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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到来前,神庙里那一场神魔的聚首也已经接近尾声。
“我必须走了,阿薇。
”长久的沉默后,虚空里那个声音叹息,虽有不舍,却亦淡然,“时间已经用完了——我必须去往北方尽头的黄泉,转生彼岸。
” “要去归墟了么?”白薇皇后静静开口,并无不舍。
云荒之外,沧海云浮。
有东西南北四海,或分七海:西方苍茫海、棋盘海;东方星宿海、斑斓海;南方碧落海、红莲海;以及北方从极冰渊。
七海之间,棋布幽溟;七海之外,又有归墟。
传说归墟在海天相交之际,虚无飘渺之间,是天上地下所有水流的最终汇聚之处。
不单是江河湖海中的水,竟连那天上的银河之水,也灌入其中。
但归墟却不因水多而溢,亦不因水少而枯,无穷无尽,无始无终。
上有轩辕丘,乃上古神人的葬身之地。
那些力量凌驾于尘世的灵魂,在死后并不需要经过云荒最北的黄泉而转入幽冥,在死后三魂七魄便直接去往极北之处的归墟,然后在海天尽头获得新生。
“我和你同去。
”白薇皇后忽地微微一笑,女神像在一瞬崩裂。
无数的碎屑中,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从塑像里浮了出来,澄澈无比。
“你怎可与我同去。
”星尊帝苦笑,“我一生杀戮过重,在归墟将有长达百年的炼狱时间。
而你毕生高洁,魂魄消解后便会立刻转生彼岸,获得圆满来世——无论生还是死,我们毕竟不是一路人。
” “我当然要和你同去。
”那双眼睛宁静坚定,不容置疑。
仿佛有些意外,虚空里的人长久沉默下去。
这个云荒白族的女子,从孩童时代就和他相识,少女时代与他相爱,成年后嫁给了他。
然后,和他一起征战四方,开创新的王朝——他自视甚高,心里一直藏着普通人不能理解的雄心和霸图,按照自己的想法一路走下去,不顾身侧的人是否能够跟得上。
到最后,和他并肩站在颠峰之上的、便只有她。
他是云浮翼族,凌驾于云荒一切种族之上的生命体,以超出大地上人类的智慧俯瞰着云荒上的芸芸众生——包括她在内。
却未想到、这一点暗藏的本心,难以消弭的自傲和对苍生的睥睨,却成了日后魔物附身的起源之点。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追随他的——所以在那一日,发现她居然敢置疑、反抗他时,才有这样出乎意料的愤怒和暴烈的手段。
然而,没有想到在千年之后,当一切就要彻底终结时,那个曾毫不犹豫背离的人,却在最后选择了回归于他的身侧。
“不必。
”他终于开口,声音冷涩,“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
” 虚空里的那双明亮眼睛阖了一下,露出了解的微笑表情——那么多年了,他还是那样的骄傲:“阿琅,不要赌气……天地如此辽远,时空如此寂寞,我们都不要再留下彼此一个人。
” 那句话柔和而坚定,仿如誓言,字字入骨。
他忽然觉得心里刺痛,再难言表。
从云浮城下来有多久了?九千年?一万年?拥有着和大地上民族完全不同的漫长生命,他在云荒上生生世世的流浪,一心一意只为获取更多的力量,得窥天道。
一路走来,他从不在意身侧的一切:因为对云浮翼族长达万年的生命来说,这个大陆上的一切都太过于短暂,宛如蜉蝣夕颜,朝生暮死,朝开暮凋。
他一直都是孤独的旅人,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流浪。
只有在夜晚仰望星空时,才会冥冥中感觉虚空里有俯视的眼睛——提醒他万仞高空上,有着他永远无法回去的故国。
然而,在三千年的流浪后,他遇到了她。
当时,他化身为一个普通孩子、追随着一个空桑老星象师学习术法,来到了望海郡的豪门白家,遇到了她。
那个白族的孩子是如此的美丽聪明,宛如一颗清晨的露水,在一眼看到他时,就脱口惊觉这个同龄孩子的与众不同。
在白家待满了三年后,他选择了留下——虽然那个年老的星象师已经再也没有新东西可以教他。
但他以学徒的身份随着师傅留在了白家,过起了一个普通少年的生活。
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从八岁到十八岁。
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云荒人从孩童成长为少女,然而那段时间对云浮翼族来说却不过是一瞬的光阴。
他凝望着她的成长,宛如看着一朵花的开放,目不转睛,生怕一眨眼、它便会凋零成泥。
十年里,他并不是没有试图让自己离开,但每一次最终却还是在她的明眸下颓然放弃。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她吸引,或许是因为她经常和他一起仰望星空——从孩童时期开始就是如此。
那样的静默夜色里,天籁和星野之下,天地如此辽远,时空如此苍茫,一切生命在此刻都显得渺小短促。
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身侧这个短促的生命和自己是对等的,她的生命与他同样的美丽、同样的绚烂,而不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朝开暮凋的残花。
记得某一天夜里,她与他坐在一望无际的草坡上,仰头看着漫天的星辰,忽然说:阿琅,你看,那两颗靠得最近星星就是我和你呢。
他微微的笑了,温和地叹息,眼睛里有着和外貌不相称的沧桑和洞察:阿薇,你可曾知道?即便是看上去最近的两颗星辰,它们之间也间隔着毕生无法抵达的距离。
然而,在下一个瞬间她就侧过身来拥抱了他,令他猝及不妨。
你看,她笑着说,怎么会毕生无法抵达呢?只是一个伸手的距离呢! 他忽然间就怔住了。
她说话时的呼吸吹拂在他耳畔,带着温热的、活泼的气息——那是绽放的、鲜活的生命,和他上千年来枯寂平静的苦修生活截然不同。
自己……真的是“活着”的么? 在遇到她之前,自己真的是活着的么?为什么千年之后,他完全记不起那些岁月里自己都做过些什么,而所有残留的记忆、都开始于与她相遇之后? 很久很久了……七千年,漫长的时光几乎将昔年所有记忆磨灭。
昔时的种种雄心壮志、霸图伟业如今都已经黯淡无光,在光阴和宿命打造的囚笼中,他一直不曾停止过抗争,试图逆流而上,让天地回复到鸿蒙最初。
然而,唯独不能忘记的、便是初见时的那一点刺痛和悸动。
“阿琅,天地如此辽远,时空如此寂寞,我又怎会再度留下你一个人。
” 千年如风过耳,最终留下的,只有她的最后一句话。
神庙里忽然没有了声响。
不知是不是幻觉,白璎听到了虚空中仿佛有簌簌的声响,宛如无形中有泪水溅落。
然而,不等她分辩出真假,凭空起了一阵清风,神庙里千重帷幕一齐翻卷,向着北方悄然逝去。
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消失。
“白薇皇后!”急切间,她脱口惊呼,不舍,“可是,空桑……” “天佑空桑。
”虚空里,远远送来一声低语,“我的孩子,希望你们幸福。
” 天地终于都寂静了,神魔俱灭,长夜逝去。
外面持续了一夜的激烈战火终于渐渐平息,苍白的天光从四周透了进来,被重重的帘幕阻隔,显得黯淡而遥远。
一地的碎屑随风起舞——那,还是神与魔的残骸。
天上地下,俱归寂灭。
“苏摩。
”白璎站在破败的神庙里,在长久的失神后喃喃,“他们死了。
” 身后没有回答。
她愕然回头,眼神忽然间凝固了,呼吸中止了片刻,继而发出了一声惊呼:“苏摩!” ——身后的同伴不知何时已经靠着柱子滑落,毫无生气的委顿在地。
一直交叉抱在胸前的双手散开了,衣襟上赫然露出大片的血迹,胸口巨大的创口显露出来,令人毛骨悚然。
他……他什么时候受了伤?方才他根本没和魔直接交手,怎么会受了伤! “苏摩!”她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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