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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俊文的胳膊。

康俊文早有准备,他转过身来,从容稳健。

好样的。

任待燕是这样评价他的,也这样对他说过。

这人是真的痛恨番族骑兵。

任待燕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没问过,不过这并不重要,也许是家里出过什么事情吧。

恨意是个好东西,能催人奋进。

任待燕转过身,康俊文紧跟在后。

雪还在下,地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积雪。

周围有声响,不过动静不多,而且不在附近。

营寨里没留几个骑兵。

军营四周有守卫,这顶帐子前也有,营地后面应该还有一些,汉金城的财宝都放在后营。

今晚是血红、暴虐的狂欢顶点,番子又被拴在这里太长时间了,今晚有谁会情愿留在后头呢? 城内定然是一片地狱景象。

大量百姓被屠,而且惨剧远不止如此。

任待燕又想,恨意会逼着你不得不去做些什么。

但还是应当小心谨慎。

他来这里是有目的的。

奇台必须从这一夜里走出来。

毡包后面一片漆黑。

雪地里躺着一个死人。

任待燕从那人喉咙上拔下箭来,这是他在水泊寨养成的习惯,只要能回收,就绝不丢掉。

他看见康俊文把尸体从毡包前面的火堆旁拖走,拖到后面。

好主意。

康俊文也把那具尸体上的箭拔了下来,然后朝毡包走去。

毡包里有可能还有看守。

任待燕拔出刀来,双手握刀用力劈下,厚重的毡子上划出一道口子。

任待燕拧身从那口子里钻进去,一进去就摆开刺杀的架势。

毡包里面有一只矮小的火盆,发出微弱的火光。

不过外面一片漆黑,里面这点亮光足够了。

这里只有一个人。

那人从铺在地上的草垫上迅速起身,看样子有些吃惊,却——很好——并不害怕。

毡包里没有火堆,也不暖和。

火光黯淡的火盆边上放了两只小碗,睡觉的草垫毫不讲究,除此之外,屋里就只剩下一只夜里便溺用的尿桶。

这可不对,大错特错。

任待燕双膝跪地,拼命地喘息着,情绪简直难以自持。

他低下了头。

康俊文手里提着刀,在他身后也从那口子里进来。

这名禁军一时愣住了——他原本并不知道来这里是干什么——随后他丢下刀,也跪到地上,两只手拄地,前额也触到地上。

“殿下,”任待燕说,“臣等贸然闯入,请殿下恕罪。

但请殿下随臣等速速离开此地。

” “将军免礼。

”奇台皇子知祯说。

太上皇的子嗣中——太上皇一脉中——只有他一个人未被困在汉金城里。

他已经松开头发,已经躺下准备入睡了。

他任由另外两人帮他除去衣袍,把自己弄得跟他们一样,跟夜里的番子一样。

他迟疑片刻,穿上了自己的靴子。

任待燕有一种冲动,想要帮他,可他没有动。

他递给皇子一把小刀。

长刀他只有一柄。

随后任待燕取出一个随身带来的卷轴,把它放在草垫上。

放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得到。

“那是什么?”皇子问。

任待燕只是说:“好叫番子看看。

” 他又看看毡包后面。

刚才康俊文从那边出去了,现在又带着一具看守的尸体折返回来。

他把尸体丢进来,然后又出去了。

他把另外三具尸体也搬进来,动作既迅速,又安静。

又是个好主意。

这几个死人被发现得越晚…… 康俊文把事情料理完,直起腰来,等待命令。

皇子走过去,抬起脚上的靴子,朝离他最近的看守脑袋上踹了几脚。

任待燕心想:他有权这样。

众人从毡包后面出来,番子广大黑暗的营地里没有一丝异样,也没有警报。

营地另一头点着几堆营火。

远处传来醉醺醺的声音,有人还在唱歌。

轻柔的雪花从沉重的乌云里飘落下来。

透过漫天雪花织就的裹尸布,汉金城里的声音显得缥缈遥远,仿佛已经融入过去,成为一段骇人听闻的历史。

卓夫子曾经在林中训诫说,忠孝大义,人之根本。

圣道教的见解却略有不同。

圣道教讲究万物平衡,这其中也包含了讲故事的方式和故事本身之间的关系。

所以,即使是在暮年,即便人们都体谅,甚至乐意听老人往故事里添油加醋,康俊文说起番营救驾,以及随后的种种遭遇,也从不故意夸耀年轻时的这番壮举。

或许正因为他讲述往事时只是娓娓道来,从不刻意吹嘘,这些往事反倒更能引起听众的共鸣。

他本可以多讲讲自己,可他从不这样。

他知道人们来他这儿是想听什么;至于他自己,之所以德高望重,受人尊敬,不过是因为当时他就在任待燕左右,于是如今他被人们看作是任待燕的化身。

他自己的脸——那时还很年轻——不过一汪池水,映着天上的明月。

康俊文不知道这比方算不算恰当,反正他就是这么想的。

康俊文也知道,回忆可能出错,也可能丢失。

比方说,他成亲那天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然而很久很久以后的,有关妻子去世那会儿的所有回忆都已经混沌不清了。

他们离开拘押皇子的毡包。

都统制领着他们朝营寨另一头走去,尽量远离进来时遇见的守卫。

任待燕压低声音,分别同康俊文和皇子说了几句话。

康俊文一直觉得任待燕交代的是同一件事情,不过他也不确定,这就让故事变得不好讲了,或者说,这让故事有了破绽,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康俊文听到的话很简单:“走,就跟在家一样,假装去别的地方。

” 三个人走得很快,但没有跑。

他们看见篝火边上有人,正把一只酒壶递来递去。

这些人既不放哨,也不像是受伤了,康俊文闹不清楚他们留在后头干什么。

夜色里,不知道这几个番子有没有看见这三人,总之没有人在意他们。

众人往营寨南边走,那边可能有守卫,经过一座门前没有营火的毡包时,任待燕叫另外两人去毡包那边停下来。

他又小声分别对他二人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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