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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事他心里有愧,其实最早是他喜欢驴,路粹与他久在幕府渐受熏陶,竟也喜欢起了驴叫。
若因这件事把路粹处决,王粲心中岂忍? 众人见状也随之附和:“念路粹追随甚久,恕其不死。
” 却听曹操厉声道:“不处死此人何以整饬军纪?定斩不饶!” 王粲苦苦诤谏:“路粹虽无大功,蒙刀笔之任,追随主公近二十载,今何以小过诛之?” 曹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意已决,不可更易,再有谏者与之同罪。
”此言一出众人大骇——此等小过何以必置于死地?一双双惊恐、诧异、困惑、怜悯的眼睛扫向路粹,却也有人淡淡漠视。
王粲毕竟不忍,再三叩首:“属下不敢为一罪人请命。
然军法贵于适度,路粹仅因贱买一驴便治死罪,那犯不赦之恶又该处以何刑?这也忒重了,请主公收回成命。
” 他这是讲理,不是单纯求情,曹操也不便蛮横无视,悉心解释道:“我军新定汉中,与民无恩,而天师道又素得人心。
彼道术之徒尚结善缘,我王师之众焉能为恶?其恶虽小,张扬则坏,岂能不杀之而定民怨?”其实这道理也未必光明正大,他恐王粲再辩,狠狠把眼一瞪,“你虽孤所偏爱,也要适可而止!” 王粲吓得一激灵,不禁坐倒在地,五内俱焚——屈啊!堂堂七尺人命竟不如一头驴! 路粹被按倒在地,他想高声呐喊,却如鲠在喉,哀凄凄望着在场众人。
他们虽然都求了情,但除了一文友王仲宣,竟再无一人力争,路粹也明白了——他们希望我死,在他们眼中我丝毫都不可怜!陈矫东州名士、刘晔享誉淮南、司马氏乃河内郡望,你们嘴上不说,心里都看不起我,还不就是因为当初我一道弹章治死孔融?你们都视我为恶人……但我也是被主公所逼,不得不做。
换了你们又如何?你们都知道孔融冤,可谁又替他说过一句话?杀孔融你们是看客,杀我你们也是看客,你们什么也不做,当然永远都对,永远堂而皇之站在道义顶峰上。
这世道怎么了?人怎么都变成这样了…… 行刑的刀斧手可不管那么多,揪起发髻,大刀一举。
路粹突然一阵狂笑:“罢罢罢,世道如此。
二十年劳苦反不如一头……”最后一“驴”字未出唇已人头落地! 曹营之人无不扭身闭目,不忍观看;众祭酒更吓得体似筛糠——这哪是处置犯法之人,这分明是给我们看的,违背他曹某人就是这等下场,快劝天师投降吧! “你们这些人……”曹操突然抬手指向众祭酒。
众人吓得腿都软了:“魏公有、有、有何吩咐?” “刚才我说的话都记住了?” “铭记于心、铭记于心。
”众人唯唯诺诺。
“那还不去?” “是!”众祭酒似遇见猎户的兔子一般都跑了。
曹操看都不看尸身一眼,冷冷道:“首级挂于辕门,警示三军。
”说罢拂袖入营。
路粹当然不是仅仅因为一头驴而死。
其实昨晚卢洪、赵达从邺城赶来,向曹操回复了泄密之事的调查。
那日在场的桓阶、杨俊都没问题,唯独路粹回家透露给了儿子;路粹之子乃曹丕府中常客,闲谈间向曹丕言及此事,正逢司马懿也在场,又告知其弟司马孚;那司马孚乃一憨直之人,又以此事为辞劝曹植遵礼守法。
归根结底泄密之源是路粹,余者或为无意、或为好心、或不知是机密,当治路粹之罪——这就是卢洪、赵达得出的最后结论。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曹操当然要治路粹一死,但事关家丑不能明彰其罪,只得借题发挥。
正好要对天师道恩威并施,大可诛之以立威!况且昔日路粹受命弹劾孔融,群僚皆嘉其才而畏其笔,借故除之亦可笼络清流之心。
如此一石三鸟之计曹操怎能不用?因此路粹才这么糊里糊涂地丢了脑袋…… 众文武有的哀戚、有的惊惧、有的蔑视、有的无奈,嗟叹了一阵纷纷跟着曹操进了大营。
司马懿搀起坐地痛哭的王粲:“仲宣节哀,保重身体才是。
”扶着他一瘸一拐也入了辕门。
赵达望着那血淋淋的人头挂上高杆,又诡秘地瞥了司马懿一眼,也要入营,却被卢洪拦住:“赵兄且驻一步,小弟有事请教。
” 赵达大大咧咧:“咱俩何时不能聊?只恐主公还有吩咐。
” “兄长有事瞒我。
”卢洪神色凝重压低声音,“听说您在邺城以南置了好大一片田产,哪来的钱啊?” 赵达左顾右盼,见众人皆已入营,也笑嘻嘻道:“听说贤弟你也发财了,光好马就买了十多匹,还纳了一房小妾。
” “咳!”卢洪一拍大腿,“既然彼此都知道,那就明说吧。
临淄侯给您送钱了是不是?实不相瞒,他也给我送了。
” “临淄侯?!”赵达面庞抽动,甚有惊惧之色,“可是给我送钱的是五官中郎将啊。
” 卢洪也觉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你保的是谁?” “临淄侯府的文学从事司马孚。
兄长你呢?” “五官将托我保的是司马懿……”说罢赵达愣了半晌,渐渐露出笑容,“难怪你昨晚口口声声说泄密的是路粹,原来是找个替死鬼。
” 卢洪双手加额,甚是后怕:“路粹之子确与临淄侯关系不错,我也不是全然说假话。
哪知主公已从杨修口中问出司马孚,当时小弟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事情败露。
幸好你及时补了句‘路粹之子游走两府,必是司马懿在五官将府上听去,转告司马孚的’。
我才逃过一劫!可当时我就想,你必定也受了贿赂,否则怎肯圆这谎话?” “干咱们这差事的,谁知明天是风是雨?百官可以监察,众将也能得罪,若得罪了日后的主子,岂有好下场?不为那点儿钱,也得为身家性命啊!真要揭开二府丑恶之事,非但小祖宗们惹不起,就是老祖宗觉得丢脸,也得除了咱们啊!能结善缘尽量结善缘吧。
”赵达话说至此竟流露出一丝苦涩。
“谁说不是啊……”卢洪也神情黯然,“升官已不指望了,能保善终就不错了。
” 赵达又道:“我得了贿赂要保司马懿,可司马孚是司马懿之弟,若害他兄弟一死,也恐五官将不饶,这才帮你把谎圆上。
不过也幸亏你寻出个路粹,我绞尽脑汁还真想不出个替死鬼呢!” “兄长高明,见风使舵不露痕迹。
若小弟没猜错,邢颙密奏之事可是司马懿从中穿针引线?” 赵达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卢洪讥笑道:“司马昆仲也忒荒谬,哥哥帮着五官将告密,弟弟却助临淄侯泄密,若非二府力保,兄弟俩险些双双栽进去。
你说荒不荒唐?” “荒唐?我看是高明!” 卢洪毕竟比赵达逊一筹,并未领悟:“何言高明?” “司马懿揭露舞弊,得五官将信任;司马孚泄露邢颙上奏之事,得临淄侯之心。
最后两位公子都花钱保他们,难道不高明?他们兄弟一边站一个,还有个老大司马朗,官居刺史只效忠魏公。
”赵达手捻胡须不住冷笑,“既然猜不到哪棵树结果子,就每棵树下都站一人。
这还不高明吗?” 卢洪也算阅人无数,仍不免心惊:“其心可畏!但那司马孚的的确确是个老实人。
” “他老实,他兄长可未必老实,龙生九子还各不相同呢?”赵达搭住卢洪肩膀,满脸堆笑,“人家旱涝保收,咱也得想想法子。
主公老了,日后谁能继大统尚未可知,贤弟这次给临淄侯帮了忙,我也跟五官将拉上了关系,咱俩共事十余年,虽非兄弟胜似兄弟。
这样吧,咱俩各助一人,将来若五官将得势,哥哥保你无恙;若临淄侯继统,你就帮哥哥一把,如何啊?” “甚妙,甚妙。
”卢洪口上虽这么说,却不禁抬头望了望辕门上的首级——路粹不过害死一孔融,到头来竟没几人为他求情。
我们俩戕害了多少性命?说是互保,岂能那么容易?他如今算五官将一党,我却帮了临淄侯,那我俩岂非仇敌?这话可千万不能当真……想至此低头在看,见赵达貌似和蔼微笑,眼神中却隐隐藏着歹意。
赵达也瞧出卢洪不信,但两人兀自虚情假意,你叫我一声“兄长”,我唤你一声“贤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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