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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起这怪物的一日,恰是腊月二十四,民间传俗“灶君上天”。
时在年关,当日回到贵阳,居然找不着大夫开业。
傅元影代做诊治,看那怪人大体无恙,除了身子虚弱,饮食不足外,似无内外伤迹象。
只是这人浑浑噩噩,乍梦半醒,却不知是否另有怪病。
此行辛劳备尝,不曾找到“天下第一”宁不凡,却带了个怪人回来。
众人本不想多事,奈何琼芳执意要带这人走,诸人无可奈何,也只有错把这冯京当马凉,差堪仿佛一番。
众人由贵阳出发,沿驿路北上,年关已届,不数日便要除夕。
众人身处异乡,虽知决计无法在五日内赶抵北京,但年节终究要紧,这几日心无旁骛,便也星夜奔波,能早一日回家团聚也是好的。
这日过得常德,下一站便是荆州。
众人走到傍晚,看看距离荆州还二三十里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赶了几程路,好容易到得一处小镇,便打算夜宿此地。
众人驾车入镇,看此镇商业不盛,村落居民务农维生,并无客栈驿馆。
众人全是老江湖,便娟儿这些年也经常道上奔波,此地既然无处可宿,二话不说,便问了路人,直朝寺庙而去。
江湖强人多,这帮匪寇不是躲在庙里,便是住在山里,是以逢山过庙皆须结伴而行。
只是这行人兵强马壮,多是当今武林数得出名号的人物,若有土匪强人自作孽,恰巧用来服侍烧饭,倒可以省去不少气力。
来到镇上,居然不必问了,便已见了一座大庙,只见庙门广场长宽百丈,青石地里满是汹涌人潮。
细细数去,广场里聚集了百来处摊贩,丝竹悠悠,东首传来喝彩掌声,撇眼去看,又见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头,大约三四百人,男女不一。
肥秤怪哈哈笑道:“妙啊!庙里看妙戏!今晚可有得热闹了。
”时在年关,想来这镇上定有什么风俗喜事,这才办了贺岁庙会。
众人年关赶路,原本个个唉声叹气,从那人潮中一路走过,听那戏台上锣鼓喧天,摊贩喊嚷叫卖,四下一片喜气洋洋,自是笑颜逐开,颇有爽利之感。
来到了寺庙,却是座观音寺。
傅元影找来庙祝,禀明借宿之意,那庙祝还未说话,便见到琼芳左手拈香,右手朝香火筒里扔下三片金叶子。
金叶飘飘,庙祝神魂荡漾,大喜过望之下,自是竭力招待,不敢有失。
那庙乃是当地乡人搭建,格局颇见狭窄,众人只能在大殿席地睡卧,虽不比客栈暖炕,却也强过露宿荒野。
三棍杰将那怪人放在地下,自行烧饭煮水,服侍小姐,哲尔丹的徒弟也过去帮忙。
那华山双怪饭来张口,倒顺便沾了琼芳的光,自是大老爷的命了。
祝康从未出过远门,年节时更不曾在外地渡过,自然归心似箭,启口便问:“傅师范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赶回北京?”傅元影心下暗自盘算,这琼芳乃是功臣世家的唯一传人,年节时礼俗繁多,加上元宵还得入宫贺岁,剩下的路程自是越快越好。
当下取出地图,便来寻找北返捷径。
宋通明多年前曾在军旅作战,地理甚是详熟,便道:“从荆州归返北京,没有比穿过驿道更快的了。
傅师范若要赶路,不妨抄这条近路。
” 众人闻言,各自过来围观,一行人先前南下贵州,先由运河水路转至东南,尔后穿越大半中国,连过数省,这才来到贵阳,若照宋通明所言,从驿路直接北返,这趟路乃是笔直而上,经四省便能直达北京。
两者相较,驿路北上虽然辛苦,路途却短近许多。
祝康第一个拍手叫好,双怪、三棍杰也是颔首连连。
众人神情振奋,傅元影自不好违背众意,正要答应,匆听一阵番话响了起来,声调浑浊,说话之人自是哲尔丹无疑。
众人眼望那弟子,听他通译道:“傅先生,我师父说,钦察部的马儿走得快,可容易颠波乘客。
蒙古的马儿走得慢,却能让骑士平安到达。
还请您多想一想,不要冒失了。
” 那弟子言语有些夹缠,但此话道理不难明白,便是“小心驶得万年帆”之意。
傅元影尚未回话,那肥枰怪已是哈哈笑了起来,道:“蒙古人的马儿慢,钦察人的马儿颠,咱们中国的马儿却是又快又稳。
请你师父乖乖听咱们的,有啥好担忧的?” 中国习俗之多,最最要紧的便是新年。
游子每每千里返家,众人归乡情切,无不颔首,连傅元影、娟儿、琼芳也都意同称是。
哲尔丹听了弟子通译,却只皱眉不语。
哲尔丹此行多立功劳,先擒小白龙,后救琼芳,傅元影自知欠了人家的情,不愿怠慢,忙道:“前辈若有指教,还请直说无妨。
” 哲尔丹叹了口气,接过了地图,放在木箱之上。
陡见他伸指出去,直朝地图定下,那指力好生霸道,咚地一声,竟连图下的木箱也刺破了。
木层纷飞,粗大的指端越过图上驿路,图文已然毁损不清,但那指端停留的地方,却是西北无疑。
肥秤怪笑道:“这是干什么?你想练大力金刚指么?” 哲尔丹不善汉语,也不去理会肥秤怪,他伸指定在甘陕两省,目光凝在傅元影脸上,静静地道:“拔阿图儿,卧里朵。
”漠北宗师神态慎重,说这几个字时,目光更是一瞬不瞬。
算盘怪愕然道:“拔光秃头窝里躲?窝里躲谁啊?老娘么?”说着说,自与肥秤怪相顾大笑。
傅元影却无发笑之意,他凝视着西北一角,眼中隐隐带着烦乱。
“拔阿图儿”又称“拔都儿”,女真语称“巴图鲁”,西回语称“煞金”,汉语一概驿为“壮士”、“勇者”。
那“卧卫朵”三个单音,则为“殿堂”之意。
“拔阿图儿。
卧里朵”,意思就是“勇者之殿”。
傅元影低声说出这四宇,须臾之间,殿里安静下来。
众人望着哲尔丹的指端,想起那辽阔的西北大荒漠,脸色竟都有些惊白。
过得良久,大殿里传来一声呸,却是算盘怪当场倚老卖老,听他嗤之以鼻,骂道:“咱们几个过路人,一不是大将军、二不是大元帅,不过走个路,也不是去打仗送命?怎能招惹什么麻烦?” 肥秤怪也道:“可不是么?现下边线好端端地没事,也没听说开打了,干啥绕路?” 两名老者絮絮叨叨,那弟子照实通译了,哲尔丹却不理会,一双虎眼只凝望傅元影,要听他怎么说。
一旁“崆峒三棍杰”也凝望着剑术师范,神情凝重。
事已至此,傅元影自也不敢冒失,想起这几年边防生出的种种传闻,心里生出了忌惮,当下顺着话头,颔首道:“前辈的顾虑确有道理,我等此行北归……”正说话间,突听一名女子轻声道:“傅师范,且慢答应。
” 一片寂静中,紫云轩少阁主缓缓起身。
她面向哲尔丹,将地图提了起来,含笑道:“大叔,路既然是直的,想来你们蒙古人骑马走路,便不会歪歪斜斜的来走,是么?”说着将地图折起,交给了傅元影,道:“诸君不必顾忌,便依宋通明的意思,直接沿驿路行走。
” 哲尔丹咳了一声,那弟子劝道:“少阁主,家师请你切莫意气用事。
” 琼芳淡淡地道:“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道理之辩。
路是供人走的,我琼芳身为朝廷之人,行得正,坐得端,一无伤天害理,二无杀人放火,便算手无寸铁,我也不会绕路而行。
”她眨了眨眼,含笑道:“更何况如今还有哲尔丹老师在,我又怕什么呢?”那弟子为之语塞,把话通译了。
哲尔丹自也不好再说,只得勉强一笑,算是答应了。
众人赶了一天路,商议既定,便来吃饭饮酒。
庙门外摊贩云集,自也有不少吃食,三棍杰便拎了不少回来。
众人席地饮酒,虽非山珍海味,却也满溢肉香羹汤,眼看观音菩萨坐神坛,善男信女把肉啖,那庙祝自是叫苦连天。
若非看在金叶子的面子上,早把他们轰出去了。
此行虽不曾找回宁不凡,但众人劳苦功高,琼芳便亲向众人敬酒,聊表谢意。
但见少阁主谈吐豪迈,落落大方,一时樱唇行酒令,纤手来猜拳,酒到杯干,来者不拒,真如男子也似,众人自都啧啧称奇。
琼芳怕适才说话惹恼了哲尔丹,更向他连连敬酒赔罪。
哲尔丹本就没什么气,喝了几盅之后,竟也健谈起来。
却把那弟子忙得坏了。
一大壶烈酒喝下,琼芳酒量甚豪,并无半分醉意,只是身上难免香汗淋漓,虽着男子儒装,却芙肌微红,难掩天生丽质羞态。
娟儿递了手巾过去,含笑道:“你要是好好整理打扮,决计是个迷死人的美姑娘。
”琼芳听了称赞,只微微一笑,替娟儿斟了杯酒,道:“多谢你了。
”一旁祝康赶忙抢上,笑道:“娟掌门风情袅娜,琼阁主粉蒸朝霞,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祝小子与你两位佳人共处一室,快慰平生。
”娟儿笑道:“瞧你这张糖嘴,你娘镇日里给你拍哄,定是开心得很了。
” 众人闻言,纷纷偷眼打量琼芳。
烛光中但见佳人豆蔻年华,芙蓉美黛,以姿容而论,确实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女。
只可惜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剑客带笑看,众家青年醒起“三达剑”的大威力,一个个干笑饮酒,管她琼芳多美,也只是色字头上的那把刀,不可不成。
傅元影一旁听着,却是低声叹息。
这位琼小姐自小男装打扮,不施胭脂,不戴首饰,便在苏颖超面前,却也不曾着穿女儿服色。
生平只有人夸她武功高强,性格剽悍,又有谁赞过她的样貌?看她未到出嫁生子之前,这身男装是脱不下来的。
正说笑间,琼芳见菜肴甚丰,却不见那怪人的影子,便问三棍杰道:“那个人呢?还在睡觉么?”三棍杰尚未说话,肥秤怪已是笑道:“躺在偏殿里睡呢。
这怪物成日僵尸模样,他要爬将起来,那才吓死人哪。
”琼芳轻叹一声,又喝了几盅,便借故起身,自行过去查看。
走不数步,便听背后宋通明问道:“你们说这老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处处透着悬疑。
”肥秤怪笑道:“住在水帘洞里,准是妖,不是人,我瞧咱们拎了只山海经的怪物回来了。
”那怪人当时横绳过谷,轻功自然是了得的,啸声也颇有威势,武功大有门道。
只是一行人除琼芳外,余人不曾亲睹他斩水断流、掌破瀑布的大神功,此刻聊起话来,虽感兴趣,却是玩笑居多,双怪更是满口胡言,大发议论。
琼芳不去理会他们,自揣了一壶酒,轻移脚步,来到了偏殿门口。
她驻足观看,但见殿里一片漆黑,不见人影。
琼芳略感害怕,当下向神像“借”过了烛台,点着火光,这才敢朝殿内走去。
灯光照下,只见地板上摆着一幅担架,那怪人背对着自己,乱发披肩,赤足污衣。
那身影既显孤单,复又寒怆,琼芳瞧入眼里,心中微起怜悯:“好好的一个人,却为何这样糟蹋自己?” 回思水帘洞里相会,那怪人武功之强,实为生平所仅见,以哲尔丹拳法之刚,傅元影剑术之精,恐怕都远远不如此人。
谁知当时兀能说笑的一个人,如今却成了这模样? 想起了苏颖超,琼芳以手支额,不由怔怔无语,心道:“男人们好似都是这样,受了委屈吃了苦,便一个个自暴自弃。
唉……好容易给颖超请回了这个大夫,哪知这人自己也是个病人。
”烦闷之间,又猜起那人的来历,当时心里把他想成了宁不凡,可后来又似不是,便把他当作了大水妖,看他现下复为人形,真不知他到底姓啥名谁,有何身世典故。
那人状似昏睡,始终不动。
琼芳瞧了一阵,便要出言叫唤,只是声音到了口边,却不知自己该如何称呼此人。
看他满面胡须,自非弱冠少年,可是说他年过半百,偏又一头黑发,不见一根毫白。
琼芳猜不透他的年纪,当下摇了摇头,蹲到担架旁,柔声道:“这位大爷,咱们在外头宴席,好生热闹,你也一块儿来,好么?” 喊了半天,那怪人对自己不理不睬,想来是熟睡了。
琼芳早知如此,倒也不以为意,从怀中拿出了一壶酒,自顾自地道:“你若喜欢一个人独处,我也不勉强,不过年节将至,这儿给您留了瓶酒,要渴了,便喝些解闷,要饿了,这里有片金叶子,自己去买肉汤吃,好么?”她柔声呼唤,眼见那怪人毫无动静,便将酒壶轻轻放在担架边,又从怀里捡了片金叶子,塞在那怪人的衣袋里,这才放下心来。
回入了大殿,庙门外广场兀自喧闹,门内众人也饮得醉了。
那宋通明满脸酒气,与华山双怪联手作怪,三人按住祝康,拼命拿酒去灌。
一旁娟儿打着哈欠,与傅元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再看哲尔丹席地打坐,练气运功,三棍杰则与那徒弟清理碗盘,收拾睡铺。
众人各忙各的,当真热闹得紧。
琼芳心中忽起温馨,想道:“今千年虽赶不及陪爷爷、颖超过节,但有了这许多好朋友相伴,路上也不寂寞了。
” 眼看琼芳转回殿来,娟儿早在等候,当下笑吟吟地走了上来,看她轻启朱唇,正要说话。
陡然闾,哲尔丹双目圆睁,已然站起身来,大踏步奔到庙门前,一脸肃杀戒备。
琼芳见他不明究理地站将起来,兀自一脸杀气,自是吓了一跳,茫然便道:“怎么了?好端端的……”话声未毕,傅元影也已翻身跳起,手握剑柄,沉声道:“大家留意,庙外有事!”琼芳喃喃地道:“庙外有事?” 大殿里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高低。
俄顷之间,庙门外传来一声凄厉女声,啊地大响过去,虽说广场庙会喧闹,依旧清晰可闻。
这声响如此凄惨,自有什么惨祸生出,但外头至少有两千百姓,门内自哲尔丹、傅元影起算,亦有十来名高手,人多势众,却也不怕。
庙门紧闭,傅元影正要开门察看,猛听广场上一声怒喊响起:“男女老幼听着……”声若洪钟,登让整个广场静了下来,唯独戏台上的戏子还在作戏,听来是出“三顾茅庐”。
庙内众人一脸愕然,听得广场上的那个声音兀自大吼,厉声道:“所有人脱去全身衣衫,不分男女,全数排做两列,静候检查!”那伤天害理的嗓音又加上一句吩咐:“有敢违命者!杀无赦!” 这些人说起话来简洁俐落、冷酷无情,比土匪更蛮更凶,登让琼芳、娟儿等女子掩嘴惊呼。
庙外一名妇女惊道:“脱衣衫?你们是谁?却是凭什么?”这些疑问字字要紧,也是满场百姓心中共同的迷惑。
随着啪地一记耳光传出,惨烈的尖叫发出,百姓的疑惑全数消解了,原来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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