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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正观看间,忽听得有人大声叫道:“那边是萧大爷罢?”萧峰心想:“谁认得我了?”转过头来,只见青袍队中驰出一骑,直奔而来,正是几个月前耶律基派来送礼的队长室里。
他驰到萧峰之前十余丈处,便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右膝下跪,说道:“我家主人便在前面不远。
主人常常说起萧大爷,想念得紧。
今日什么好风吹得萧大爷来?快请去和主人相会。
”萧峰听说耶律基便在近处,也甚欢喜,说道:“我只是随意漫游,没想到我义兄便在左近,那再好也没有了。
好,请你领路,我去和他相会。
” 室里撮唇作哨,两名骑兵乘马奔来。
室里道:“快去禀报,说长白山的萧大爷来啦!”两名骑兵躬身接令,飞驰而去。
余人继续射鹿,室里却率领了一队青袍骑兵,护卫在萧峰和阿紫身后,径向西行。
当耶律基送来大批金银牛羊之时,萧峰便知他必是契丹的大贵人,此刻见了这等声势,料想这位义兄多半还是辽国的什么将军还是大官。
草原中游骑来去,络绎不绝,个个都衣甲鲜明。
室里道:“萧大爷今日来得真巧,明日一早,咱们这里有一场好热闹看。
”萧峰向阿紫瞧了一眼,见她脸有喜色,便问:“什么热闹?”室里道:“明日是演武日。
永昌、太和两宫卫军统领出缺。
咱们契丹官兵各显武艺,且看哪一个运气好,夺得统领。
” 萧峰一听到比武,自然而然的眉飞色舞,神采昂扬,笑道:“那真来得巧了,正好见识见识契丹人的武艺。
”阿紫笑道:“队长,你明儿大显身手,恭喜你夺个统领做做。
”室里一伸舌头,道:“小人哪有这大胆子?”阿紫笑道:“夺个统领,又有什么了不起啦?只要我姊夫肯教你三两手功夫,只怕你便能夺得了统领。
”室里喜道:“萧大爷肯指点小人,当真求之不得。
至于统领什么的,小人没这个福份,却也不想。
” 一行人谈谈说说,行了十数里,只见前面一队骑兵急驰而来。
室里道:“是大帐皮室军的飞熊队到了。
”那队官兵都穿熊皮衣帽,黑熊皮外袍,白熊皮高帽,模样甚是威武。
这队兵行到近处,齐声吆喝,同时下马,分立两旁,说道:“恭迎萧大爷!”萧峰道:“不敢!不敢!”举手行礼,纵马行前,飞熊军跟随其后。
行了十数里,又是一队身穿虎皮衣、虎皮帽的飞虎兵前来迎接。
萧峰心道:“我那耶律哥哥不知做什么大官,竟有这等排场。
”只是室里不说,而上次相遇之时,耶律基又坚决不肯吐露身分,萧峰也就不问。
行到傍晚,到来一处大帐,一队身穿豹皮衣帽的飞豹队迎接萧峰和阿紫进了中央大帐。
萧峰只道一进帐中,便可与耶律基相见,岂知帐中毡毯器物甚是华丽,矮几上放满了菜肴果物,帐中却无主人。
飞豹队队长道:“主人请萧大爷在此安宿一宵,来日相见。
”萧峰也不多问,坐到几边,端起酒碗便喝。
四名军士斟酒割肉,恭谨服侍。
次晨起身又行,这一日向西走了二百余里,傍晚又在一处大帐中宿歇。
到得第三日中午,室里道:“过了前面那个山坡,咱们便到了。
”萧峰见这座大山气象宏伟,一条大河哗哗水响,从山坡旁奔流而南。
一行人转过山坡,眼前旌旗招展,一片大草原上密密层层的到处都是营帐,成千成万骑兵步卒,围住了中间一大片空地。
护送萧峰的飞熊、飞虎、飞豹各队官兵取出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突然间鼓声大作,蓬蓬蓬号炮山响,空地上众官兵向左右分开,一匹高大神骏的黄马冲了出来,马背上一条虬髯大汉,正是耶律基。
他乘马驰向萧峰,大叫:“萧兄弟,想煞哥哥了!”萧峰纵马迎将上去,两人同时跃下马背,四手交握,均是不胜之喜。
只听得四周众将士齐声呐喊:“万岁!万岁!万岁!” 萧峰大吃一惊:“怎地众军士竟呼万岁!”游目四顾,但见军官士卒个个躬身,抽刀拄地,耶律基携着他手站在中间,东西顾盼,神情甚是得意。
萧峰愕然道:“哥哥,你……你是……”耶律基哈哈大笑,道:“倘若你早知我是大辽国当今皇帝,只怕便不肯和我结义为兄弟了。
萧兄弟,我真名字乃耶律洪基。
你活命之恩,我永志不忘。
” 萧峰虽然豁达豪迈,但生平从未见过皇帝,今日见了这等排场,不禁有些窘迫,说道:“小人不知陛下,多有冒犯,罪该万死!”说着便即跪下,他是契丹子民,见了本国皇帝,该当跪拜。
耶律洪基忙伸手扶起,笑道:“不知者不罪,兄弟,你我是金兰兄弟,今日只叙义气,明日再行君臣之礼不迟。
”他左手一挥,队伍中奏起鼓乐,欢迎嘉宾。
耶律洪基携着萧峰之手,同入大帐。
辽国皇帝所居营帐乃数层牛皮所制,飞彩绘金,灿烂辉煌,称为皮室大帐。
耶律洪基居中坐了,命萧峰坐在横首,不多时随驾文武百官进来参见,北院大王、北院枢密使、于越、南院知枢密使事、皮室大将军、小将军、马军指挥使、步军指挥使等等,萧峰一时之间也记不清这许多。
当晚帐中大开筵席,契丹人尊重女子,阿紫也得在皮室大帐中与宴。
酒如池、肉如山,阿紫瞧得兴高采烈,眉花眼笑。
酒到酣处,十余名契丹武士在皇帝面前扑击为戏,各人赤裸了上身,擒攀摔跌,激烈搏斗。
萧峰见这些契丹武士身手矫健,膂力雄强,举手投足之间另有一套武功,变化巧妙虽不及中原武士,但直进直击,如用之于战阵群斗,似较中原武术更易见效。
辽国文武官员一个个上来向萧峰敬酒。
萧峰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喝到后来,已喝了三百余杯,仍是神色自若,众人无不骇然。
耶律洪基向来自负勇力,这次为萧峰所擒,通国皆知,他有意要萧峰显示超人之能,以掩他被擒的羞辱,没想到萧峰不用在次日比武大会上大显身手,此刻一露酒量,便已压倒群雄,人人敬服。
耶律洪基大喜,说道:“兄弟,你是我辽国的第一位英雄好汉!” 阿紫忽然插口道:“不,他是第二!”耶律洪基笑道:“小姑娘,他怎么是第二?那么第一位英雄是谁?”阿紫道:“第一位英雄好汉,自然是你陛下了!我姊夫本事虽大,却要顺从于你,不敢违背,你不是第一吗?”她是星宿老人门人,精通谄谀之术,说这句话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耶律洪基呵呵大笑,说道:“说得好,说得好。
萧兄弟,我要封你一个大大的官爵,让我来想一想,封什么才好?”这时他酒已喝得有八九成了,伸手指在额上弹了几弹。
萧峰忙道:“不,不,小人性子粗疏,难享富贵,向来漫游四方,来去不定,确是不愿为官。
”耶律洪基笑道:“行啊,我封你一个只须喝酒,不用做事的大官……”一句话没说完,忽听得远处呜呜呜的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号角之声。
一众辽人本来都席地而坐,饮酒吃肉,一听到这号角声,蓦然间轰的一声,同时站起身来,脸上均有惊惶之色。
那号角声来得好快,初听到时还在十余里外,第二次响时已近了数里,第三次声响又近了数里。
萧峰心道:“天下再快的快马,第一等的轻身功夫,也决计不能如此迅捷。
是了,想必是预先布置了传递军情急讯的传信站,一听到号角之声,便传到下一站来。
”只听得号角声飞传而来,一传到皮室大帐之外,便倏然而止。
数百座营帐中的官兵本来欢呼纵饮,乱成一团,这时突然间尽皆鸦雀无声。
耶律洪基神色镇定,慢慢举起金杯,喝干了酒,说道:“上京有叛徒作乱,咱们这就回去,拔营!” 行军大将军当即转身出营发令,但听得一句“拔营”的号令变成十句,十句变成百句,百句变成千句,声音越来越大,却是严整有序,毫无惊慌杂乱。
萧峰寻思:“我大辽立国垂二百年,国威震于天下,此刻虽有内乱,却无纷扰,可见历世辽主统军有方。
” 但听马蹄声响,前锋斥候兵首先驰了出去,跟着左右先锋队启行,前军、左军、右军,一队队的向南开拔回京。
耶律洪基携着萧峰的手,道:“咱们瞧瞧去。
”二人走出帐来,但见黑夜之中,每一面军旗上都点着一盏灯笼,红、黄、蓝、白各色闪烁照耀,十余万大军南行,惟闻马嘶蹄声,竟听不到一句人声。
萧峰大为叹服,心道:“治军如此,天下有谁能敌?那日皇上孤身逞勇出猎,致为我所擒。
倘若大军继来,女真人虽然勇悍,终究寡不敌众。
” 他二人一离大帐,众护卫立即拔营,片刻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行李辎重都装上了驼马大车。
中军元帅发出号令,中军便即启行。
北院大王、于越、太师、太傅等随侍在耶律洪基前后,众人脸色郑重,却是一声不作。
京中乱讯虽已传出,到底乱首是谁,乱况如何,一时却也不易明白。
大队人马向南行了三日。
晚上扎营之后,第一名报子驰马奔到,向耶律洪基禀报:“南院大王作乱,占据皇宫,自皇太后、皇后以下,王子、公主以及百官家属,均已被捕。
” 耶律洪基大吃一惊,不由得脸色大变。
辽国军国重事,由南北两院分理。
此番北院大王随侍皇帝出猎,南院大王留守上京。
南院大王耶律涅鲁古,爵封楚王,本人倒也罢了,他父亲耶律重元,乃当今皇太叔,官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却是非同小可。
耶律洪基的祖父耶律隆绪,辽史称为圣宗。
圣宗长子宗真,次子重元。
宗真性格慈和宽厚,重元则极为勇武,颇有兵略。
圣宗逝世时,遗命传位于长子宗真,但圣宗的皇后却喜爱次子,阴谋立重元为帝。
辽国向例,皇太后权力极重,其时宗真的皇位固有不保之势,性命也已危殆,但重元反将母亲的计谋告知兄长,使皇太后的密图无法得逞。
宗真对这兄弟自是十分感激,立他为皇太弟,那是说日后传位于他,以酬恩德。
耶律宗真辽史称为兴宗,但他逝世之后,皇位却并不传给皇太弟重元,仍是传给自己的儿子洪基。
耶律洪基接位后,心中过意不去,封重元为皇太叔,显示他仍是大辽国皇储,再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上朝免拜不名,赐金券誓书,四顶帽,二色袍,尊宠之隆,当朝第一;又封他儿子涅鲁古为楚王,执掌南院军政要务,称为南院大王。
当年耶律重元明明可做皇帝,却让给兄长,可见他既重义气,又甚恬退。
耶律洪基出外围猎,将京中军国重务都交给了皇太叔,丝毫不加疑心。
这时讯息传来,谋反的居然是南院大王耶律涅鲁古,耶律洪基自是又惊又忧,素知涅鲁古性子阴狠,处事极为辣手,他既举事谋反,他父亲决无袖手之理。
北院大王奏道:“陛下且宽圣虑,想皇太叔见事明白,必不容他逆子造反犯上,说不定此刻已引兵平乱。
”耶律洪基道:“但愿如此。
” 众人食过晚饭,第二批报子赶到禀报:“南院大王立皇太叔为帝,已诏告天下。
”以下的话他不敢明言,将新皇帝的诏书双手奉上。
洪基接过一看,见诏书上直斥耶律洪基为篡位伪帝,说先帝立耶律重元为皇太弟,二十四年之中天下旨知,一旦驾崩,耶律洪基篡改先帝遗诏,窃据大宝,中外共愤,现皇太弟正位为君,并督率天下军马,伸讨逆伪云云。
耶律洪基大怒之下,将诏书掷入火中,烧成了灰烬,心下甚是忧急,寻思:“这道伪诏说得振振有词,辽国军民看后,恐不免人心浮功。
皇太叔官居天下兵马大元帅,手绾兵符,可调兵马八十余万,何况尚有他儿子楚王南院所辖兵马。
我这里随驾的只不过十余万人,寡不敌众,如何是好?”这一晚翻来覆去,无法安寝。
萧峰听说辽帝要封他为官,本想带了阿紫,黑夜中不辞而别,但此刻见义兄面临危难,倒不便就此一走了之,好歹也要替他出番力气,不枉了结义一场。
当晚他在营外闲步,只听得众官兵悄悄议论,均说父母妻子俱在上京,这一来都给皇太叔拘留了,只怕性命不保。
有的思及家人,突然号哭。
哭声感染人心,营中其余官兵处境相同,纷纷哭了起来。
统兵将官虽极力喝阻,斩了几名哭得特别响亮的为徇,却也无法阻止得住。
耶律洪基听得哭声震天,知是军心涣散之兆,更是烦恼。
次日一早,探子来报,皇太叔与楚王率领兵马五十余万,北来犯驾。
洪基寻思:“今日之事,有进无退,纵然兵败,也只有决一死战。
”当即召集百官商议。
群臣对耶律洪基都极为忠心,愿决一死战,但均以军心为忧。
洪基传下号令:“众官兵出力平逆讨贼,靖难之后,升官以外,再加重赏。
”披起黄金甲胄,亲率三军,向皇太叔的军马迎去逆击。
众官兵见皇上亲临前敌,登时勇气大振,三呼万岁,誓死效忠。
十余万兵马分成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四部,兵甲锵锵,向南挺进,另有小队游骑,散在两翼。
萧峰挽弓提矛,随在洪基身后,作了他的亲身护卫。
室里带领一队飞熊兵保护阿紫,居于后军。
萧峰见耶律洪基眉头深锁,知道他对这场战事殊无把握。
行到中午,忽听得前面号角声吹起。
中军将军发令:“下马!”众骑兵跳下马背,手牵马缰而行,只有耶律洪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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