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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变应万变,便只躬身不动,任凭他扣住自己的手腕。
卢云此举甚是犯险,等于一举把要害送给了别人。
果然灵音压住了“太渊穴”,拇指食指紧紧扣合,一股气劲便从掌中发出,直沿手太阴肺经而上,竟有意探查卢云的底细。
卢云不愿妄动干戈,一时垂手不动,任凭少林正宗内力侵入体内。
两大高手功劲相触,灵音不由微微一凛,只觉卢云的内息情状颇为古怪,经脉中的内力泊然平淡,若有似无,可外来气劲若欲寸进,却是阻力奇大。
如此棉里藏针的本事,宛然便是武当的内家功夫,忙朝卢云的脸面瞧去,就怕面前这人深藏不露,居然是真武观的弟子,那可难免得罪同道了。
卢云少年时得过一本养生之书,自习内功,号称“无绝”,颇得“以柔克刚”的神髓,此后不只一次让人误认为武当弟子。
灵音暗暗讶异,一时瞧着卢云的五官,见这人四十来岁年纪,仪表不俗,气宇非常,依稀有些一面熟,却又认不出人来。
他不愿无端得罪人,正要放手,猛觉卢云的内劲状似柔弱,其实却还藏了一股寒气杀机,绝非武当心法。
他吃了一惊,忙将手一紧,反而加紧行功。
灵音是老江湖了,武林人物不论武功高低,只消与他对掌,一招内便能采知对方的来历。
可此时连发少林气劲,却始终看不出对方的来历,可说是难得一见的怪事。
他深深吸了口气,凝聚内劲,加紧施为,正打算一举冲破对方的玄关。
猛在此刻,惊觉对方的真气隐隐聚合,那流水般的弱力凝合如针,那气息宛若寒冰,瞬时已反击回来。
灵音心下大惊,正要撒手,却已晚了一步,只觉冰针般的寒气来到拇指“少商穴”,跟着手腕列缺一麻,自己的气障已然被破。
灵音大吃一惊,暗道:“昆仑剑蛊!” 天下武功心法虽多,可要能将内息收为一束,凝如一点,唯昆仑山的诸功法能够。
也是仗着凝气如真物,方有“剑寒”、“剑蛊”、“剑芒”等神通。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此时虽想收手罢斗,可玄关却已洞开,瞬息间敌方内力宛若排山倒海,已沿拇指少商大举侵入经脉。
灵音惊悸之下,正待提起禅杖御敌,双眼一睐间,对方的内力却如潮水般退走,转看卢云,兀自将手中茶杯送了来,好似云淡风清,浑无所觉。
灵音长年行走江湖,却未曾见过这般古怪心法。
静时好似溪水涓滴,长长久久,可狂风暴雨一来,却能聚涓滴为激流,如山洪爆发,如怒涛翻腾,真如瀑布流水般,能柔能猛,变幻无穷。
灵音既惊且佩,正想请教对方来历。
卢云却不急于说话,他将手上茶杯送了过去,跟着将茶水微斜,藉了炭炉火光,便去照灵音背后的景象。
灵音心下一凛,急忙去瞧茶杯水面,但见幽幽暗暗中,右后方约十丈处藏了一个人,乍然瞧去,好似躲了只八尺大蝙蝠,让人背脊发寒。
灵音见自己给密探盯上了,自是大惊失色,抓起禅杖,才要回过头去,却觉茶杯里的倒影一晃,屋檐下的身影竟已消失无踪。
探子远走,陋巷里空无一人,仅余下一片又一片的飘飘雪花。
灵音悬头冷汗,方知卢云是友非敌,正要起身致歉,肩头却给卢云按住了,听他道:“大师傅请座,昔时少林随喜,大师慈悲嘉言,犹然在耳。
今夜能为师傅煮上一碗素面,实乃不胜之喜。
” 灵音听这面贩自承认得自己,不由微微一愣,待得凝视卢云样貌,却见他头戴大毡,遮住了大半个脸,料来不愿以真实面目示人。
他自知遇上了湖海游侠,赶忙合十回礼,叹道:“老衲忝居达摩院首座,不到江湖走动,不知江湖卧虎藏龙,愧甚、愧甚。
”胡志廉夫妇一旁听着,却不免目瞪口呆,自不知卢云与灵音适才已然较量了一场,已让这位少林高僧大为心折。
灵音说了几句,卢云却也不再回话,自去地下洗碗了。
灵音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过去打扰,自向胡家夫妇道:“两位施主,咱们再去客栈用针,老衲虽没把握治好他,可至少能让他神智清楚些。
”话声未毕,这孩子一听又要扎针,立时哭闹起来,喊道:“鬼!好多好多鬼!” 胡家夫妇大喜道:“他听懂咱们的说话了!” 看这孩子还懂得怕痛,也许慢慢诊疗之下,或能好转也未可知,一时妈妈拖着,爹爹压着,便将之抓去施以酷刑,料来毒打多回之后,必有知觉。
胡正堂哭哭啼啼地走了,四下便又静了下来。
卢云洗过了面碗,将锅碗瓢盆一一收拾,便也等着离开。
此时离午夜还有半个多时辰,难得有了空闲,卢云便也坐上了面摊竹椅,自坐巷口打盹。
与世无争的第一天开始了,半个时辰后卢云便要永远离京,再也不会回来。
此时心情再平静不过了,别人轻蔑也好,尊敬也罢,他都看得开了。
无所谓、无所求,该做的都已做了,命数设若如此,一切不必强求,这便是夫子所言的“知天命”吧? 身上裹着自己的长袍,卢云闭上双眼,已然睡着了。
街边灯笼晕黄,巷口路人一个又一个经过,但见有个男子坐在竹凳上,他头戴大毡,容情沉默,只在布庄边儿的巷口小憩片刻。
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成长长一条,街上的行人见了这人的影子,莫不改道离开,仿佛那里黑影是老虎的大尾巴,谁敢贸然去踩? 卢云根本不晓得,今夜整城的人都在回避他,这不是因为杨肃观的那封信,而是因为他变了。
十年水瀑历练,他已经脱胎换骨了。
当他心生悲伤,不知掩饰之时,非只武林高手能察觉异状,连身无武功的人也能知道他的身分来历…… 那街边的男子无名无姓,他并不孔武有力,也未曾携刀带剑,可他像极了那帮传闻中的人物……好似叫“剑”什么“神”……还是“剑”什么“王”…… 当……当……当……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钟声,终于午夜了。
卢云却还睡着,虽然听得钟声,却只紧了紧他的长袍,兀自转了个身。
闲云野鹤的第一个好处,便是可以没天没地的睡觉。
无妻无子,孓然一身,睡觉时乃不知有天有地,遑论日升月降?正痛快酣眠间,忽听“兜儿”一声喊,布庄门口停下一辆马车,那车轮刚巧不巧,却恰恰压在卢云的影子上。
像是狗尾巴给踩中了,卢云虽是睡眼惺忪,却还是从大毡下睁开了眼。
他眯眼来瞧,却见街边停下了一辆马车,耳中听得女子的话声:“绍奇,你们先回去吧,我得下车去买几锭布。
” “娘!”车中传来儿童的欢笑:“我今晚要去提灯,你可别忘了!” 午夜时分,有人打扰卢云睡觉了。
马车驶离,大街再次安静下来,卢云也醒了。
他将手暖暖窝在自己的袍子里,默默瞧望地下,但见街边走来了一双翠黄绣花鞋,踩到了自己的影子,看那脚踝好生纤细,当是方才那名妇人了。
叩叩叩,绣花鞋儿转到了布庄门口,听得鞋儿的主人敲了门,轻轻说道:“店家,我来找几锭布,劳驾您开门。
” 似曾相识的嗓音,客客气气,礼数周到,依稀在哪儿听过。
嘎地一声,布庄老板总算打开了门,哀叹道:“杨夫人啊!整整等了你一个晚上,你可总算来了啊。
” 灯笼照下,面摊的卢老板张大了嘴,他仰起头来,望向门前的杨夫人。
她素面未施脂粉,却得丹桂之芬,不必花满月圆,却已一派韶华。
在那寒夜之中,她微微回眸,见得面摊老板紧盯着自己,却也不曾失了礼,只是眨眼而笑,随即转身入门。
容颜如火,热汗急流,卢云口中徐徐吐着暖雾,他望着空荡荡的布庄大门,久久不动。
咯地一声,竹凳翻倒在地,当代剑王离座起身,漫天雪花中,他斜目瞧向布庄大门,提起右手,将大毡向上一扬,这一刻的他,望来真是俊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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