那个老匹夫,他多行不义,活该有此下场!你怎么能带了其他江湖恶徒,屠尽叶家满门!” 他扯开男子的手臂,摇摇晃晃地抱着石碑,道:“滚开!别来烦我!我要筹备与文君成亲之事!” “成什么亲!她当初病得快死,怎不见你娶她?!那时你在做什么?只忙着和叶家小姐的婚事!” 病得快死?他忽然觉得目涩口干:“文君病了?你说清楚……” “你疯了吧?贺姑娘早已过世,她是你成亲前两日亲手葬下的!” “重病……死了?” 男子再不愿与他多言,丢下恶狠狠的话便走了:“晋磊!你好好看看身后!写的什么!” 他的手指僵硬,抚过墓碑上的字迹,花了好大力气才辨认清楚:“贺文君之墓……” 前尘往事尽显,他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颈,喘息不能,“我是怎么了……我怎么会扔下她一个人……”他提起丢在一边的刀,贴上颈间,“文君,这就来陪你!” 倏忽间,他腰上青玉司南佩一闪,唐刀落地,他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自闲山庄 这一边,百里屠苏等人已踏入自闲山庄鬼雾弥漫的大门,往内深入,走不几步,便已全然看不清一丈开外的前路。
百里屠苏对众人道:“此地鬼气甚重,雾气必是常年不退,须得谨慎。
”一边呼唤阿翔寻找方兰生踪迹。
众人在雾气弥漫的残败庄园中辗转绕了几个弯,似乎已经深入到山庄内部,百里屠苏的脚步忽的慢了下来,一同放慢了脚步的,还有红玉。
“百里公子,是否也觉察到了?”她凑近百里屠苏身边,谨慎地低声说道。
百里屠苏不言,只点了下头,犀利的眸光中充满了警惕。
“觉察?觉察到什么?”风晴雪见他二人的样子,不禁低声问道。
“有鬼作怪。
”红玉仍是若无其事地慢慢走着,口中却说出惊人之言,“从进入山庄到现在,我们一直在相似的房舍之间原地转圈,并未真的前进。
” “什么东西?好吓人啊……”襄铃也是一惊。
红玉言道:“只是这鬼物的幻术竟能将我们几人困住。
并非一般阴魂不散的小鬼能做到,恐怕是红衣厉鬼。
” “红衣厉鬼?”风晴雪眨了眨眼,“厉鬼大概就是很厉害的鬼?却为什么要穿红衣呢?” 红玉神色有些黯然道:“有的鬼魂生前含了极大的怨气,特别是受冤而死之人,死后若是怨气极盛,便会化做红衣厉鬼,属于鬼物中极难缠的一种——而他们本身,细细想来,却也是十分可怜的。
若是这类鬼物作祟,纵使是我们这样有些身手的人,也当小心。
” 话才说到这里,忽见百里屠苏纵身一步,挡在了三个女孩子身前。
一瞬静默之后,他突然拔剑斜指,犀利剑气一时荡开了面前围拢的浓雾。
便在此刻,只见金光一纵,红玉双剑已经出鞘,剑中所含利金之气与百里屠苏的火焰之力交相配合,一招雷霆惊梦,剑光如雷电贯下,四面幽暗一时亮起。
只闻一声凄厉的惨叫,昏暗中似有一个女人遭受了重创。
须臾过后,雷光之下,一个周身破烂衣袍的红色身影逐渐显现眼前,飘飘忽忽,有身无足,面目青紫可怖,竟当真是一只现了形的女鬼。
百里屠苏纵身而前,口念降魔咒诀,使出天墉城镇鬼驱邪的剑术,将那本已受红玉一剑之威、失去反击之力的厉鬼牢牢辖制在自己剑锋之下。
女鬼尖叫了两声,转而变成沉哑的低喘,一双通红的眼睛恨恨地盯着眼前的四个人,还欲挣扎。
“鬼物!方兰生可是中了你的迷咒?”百里屠苏上前逼问,女鬼并不答话,只是吐着鲜红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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