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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石正宗发将出来,撇在荒郊。
晏敖没奈何,只得将二柩移往晏家祖坟上。
一向晏敖以出嗣石家,自己祖坟的地粮并不纳一厘,都是长房大兄晏子开独任,今欲把两柩葬在祖坟,恐晏子开要他分任坟粮,便只说是权时掩埋,不日将择地迁葬。
那晏子开是个好人,更不将坟粮分派与他,恁他拣坟上隙地埋葬两柩。
晏敖便自己择了一日,也不相闻族人,也不请地师点穴,只唤几个工匠到坟上来,胡乱指一块空地,叫掘将下去。
哪知掘下只二尺来深,便掘着了一片大石。
众工匠道:“这里掘不下,须另掘别处。
”晏敖吝借工费,竟不肯另掘,便将两柩葬在石上。
那石片又高低不等,两柩葬得一高一低,父柩在低处,母柩在高处,好像上马石一般,有几句口号为证: 父赘于石,母产于石。
生既以石为依,死亦以石为息。
高石葬母,低石葬父。
为什妻高于夫?想因入赘之故。
晏子开闻知晏敖这般葬亲之法,十分惊怪,只道他果然迁葬在即,故苟且至此。
不想过了年余,绝不说起迁葬,竟委弃两柩于石块之上了。
你道晏敖如此灭弃先人,哪里生得出好儿子来?自然生个不长进之子来报他。
那时制中所生的奇郎,已是十三岁了。
晏敖刻吝,不肯延师教子,又不自揣,竟亲自去教他。
哪知书便教不来,倒教成了他一件本事,你道是什事?原来晏敖平日又有一样所好,最喜的是赌钱,时常约人在家角牌。
他平日惯使铜银,偏是欠了赌帐,哪肯把好银来还?
奇郎见父亲如此,书便不会读,偏有角牌一事,一看便会。
有一篇口号说得好: 书齐工课,迥异寻常。
不习八股,却学八张。
达旦通宵,比棘闱之七义,更添一义;斗强赌胜,舍应试之三场,另为一场。
问其题则喻梁山之君子;标其目则率水浒之大王。
插翅虎似负 之逐于晋;九尾龟岂藻 之居于臧。
空没一文,信斯文之已丧于家塾;百千万贯,知一贯之不讲于书堂。
所谓尊五美、四赏一百老;未能屏四恶、三剧二婆娘。
兼之礼义尽泯,加以忠信俱亡。
较彼盗贼,倍觉颠狂。
分派坐次,则长或在末席,少或在上位,断金亭之尊卑,不如此之紊乱;轮做庄家,则方与为兄弟,忽与为敌国,蓼儿洼之伯仲,不若是之无良。
算帐每多欺蔽,色样利其遗忘。
反不及宛子城之同心而行劫,大异乎金沙滩之公道而分赃。
子弟时习之所悦而若此,父师教人之不倦为堪伤! 晏敖之妻方氏,见儿子终日角赌,不肯读书,知道为父的管他不下,再三劝晏敖请个先生在家教他。
晏敖被妻子央逼不过,要寻个不费钱省事的先生。
恰有族兄晏子鉴,与他同住在一巷之内。
那晏子鉴本是个饱学秀才,只因年纪老了,告了衣巾,当年正缺了馆。
晏敖便去请他到来,又不肯自出馆谷,独任供膳,却去遍拉邻家小儿来附学,要他们代出束修,轮流供给,自己只出一间馆地,只供一顿早粥。
晏子鉴因家居甚近,朝来暮归,夜膳又省了。
你道这般省事,那一间馆地也该好些。
谁知晏敖把一间齐整书房,倒做了赌友往来角牌之所,却将一间陋室来做馆地,室中窗槛是烂的,地板又是穿的。
子鉴见馆地恁般不堪,乃取一幅素笺,题诗八句,粘于壁上。
其诗云: 山光映晓窗,树色迎朝槛。
早看曙星稀,晚见落霞烂。
名教有乐地,修业不息版。
应将砚磨穿,莫使功间断。
晏敖走来见了此诗,不解其意,只道是训诲学生的话头,哪知附徒中倒有个聪明学生,叫做晏述,即晏子开之子,因子开新迁到这巷中居住,故就把儿子附在晏敖家里,相从晏子鉴读书。
此子与奇郎同庚,也只十三岁,却十分聪俊,姿性过人。
看了子鉴所题,便私对奇郎道:“先生嫌你家馆地不好,那八句诗取义都在未一字,合来乃是说‘窗槛稀烂,地板穿断’也。
”奇郎听说,便去说与父亲知道,只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晏敖深喜儿子聪明,次日即唤匠人来把地板略略铺好,烂窗槛也换了。
因笑对子鉴说道:“如今窗槛已不稀烂,地板已不穿断,老兄可把壁上诗笺揭落了罢!”子鉴惊问晏敖何以知之,晏敖说是儿子所言。
子鉴暗忖道:“不想此儿倒恁般有窍,真个犁牛之子騂且角了。
主人虽不足与言,且看他儿子面上,权坐几时。
”因此子鉴安心坐定。
谁想晏敖刻吝异常,只供这一顿早粥,又不肯多放米粒在内,纯是薄汤。
子鉴终朝忍饿,乃戏作一篇《薄粥赋》以诮之。
其文曰: 浩浩乎白米浑汤,水光接天。
纵一苇之所如,临万顷之茫然。
吹去禹门三级浪,波撼岳一陽一;吸来平地一声雷,气蒸云梦。
雅称文人之风,可作先生之供。
更喜其用非一道,事有兼资。
童子缺茶,借此可消烦渴;馆中乏镜,对之足鉴须眉。
一瓢为饮,贫士之乐固然;没米能炊,主人之巧特甚。
视太羹而尤奇,比玄酒而更胜。
独计是物也,止宜居尤之孝子,以及初起之病夫。
水浆少入于口,谷气唯恐其多。
又或时值凶荒,施食道路,吏人侵蚀其粢粮,饥民略沾其雨露;甚或垂仁犴狴,饷彼罪牢,狱卒攘取其粟粒,囚徒但鈊其余膏。
西席何辜,至比于此!吁嗟徂兮,命之哀矣! 晏述见了这篇文字,回家念与父亲晏子开听了。
子开十分嗟讶,量道晏敖不是个请先生的,便邀子鉴到自己家里去坐。
晏敖正怪子鉴嘲笑他,得子开请了去,甚中下怀,落得连这一顿薄粥也省了,倒将儿子奇郎附在子开家里读书。
子开独任供膳,并不分派众邻,只教众邻在束修上加厚些。
到得清明节近,这些众邻果然各增了些束修送来,只有晏敖只将修金三钱相送。
子鉴拆开看时,却是两块一精一铜,因暗笑道:“我一向闻他雅绰以‘寡铜’为号,曾央族人到县中具了公呈,后却以铜银谢之。
我因从来足迹不入公门,未尝与闻其事,不曾领教他的铜银。
今日看起来,‘寡铜’之号,诚不虚矣。
”便将原银付与奇郎,叫他壁还了父亲。
因即出一对,命奇郎对来。
其对云: 三币金银铜,下币何可乱中币; 奇郎迁延半晌,耳红面赤,不能成对。
少顷,子鉴偶然下阶闲步了片刻,回身来看时,奇郎已对成了。
道是: 四诗风雅颂,正诗不妨杂变诗。
子鉴看了,疑惑道:“对却甚好,只怕不是你对的。
我一向命你做破承开讲,再不见你当面立就。
每每等我起身转动,方才成文。
此必有人代笔。
”奇郎硬赖道:“这都是我自做的。
有谁代笔?”子鉴道:“既如此,你今就把自己这对句解说与我听,风雅颂三样如何叫做四诗?诗中又如何有正有变?”奇郎通红了脸,回答不出。
子鉴要责罚起来,奇郎只得招称是晏述代作的,“一向破承开讲,都是他所为。
连前日壁上所题诗笺,也是他猜出教我的。
”子鉴听罢,便唤过晏述来,指着奇郎对他说道:“彼固愚顽,不足深责。
你既如此聪慧,为何替人代笔,欺诳师长?”晏述逡巡服罪。
子鉴沉吟一回,说道:“也罢,我今就将使铜银为题,要用《四书》成语做一篇八股文字,你若做得好时,饶你责罚。
”晏述欣然领命,展纸挥毫,顷刻而就。
其文曰: 善与人同(铜),是人之所恶也。
甚矣形色(银色),不可罔也。
出内之吝,一介不以与人,则亦已矣, 何必同(铜)!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紫,恐其乱朱也。
岂谓一钩金辨之弗明,可以为美乎?将为君子焉,莫之或欺;小人反是,诈而已矣。
何也?君子喻于义,以币交,有所不足,补不足,然后用之,不然,曰未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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