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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转望熊俊,叹道:“熊将军,奉劝你一句,这名军官做事莽躁,阁下回营之后,务须法办此人。
”傅元影向来温和周到,若非对方言行不妥已至极点,必给对方留下后路。
连他也这般说话,可以想见琼芳等人的心情了。
熊俊目光沉敛,却是摇了摇头,不置一词。
傅元影有些不悦了,还不及发作,猛听那带头军官双目暴睁,须发俱张,步步向前,怒喝道:“奉本朝律典!荆州乃前线紧急战地,末将奉行上令、宁死毋降、便宜行事!得此三条,便君命亦有不受!如今贼匪身有刺花,或做猛虎,或做熊马,故须脱衣验身!我等纪律严明,何存一寸不轨之心,岂下三滥之乱法恶军可比?便大都督亲来此地,吾何惧之有?”众兵卒提声高嚷,举起盾牌撞地,以振军威。
眼看琼芳等人惊得呆了,熊俊微微一笑,解释道:“诸位,战时不比平时,沙场也不是官场,我等军官出征,不讲什么交涉机巧,职级大者在场,便须担负全责。
也因军法如此,只要大都督不在现场,每个指挥都该勇于任事,自任大都督。
”他手指那位带头军官,道:“倘若他今日抓不到烧粮贼匪,明早便要判斩……”他问向那军官,道:“邹东,你怕么?”那军官原来姓邹名东,看他肃立仰天,大声答应:“为国战死,虽死无憾!”熊俊笑了笑,道:“他身为领头,今晚抓不到人,自然人头落地,而如今换末将过来了,我的职级较他为高……”当下举手自指,含笑道:“若有差池,惟某是问。
诸位,我等上得战场,人头便寄下了,你们还有异议么?” 众人听得军法如此严谨,无不大为骇然。
琼芳沉吟半晌,料来这些武官奉令行事,却也怪之不得。
但门外百姓如此可怜,又是不能不救,缓颊便道:“不如这样,本座随你去见大都督,替你说项……”话声末毕,熊俊已然举起手来,沉声道:“住口!” 琼芳一脸错愕,那熊俊口气转为森严,说道:“说情说项、违法乱纪,那不是帮我,而是侮辱我的武名。
少阁主再提此事,休怪我将你提报军法究办。
” 熊俊这样说话,却是要逼琼芳翻脸了。
眼见这帮武人个个铁打也似,全数是些死脑筋的顽硬之徒,傅元影等人个个叫苦连天,都在思索解围之道。
琼芳压抑怒火,咬牙切齿一阵,她调匀呼吸,颔首忍气道:“你们家大都督呢?我立刻要见他。
” “回秉阁主。
”熊俊将目光回向地下,答道:“无可奉告。
” 琼芳双眉一轩,只当自己听错了,提起嗓音,大声再问:“恕我耳背!劳驾再说一回!”熊俊也大起了嗓子,朗声道:“末将奉朝廷之命,率兵协防荆州!只问战务,不问其他。
伍大都督行踪不定,忽尔北上,匆尔南下,阁主欲知详情,不妨回京去问兵部。
” 众人瞠目结舌,这熊俊要么便推称不知,要么含糊其词,这“无可奉告”四字一说,直似把琼芳当成了奸细。
娟儿见琼芳双手握拳,已是忍无可忍,赶忙圆场道:“没关系……我……我回家去问师姐……” 她转头望向熊俊,拼命来眨眼睛,慌道:“熊……熊大哥,前线打仗了,我……我姊夫过年时可以回家么?” 熊俊低头向地,双手拱举过肩,道:“回娟小姐的话,前线战况,除兵部要员参酌军机,其余军务所涉,无可外泄。
”听他如此说话,竟连娟儿也瞒住了,直是不可理喻。
肥秤怪低声笑骂:“去你妈的,那你今早拉屎了没?这也是军机秘密么?”算盘怪低声笑道:“他痔疮犯疼,上场打仗没气力,要给敌人听了,那还得了?当然是秘密了。
” 场面实在太僵,这批军官眼中只有军法,全然不顾人情,众人默默无语。
忽见熊俊指向庙后,道:“诸位,荆州已然封锁,百姓准出不准进,请你们由后门离开本镇,即刻东行。
”语气听似温和,其实已下了逐客令。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祝康见庙门外无数百姓给分作两列,个个衣衫不整,提声便道:“这位熊爷,在下是河北祝家后人,身有世袭爵位,今日你要我们走,我等自也不敢多言。
只是容我斗胆求情,外头那些百姓很是可怜,你们可否网开一面,让他们回家?” 熊俊悍然摇首,沉声道:“战场生死一瞬,若要保国卫民,便不能稍有放纵。
今日枉纵贼人,最后苦得还是百姓自己。
他们日后会感激我的。
”祝康无言以对,宋通明却是怒气勃发,喝道:“操你妈的屁,老子剥光你娘来瞄,你日后会感激我,是不是?” 熊俊冷冷地道:“我对你已百般容忍,切莫再行放肆。
请诸位现下立从后门离去,倘若滞留不走,我便照外头百姓办理。
”他斜睨宋通明,淡淡地道:“届时搜身脱衣,绝不容情。
”宋通明手指娟儿,哈哈大笑道:“我操你祖宗十八代!若是娟掌门留在这里!你也敢扒衣?伍定远那王八蛋若是在这儿,甘心他小姨子给人脱得精光?” 大都督受辱,那熊俊怒吼一声,已然抽出刀来,满殿军士厉声道:“大胆!不许提大都督名讳!”娟儿怕了起来,赶忙拉住宋通明,慌道:“我走!我走!你们别替我担心……” 熊俊动了怒,大踏步上前,咬牙切齿,挥手道:“众将官大声报数,从一至百,计数之后,此间若有外人伫留,一率擒捕拘留,军法办理!”众士卒士气大振,纷纷提声吼叫,众属下一五一十地计起数来,几人更当着宋通明的面,当场抓起庙祝,撕裂他的衣衫。
其余数百人全数冲入大殿偏殿,前去搜索贼匪,对众人已是视若无睹。
场面激烈,众人眼望琼芳,要看她如何示下,娟儿不愿与亲人的部属冲突,只一股脑儿劝着走。
琼芳见对方带有大队人马,个个习练有素,此时若不知避其锋芒,委实自讨没趣。
她使了个眼色,众人掉转了头,便要离庙而去。
大批兵卒兀自一五一十计数,堪堪数到二十,忽听偏殿里传来大声惊呼,好似有人摔倒了。
华山双怪欢呼起来:“是那怪小子!” 此行尚有一人,一个无人知晓身份的怪物。
那怪人镇日睡在担架里,不食饭,不言动,当真天王也吼不醒,这些时日全靠“三棍杰”耐心服侍,熬了浓粥喂食,这才活到这时候。
却不知那些兵卒要怎么对付他了。
熊俊听那殿里还有别人,却是一声冷笑,大批部属口中一边计数,一边朝偏殿行去,声势惊人。
傅元影担忧那怪人的处境,忙道:“咱们把人带走,别要惹出祸端。
”想起那怪人在瀑布里的盖世神功,琼芳却是微微一笑,大眼瞳转了转,淡淡地道:“你们放心,我这里人头担保,他们决计动不了那人。
” 众人仍有疑虑,琼芳啪地一声,把折扇亮了开来,扬风纳凉,笑道:“十万个放心。
我琼芳看中的人,决计差不了。
”当下袍袖一拂,率先朝偏殿走去。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华山双怪眼看有好戏可瞧,如何放过,一前一候,急急跟随而去。
来到殿外,但见人潮汹涌,偏殿里已无立足之处,全是兵卒。
琼芳等人站到神坛上去瞧,眼里看得明白,只见一人睡在担架里,侧身倒卧,正是那怪人。
熊俊正在他身边大声报数,已然数到八十,身边满布缚绳手,随时预备抓人。
堪堪数到九十,听得熊俊喊道:“大胆刁民!起身候检!”那怪入睡佛涅盘,兀自闭眼不动,好似昏睡八百年的睡神彭祖。
众兵卒一路计数,越念越快,越念越怒,熊俊喊道:“……九十八、九十九,预备绳索!” 五条绳索套出,已然圈住敝人的头颈四肢,竟以五马分尸之势缠头缚肢。
殿内喊声震天,数十名军士手拖绳索,等候指令。
熊俊冷冷一笑,斜目望向琼芳,要听她如何求情,哪知这女子浑不在意,兀自打了个哈欠。
熊俊怒不可歇,挥手喊道:“一、二!动手!” 绳索绷紧,嘎滋声响传出,二十名兵卒合拖五条绳索,四人一绳。
但见诸人面红耳赤,上身后仰,个个奋力朝殿外方向去拉。
巨力传到,那怪人喉咙受勒,四肢被缚,定该惨嚎挣扎。
哪知他梦色安详,好睡香甜,众兵卒徒然气喘如牛,脚下却只踩出了空步。
那怪人明明头颈四肢给绳索缚住,却仍侧睡不动。
熊俊心下暗暗吃惊,喊道:“再上去二十人!”脚步杂沓,又加了二十名生力军。
四十人合力拉动,狂声怒喊之下,那怪人终于身子一颤,右臂举了起来。
众兵卒高声欢呼:“动了!动了!” 却见怪人的右手朝向后背,抓了抓痒,过得半晌,好似舒坦了,便又伸了回去。
华山双怪看得哈哈大笑,熊俊又气又羞,赶忙唤人再上。
不到一盏茶时分,熊俊又增派数十人,殿里几无立锥之地,众人加力拉扯,却无法让那怪人转身。
牛吼般的喘声此起彼落,那怪人倒也没打鼾,否则更让人无地自容。
宋通明笑得打跌,喊道:“姓熊的,这位老兄是我的好朋友,只有舔他的脚板才能弄醒他,你可辛苦点吧。
”熊俊怒声大吼,像是扑向羔丰的猛狮,重脚直朝怪人背上踢落。
一声闷响傅过,熊俊面露痛楚之色,单刀拄地,低头喘息不已,想来内力反震,一定吃了大亏。
众人又感好笑,复又骇然。
照着小白龙转述,那人若真在瀑布里待过,以白水大瀑的万斤大水也不能冲垮他,几十名兵卒的气力却又算得什么?琼芳把这等异象看入眼里,大喜之下,已是脸泛红云。
傅元影暗暗去看,只见那人身下的砖石受力太过,竟隐隐有碎裂迹象,他啊了一声,心道:“借力导力,这是武当的功夫。
”本以为此人是以“千斤坠神功”对抗一众将官,依此瞧来,这怪人却是以内家心法抗衡,把众士卒的力量导入地下,这才令得砖石受力崩碎。
熊俊惊怒交迸,喊道:“拔刀!此人大胆犯禁,涉有重嫌,粮草决计是他烧的,他只要再敢抗拒不从,我们就杀了他。
”偏殿刀光闪动,数十柄钢刀全数出鞘。
琼芳一口气出得透了,忍不住噗嗤一笑,高声喊道:“熊将军,这人昨日还躺着不会动,哪里能烧粮?你是发梦见到的么?”熊俊面红耳赤,第一个拔刀去斩,喊道:“看你动是不动!”猛在此时,那怪人呼地一声,瞬间直立而起。
那怪物双膝不必弯曲,只脚跟微微发力,便如僵尸般起身。
众人见状,无不大感骇然,全数向后涌倒。
不动如山,一旦动作,便以惊天之势站起,那张胡须丑脸由地下飞起,险些把熊俊撞个正着。
他慌张下急使“张果老倒骑驴”,以醉八仙身法向旁卧倒,这才闪避开来。
傅元影心下暗暗推较,已知这是内家黏劲的应用,当是以后足跟为支点,方能如车轮般旋转起立。
自忖勉强能够办到,但要似他这般行云流水,却是万万不能。
此时百来名兵卒兀自拉扯绳索。
那怪人陡然站起,众人慌忙向后退开,用力过猛,一时人仰马翻。
绳索顺延百来人的跌势向后绷拉,在怪人身上扯紧绷直,反又把百名兵卒倒弹回来。
看那怪人孤身立于人海,有如千年古木,盘根错地,人人惊惶喊叫,撞跌滚摔,偏殿里满是狼狈兵卒。
熊俊生平未曾见过这等怪事,提刀再上,咬牙道:“你……你好大胆……” “大胆”二字一出,那怪人忽然双眼睁开,好似大梦初醒。
琼芳虽然站得远,却见那怪人的目光极为清澈,便如那日水帘洞里所见相同,温润晶莹。
目光扫过偏殿众人,熊俊首当其冲,竟如惊弓之鸟,慌得向后急退。
那怪人朝众人看了看,又朝地下担架瞧了瞧,眼见有瓶烈酒,便取了起来,轻轻喝了一小口。
看他喝得满意了,居然把瓶子揣入怀里,当作枕头抱着,慢慢闭上了眼,好似要睡卧回去。
众兵卒大惊道:“又睡了!又睡了!”熊俊急道:“把他的床搬走!快啊!”众兵卒叫苦连天,喊道:“拉开担架!拉开担架!”众将士给那怪人逼得手忙脚乱,丑态百出。
琼芳等人忍住肚子不笑痛,高声喊道:“天子呼来不下床,自称臣是睡中仙!” 大殿里阵阵喧哗,又是骂声、又是笑声。
那人谁也不理会,本已躺回了担架,欲待再睡,忽然之间,竟又坐起身来,眼睛望着庙门外,侧过脸庞,好似在倾听什么。
那人不动不说,有如一颗石头,随意一个神情,一个手势,都足以让众人屏气凝神。
陡见他神情若此,却不知又有什么怪事。
正好笑间,哲尔丹忽也咦了一声,低低说了句番话,自行侧过了脸,望向庙外。
又过片刻,傅元影、宋通明双眉一轩,连那熊俊在内,全都转望庙外。
琼芳满心茫然,正要问话,忽见娟儿竖指唇边,示意琼芳噤声,跟着闭上双眼,低声道:“有声音。
” 琼芳眉头一皱,正要再说,忽然之间,耳中传来了一阵低响,她也察觉了。
那是一种低响,既闷且沉,说不出是什么,前所未闻,不太像是这世间的东西。
琼芳撇眼望向庙外天际,声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发出,却不知起于何处。
怦……怦…… 响声再起,乍然听来,好似太古魔物蠢蠢欲动,又似天界巨人双手合掌,仿佛直直震入耳鼓,随着心脏一跳一跳。
众人便掩上了耳孔,身遭也能知觉异响。
两名少女对望一眼,心头起了异感。
肥秤怪慌道:“这是什么声音?可是快过年了,年兽爬出来了么?”熊俊脸色铁青,嘶哑着嗓子:“两军主力已到,荆州大战,随时开打……”听得此言,那怪人忽然双肩颤动,迳自跨步向前,直朝庙门走出。
熊俊醒觉过来,怒喝道:“拉住他!不许过去!” 话声甫毕,绳索摔落在地,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瞬间便已解脱麻绳。
看那污秽身影已在刀枪之中消失,众人惊疑不定,转瞬间喊声从庙外传来,那人竟如穿墙而过。
所有的禁令全被怪人破除,此时根本管不到琼芳、娟儿他们了。
熊俊又惊又怕,双足落地,高高弹过庙门,直直追入场中。
众人惊奇之下,便也一个接一个奔出庙门。
琼芳挤在人群里,站在石阶顶端,美目挪移,只在看那个佝偻驼背的身影。
但见那人右手拿着酒瓶,正自低头去喝,左手向前推挤,面前十余面盾牌立地若墙,却不住被迫退却。
人海拥挤,数达千计,那怪人默默向前,如裂海而行。
盾牌后的数百人全是壮硕大汉,军旅精锐,此刻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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