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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一章 青稞饼(5/5)

身在树丛之中，准备刺杀他同母异父的人类兄弟。

“我的！都是我的！”他摇动着手腕上的金铃，如痴如醉，“听从于我，臣服于我吧——” 他们管自己叫做“查干”，在本族的语言里，这是“白狼”的意思。

他们保持着对人类的好奇和亲近，或许是因为记得他们的祖先曾经与人类同为兄弟，尝过同一口乳汁，分享过同一份青稞饼。

巨狼漫不经心地朝他抬起了前爪，压了下去。

寒来暑往，繁花和白雪彼此交替，母狼的子孙繁衍生息，逐渐能够化为人形，成了这片山林的守护者和巡游者，优秀的猎手，同时也是忠心耿耿的友伴。

它脚下传来轻巧的咔嚓一声。

自那之后，无数个昼夜像流水一般地过去了。

“是你动的手脚，我都看见了，你喂它吃了什么？！”檀先生抓住了常青，质问道。

黑暗荒寒的世界中，这洞口就像是一盏明亮安详的灯。

“一点青稞饼罢了。

”常青抬眼看着狼形傀儡，它正在踢开脚边的北狄士兵，摇晃着朝燃烧中的灰狼走去，“吃了它，他从此再也不是无主的孤魂，真真正正成为查干族的一员了。

”他微笑起来，指向空中，“看，连山神都为他而来。

” 洞外，暴风挟裹着拳头大小的冰棱和雪碴，气势汹汹地扑来，却在洞口的金焰面前退却了。

“你不是白泽！我就知道，你是常青！”檀先生恨恨道，可被他抓住的那人微微一笑，转眼间化作一张飘飞的纸片，上面画着的小人还墨迹未干。

“我将这饕餮金焰也送给你。

它可破除迷瘴与邪祟，驱散寒冷，照耀你和你的子孙——愿他们永远铭记你曾经的慈悲。

你教我再度领悟，众生皆有佛性。

贫僧曾走遍神州想要寻找它，未曾想竟在此处与它相遇。

”他双手合十，朝着母狼深深地拜了下去。

那名自称是白泽，却具有常青外表的男子就此神秘地消失了，再也不知去向。

莲灯却一伸手，将饕餮头顶的金焰也抓了一团下来，它悬在空中，静静燃烧着。

十 洞口传来不满的咆哮声，是那只饕餮：“那明明是突厥土司刚刚送你的宝物，是你辛辛苦苦替他降伏了雅鲁藏布江中作怪的恶龙，才赚回来的！” 他在布满冰雪的荒野上徘徊，寒冷而且孤独。

“这盒中所盛的青稞饼，犹如母亲的乳汁一般甘甜，若咬下一口，再盖上盒盖等上片刻，还能自动还原。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以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雪中，养育你和你的儿子们。

” 曾经有明亮的金色火焰召唤过他，有那么短短的一刻，他甚至听到母亲呼唤他的声音。

莲灯缓慢地念了声佛号，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六角形的银盒，盒身上镶嵌着珍贵的珊瑚珠和绿松石。

可他再也无法靠近一步。

母狼沉默地望着年轻的僧人。

她的眼睛犹如漆黑的、陷落下去的洞口。

有额上带着鲜红眼纹的兽，拽住了他的腿，将他拖入了黑暗。

他已经被那野兽吞吃殆尽，现在还在游荡的，只剩下一点残骸。

“是，可你的人类儿子终究是要成长起来的。

他没有你和你的狼儿子那么尖利的牙，可以撕开兔子的脊背——到那个时候，你要用什么来喂养他呢？” 可远处忽然亮起了一盏灯。

忽然有一个声音，洞穿世间所有的冰雪，犹如呼啸而来的长矛，将他钉死在原地——“李慕渊！” 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儿子。

母狼警惕地看着他。

他们都吃了我的乳汁，他们是兄弟。

……谁？ “你可知道，你分了一半的乳汁给他，你自己儿子活下去的希望就少了一半？” 可他认得这声音，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可他就是觉得，自己必须要做出回应。

这残存的意识挣扎起来，十指都抠入了冰雪，硬是从黑暗当中一点点地爬了出来。

母狼回忆起一阵火光，模糊的烟雾、刺痛和人类的呼喊。

然后是被扔到灌木当中的小小包裹。

她不知道要如何传达给眼前这人。

但莲灯却点了点头，就像能直接读到她脑中所想。

忽然之间，他便重新具有了身躯，可它过于庞大，让他一时无法适应。

“你是在哪里捡到的他？” 正是那副北狄人用木头制成的狼形傀儡。

“这……还真是少见的景象。

”莲灯注视着他们。

这对兄弟枕在彼此肚皮上，呼吸相闻，浑然不分彼此。

他睁开眼时，有一名从未见过的男子站在他身前。

那人朝他微笑，打开了装饰着珊瑚珠和绿松石的盒子，取出里面之物放在他木制的舌头上。

母狼将他带回了洞穴，将正在沉睡的一对儿孩儿推给他。

他应该没有味觉的，可它竟然在他的舌尖融化了。

“贫僧法号莲灯，曾在佛前发下宏愿，愿能照亮世间，渡尽众生苦厄。

今夜从此地路过，不想却听到了如此悲伤的狼嚎——你可是正有为难之事？” 犹如母乳一般的甘甜。

那人朝母狼露出微笑。

真是奇妙的人类，像是有柔和的光，在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发出来。

黑暗中，一点温润的光亮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曾经坐在金色的火焰旁边，想起有人将红泥涂到他脸上，想起了拥在肩膀上的胳膊和友善的笑脸。

“别怕，她是我的坐骑，虽然是只饕餮，可只是看起来凶，从来不乱吃东西的。

” 有人曾对他说：“母乳一样甘甜，美酒一样醇美。

吃了青稞饼，你便是我的儿子，乌尔嘉的兄弟。

” 母狼几乎魂飞魄散，直到有一只人类的手，抚摸上了她的背毛。

之前施加在身上的威压忽然消失了。

乌尔嘉。

他喃喃。

金焰两侧先是冒出了一对山羊般的长角，接着睁开了一双融化了的黄金般的眼眸。

这头顶金焰的巨兽生有一张庞然大口，喷着滚烫的，带着火星的气息，发出的却是娇俏的女声：“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来这里啊？这里这么冷，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眼前有一团耀眼的狼形火焰，形状非常眼熟，暴风和雪柱围绕着它，周围的小人正在朝它射出箭矢。

可它一心一意，只是朝空中发出嚎叫：“李慕渊！” 母狼想要立刻逃走，却有比那火焰更加可怕的无形威压，寸寸袭来，让她不得不将肚腹贴上了地面，发出阵阵含糊的呜咽。

那是他的名字！他想起来了，他是乌尔嘉的兄弟，查干族的李慕渊。

一团耀眼的金色火焰，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悬在了她前方的空中，还在朝她越逼越近！ 更多的箭矢没入了灰狼的长毛，呼唤他的声音颤抖了一下。

母狼静静等待了一阵，便重新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

她刚要转身，便被吓得朝后一跳 蠢弟弟，李慕渊无声地嘲笑着。

就知道你没有我不行。

山谷中传来回响。

她竖起了耳朵，侧耳倾听。

和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回应她的只有阵阵松涛而已。

巨大的狼形傀儡摇晃着，朝燃烧中的灰狼靠了过去。

射向那灰狼的箭矢，尽都射到了他的身上，笃笃作响。

他却靠得更近了些，恨不得将乌尔嘉整个都拥在怀里。

一轮圆月静静地俯视着她，山林笼罩在幽蓝的光芒当中。

她踩着厚厚的松针，一路走上了山脊的高处。

就像无数同辈曾经在月夜中做过的那样，她在最高处坐了下来，朝着头顶的月亮放声长嚎。

他模模糊糊地记起，似乎曾经有一回，乌尔嘉也同样环抱着他，温暖过他。

担忧令这母狼彻夜难眠，令她离开了两个沉睡中的孩子，走出了洞穴。

金色的火焰仍在燃烧，它从乌尔嘉的身上，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他曾对它渴慕不已，却也畏惧万分。

暴风雪就在鼻尖，她能嗅到它，甚至能从空气中尝到它——那仿佛是某种干燥的，带着咸味的有形之物。

她知道很快天地都将转为雪白，将她能猎获的一切活物都掩埋在厚厚的雪层之下。

像他这样的邪物，不生不死，不人不鬼，被饕餮金焰寸寸烧灼，只有魂飞魄散一个下场吧？ 寒冬将至，她的奶水即将干枯，而孩子依然幼小。

“你这孤魂，注定要在荒野上漂泊，永远也靠近不了那火焰，否则会被活活烧死。

”戴面具的男人站在远处，恶狠狠地诅咒着他。

零 我知道。

可我能为它而战。

第一章青稞饼 我能为它而死。

饕餮记·叁 难道还有比这更美好的结局吗？ ——《赠品》泰戈尔 李慕渊咧开嘴，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感到自己一点点朝着天空升腾起来，出人意料的是，等待着他的并不是消散，而是无数双温柔的手。

一匹由星辰组成的母狼出现在天空之中，那是那奴山的山神，前来迎接它的子民。

希望能用我的赠品来买你的心， 母亲！他想。

我终于回来了。

但我却没有那样傻， 漫长的漂泊终于结束，从今往后，他将与山神一起，在那奴山的上空巡游。

不再寒冷，也永不孤独。

我们的爱也将被忘记。

灰狼身上的火焰开始熄灭，替代那火焰的，是雪一般晶亮的长毛。

新一代的萨摩终于诞生。

我们的生命将被分开， 护卫着他，身上插满箭矢的狼形傀儡，也渐渐地燃烧殆尽。

自始至终，它不曾挪动过分毫。

因为我们同是漂泊在世界的溪流中的。

剩余的北狄士兵发现了大萨满的尸体。

然而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为他哀悼，旁边的山林中便传出了狼群的嚎叫。

迎接他们的，是终于重新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查干族人的怒火。

我的孩子， 领头的白狼一只眼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它奔跑着，最终朝空中高高跃起。

我要送些东西给你， 它闪亮的尖牙，是士兵们眼中最后所见之物。

世间一切皆有因缘，感激千因万缘汇聚，终让我成了你们的女儿。

从今往后，你是我查干族的子孙，你的族群将与你同在若你狩猎，有山神护佑着你若你行路，兄弟将与你同行金色的神火自天而降，照亮你的未来无论你身在何处，都将永不孤独。

献给我亲爱的父母。

——《那奴山查干族祷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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