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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忽然黯淡了,苏摩一扯引线,它的手脚“喀喇”一声垂下,仿佛又恢复到了傀儡的身份。
“我并不爱这场浮生——只是到了现在,却已不能中途放弃。
我必须活下去……你明白么,我的弟弟?”傀儡师的嘴里,吐出了最后一句低沉的叹息。
十戒的光芒暴涨,竟然逆着戒指上的引线,缓缓向着虚空中的傀儡蔓延过去,宛如银色的火在一路燃烧。
“龙,帮助我。
”苏摩握紧引线,扯住那个和自己等大的傀儡,开口。
袖中金光一闪,龙应声飞出。
神龙将身子放大到合适这个密室空间大小,浮在空中俯视着众人。
然而,它明月一样的眼睛里却有凝重的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地上那个瘫倒的偶人,并未响应傀儡师的召唤。
“放了它。
”许久,从龙的嘴里,忽然吐出低沉的吟哦,“不能这样。
” 所有人悚然惊动。
苏摩下意识地抬起眼睛,诧异地望向半空中的蛟龙,却并未松手。
龙的眼神却是认真的,望着连接双方身体的丝线,长身一卷,将那个失去支持的傀儡卷起,定在虚空里。
忽地一张口,吐出一团火来! 那火席卷而来,汹涌迫人,然而等真正燃及,却竟然只有细细一线。
火舌准确地舔上了十根引线,将傀儡连着引线一起包围! 阿诺垂着头颅和四肢浮在空中,无数的丝线从它的关节上垂落下来,闪出诡异的银色光泽。
烈火宛如红莲一样在它身周开放,舔着那个偶人——阿诺的手足在火里抽搐,脸也因为热力融化而出现诡异的表情。
那笙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个和苏摩一模一样的偶人在火中渐渐融化。
龙神……到底要把阿诺怎么样呢?她有些不解地望向傀儡师,却看到苏摩眼里陡然泛起了妖异的碧光! “龙,停手!”苏摩望着虚空的那一团火,忽然厉声大呼,眼里隐隐不甘,“让我亲手来处理!不要烧了它!要杀也要我亲手来!” “不,”龙神吐出红莲之火,燃烧着那只象征着罪恶与黑暗的偶人,“不……绝不能……再连接彼此。
如果你像方才那样将它‘化’去……它就会重新回到你体内,沉睡,蛰伏,孕育……直到某日苏醒。
” 在赤红色的火光中,苏诺的身体渐渐融化。
然而,被火舌舔着,偶人的手足都在抽搐,发出皮革焦裂时候的气息——苏摩陡然间有呕吐的感觉:这,分明是燃烧着他自己的血肉! 在那个憎恨一切的黑暗岁月里,他只感到无穷无尽的绝望,于是几近疯狂地用那个从自己腹中取出的婴儿尸骨做成了阿诺,为自己“造出了”一个伙伴——而这个傀儡身上每一寸,都来自于和他一样的血。
此刻,火在一寸寸地将那个孪生兄弟燃烧,然而冷汗却从他额头涔涔而下。
苏摩强撑着收紧了十指,苍白的肌肤上十只样式诡异的戒指闪出了光芒,焕发出妖异的光。
引线那头的火里,隐隐传来绝望和愤怒的气息。
然而,奇怪的是阿诺并没有激烈地反抗,只是稍微抽搐了几下,便终归于沉默,任凭火焰包围焚化。
火光渐渐熄灭,那笙望向半空,惊呼出来:“哎呀!没了!” 烈焰过后的密室穹顶,依旧闪烁出宝石的光辉,在密布的星图下,十根引线轻飘飘地垂落,轻若游丝。
然而引线的那头,已然空无一物。
龙神轻轻吐了口气,吹散剩余的火气,仿佛疲惫之极,一转身飞回苏摩臂上。
然而,火光熄灭后,“咔嗒”,虚空中传来轻微一声响。
——那是一颗纯黑的珠子,凭空地凝结出来,掉落在地。
望着那一颗珠子,苏摩眼神陡然有些恍惚——这个细微的东西上,透出那样熟悉的气息……宛如百年前在最隐秘胎衣里所感知到过。
这……是阿诺留下来的东西么?他不自禁地弯下腰,伸出手去够那颗珠子。
“别动!”在他伸出手的瞬间,龙神发出了咆哮。
那一声巨响,甚至震动了整个地宫!然而纵使如此,也已经晚了——在疲倦的龙神阻拦之前,苏摩已然在恍惚中将那颗珠子握在了手里。
只一瞬间,那颗珠子凭空消失。
仿佛从中飞出了一个缥缈的黑色影子,宛如蝴蝶一样一闪即逝,扑入苏摩的眉心,转瞬湮灭。
刹那间,傀儡师身体猛然一震,往前一倾,屈膝在地,用手死死按住了眉心! 龙飞了出来,绕着苏摩飞舞,发出低沉的叹息。
晚了……没有完全焚毁。
那一颗黑暗的种子,竟然还是留了下来! 自从失去如意珠后,被封印了七千年的龙神的力量也出现了减弱。
而不久前为了让苏摩继承了海皇的力量,呼唤出了九天之上的三女神,更是用尽了它的全力,此后暂时陷入了虚弱的状态。
如今,吐出了所有三昧真火,却居然无法彻底焚毁那一粒暗的种子! 苏摩用手按着眉心,然而那黑影针一样钻入,只觉眼前一暗,那疼痛就迅速就消失在眉心。
原来,那个傀儡忍受着最终的焚心之痛并不挣扎,只是一直在积累着力量!靠着最后微弱的力,将所有的怨毒和憎恨凝聚到一点,躲过了真火焚烧——然后,趁着所有人注意力松懈,再借机进入傀儡师的内心。
苏摩跪倒在废墟里,勉力用手支撑着地面,捂着自己的眉心,仿佛那里有什么在破体钻入,痛苦得无以复加。
那种痛苦沿着脊椎一分分下移,宛如有一把刀在他肺腑里绞动,将血骨生生拆开。
然而更震惊的,却是他的心——阿诺消失了,然而它的憎恨和怨毒并未消散,却深埋在了他的内心!这一对胞衣里曾手足相接的兄弟,终于重新回到了同一个躯体内。
阿诺黑暗的那一面,将会被苏摩的精神力所暂时压制。
然而他也将承担了这个傀儡身上的所有一切阴暗、悖逆和诅咒,他的痛苦将永远不会结束。
那笙看着血从他全身的关节里不断渗出,吓得不停地扯身边的西京,然而空桑剑圣只是微微摇头——血脉的分割和融合,都是极端痛苦的,就如拆骨重生。
然而,这种痛苦旁人却从来不能分担一丝一毫。
那笙跑到苏摩身侧跪下,拿出手巾替他擦去额头滴落的血汗。
许久许久,苏摩的挣扎才减缓下去,发出一声低缓的叹息。
在他仰起头的刹那,那笙诧异地看到他的眉心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刻痕,宛如一朵火焰的形状。
那,便是阿诺消失的痕迹? 龙神低低应了一声,将头蹭到他脸上,也是极度的疲惫。
“龙……我没事。
无论如何,我总算把它重新关回去了……”苏摩微弱地笑了一下,低声,“放心,我会一直把它关到最后一刻的……与我同死。
” 龙尾巴一摆,发出了一声低吟,有忧虑的表情。
苏摩却是听懂了,染血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没什么,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自生下我就知道,这一生只要活着,痛苦就将永无尽头。
” 那样的话语,让室内所有人都静默了下去。
“嗒”,身边的一个石匣内发出了低低短促的声音,仿佛也感到了某种不安。
仿佛也听到了封印内的声音,知道是谁在一旁同时听见了他的话,苏摩嘴角的冷笑消失了。
顿了顿,看了看周围,皱眉转开话题:“那群盗宝者呢?” 那么一说,那笙才留意过来——就在方才他们对付邪灵的时候,那一群盗宝者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是去了内室。
”西京往内看了看,“大约怕我们和他们争夺宝物罢。
” “可笑。
”苏摩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踉跄着站起,将手里一直死死拿着的石匣丢给那笙,“把这个拿回去给真岚……在这里的事情,总算是都做完了。
” 那笙一惊,伸出双臂才堪堪接住了那个沉甸甸的石匣,感觉上面冰冷的花纹烙痛了手——那里装的,就是真岚的右足了?她想起苏摩方才正是为了夺回这个才差一点被阿诺和幽凰伏击,不由满心的感激。
刚一入手,她就感觉到那个坚固的匣子里有东西在急切地跳跃,一下一下地敲着石匣的壁,仿佛迫不及待。
与此同时她右手一阵炽热,皇天焕发出刺眼的蓝白色光,照彻了整个昏暗的玄室! “啊……这里头,就是那只臭脚么?”那笙望着不断震动的石匣,喃喃,“你们看,它在用力踹呢……要它放出来么?” 仿佛回应着她的喃喃,匣子里的砰砰声越发强烈了,坚硬的石匣竟被踹开了一条裂缝。
但是百年前的封印是如此强大,就算感觉到了皇天近在咫尺的呼唤,被封印的右足也无法破匣而出。
想来,无色城里那个臭手此刻定然也是同样感觉到了身体的部分复苏,正在急切地想使用这只被割裂的右足吧。
然而那笙忽然放下了揭封印的手,哼了一声:“封了一百年,这只脚不知有多臭呢——等真岚那家伙自己来取的时候再打开吧。
” “死丫头!还不放我出来!”再也忍不住,石匣里传出了熟悉的语声,更猛力地踹,“快放我出来!” “才不!”一听那声音,那笙笑出声来,抱着匣子跳了一跳,低头对着裂缝说话,“你自己来拿呀——想让我抱你的臭脚,门都没有!” “鬼丫头……”匣子里的震动停止了,仿佛是放弃了努力,恨恨地说道,“等会我过来了,非踢你屁股不可。
” “真岚。
”忽然间,苏摩仰起头望着墓室上方,开口。
“嗯?”仿佛没料到傀儡师会主动打招呼,石匣里面愣了一下,回答。
“日前文鳐鱼告诉我,炎汐已从鬼神渊带出你的左足。
我已经吩咐复国军将其送去无色城——我们约定的事情,也算是有一个了断。
”苏摩面无表情地说着正事,“你答允我的事情,请务必记得。
” 真岚在匣中也是顿了顿:“也恭喜龙神腾出苍梧,海皇复生。
” “空海之盟的约定,算是完成了么?”苏摩低头,忽地冷笑了一声,“你我各取所需而已。
我先走一步了。
” 那笙吓了一跳,脱口:“你要走了?怎么不等等?真岚大概一会儿就会过来了!” 苏摩却是漠然地摇头:“如果不是必要,我只希望永远不要再看到他。
” 石匣子里没有声音,真岚仿似知道他的心意,竟也没有出言挽留。
“我得去帝都伽蓝了。
”苏摩轻抚着龙的双角:“失了的那枚如意珠,终究得去寻回来——不然只怕难以对付十巫联手,更罔论方才墓里那个声音。
” “……”那笙见他去意已定,倒是有点依依不舍起来。
说到底,眼前这个鲛人是自己最熟悉的人了——从中州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云荒,就仿佛是命中注定一样,无论到哪一处都能遇到。
“剑圣,后会有期。
”苏摩再无半分留恋,便是转过身去——想了想,又忽地转身,指了指地上贯穿着白麟头颅的辟天长剑,对着石匣道:“这把剑留给你。
” “呃?”显然有些意外,真岚反问了一声。
然而苏摩没有再回答,足尖一点,已然向着玄室外掠出,沿着墓道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西京和那笙在原地望着那把长剑发呆。
剑上,还刻有千古一帝的四句短文: 长剑辟天,以镇乾坤。
星辰万古,惟我独尊! 龙万年一换形,遗下珍贵无比的龙骨。
这把龙牙制成的剑,可辟天下一切邪魔——当初,纯煌将它送给了星尊帝,而星尊帝持此平定天下,最终灭亡海国。
如今苏摩从坠泪碑下取回了海国故物,却将其留给了空桑最后一任皇太子——这中间的种种复杂情绪,令人一时难以了解。
到底何时开始,这个鲛人少主无声地改变了? 而重新握住这把剑的空桑王者,和新海皇之间,又将会何去何从? “拿回去给那臭手么?”那笙小心翼翼地握紧剑柄,拿起。
剑尖上的白麟怒目而视,吓得她一松手。
那笙喃喃道:“他也不怕白璎姐姐看了会难过。
” “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西京一直凝望着傀儡师离去的背影,此刻轻轻叹了口气,“像他这样的人,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于今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呢?” 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他……那个令人害怕的傀儡师,到底又有着怎样的过去?那笙望着白麟不瞑的双目,又一激灵打了个寒战,忽地想起了最后那番极恶毒的辱骂,不由脱口:“啊……这个邪灵她、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哪些?”西京一边过去拔起辟天剑,一边随口问。
“就是那些…那些污七八糟的……说他有过很多主子什么的……”那笙的脸微微一热。
虽然不大明白,但想起当时白麟的表情,也知道定然是极恶毒的话。
西京看了她一眼:“你不用去明白。
这一切,谁都希望它从来没发生过。
” 那笙被西京的目光镇住,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点头。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沉默中,石匣里忽然传出一声叹息,带着浓重的抑郁,“西京,这个空桑,实在是沉积了太多罪孽……亡,也是活该的吧……” 西京沉默了片刻,只道:“你快些来王陵取你的右足吧。
” “好。
”石匣子里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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