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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我不能保证她们能活过下个月。
” “是。
”季航悚然。
“退下吧。
”云焕冷冷。
从讲武堂出来后,沿路悬挂着无数的尸体。
那些新绞死的贵族挂在两侧行道树上,在初春料峭寒风里微微摇摆,仿佛一排欲飞的风筝。
朱雀大道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只有血的腥味在弥漫。
道路两旁高墙壁立、门户紧闭,里面却隐隐传出刀兵厮杀声,有血从朱门的缝隙里沁出,显示着里面正在进行着残酷激烈的夺权争斗——三日之内,这场内乱还会愈演愈烈。
不过短短一个月,整个帝都仿佛成了一个屠场,尸首到处横陈。
走在这样血流成河的坟场上,连季航都觉得心里涌起无法形容的寒意,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然而,刚转过街角,却看到了树荫深处有影子一动,仿佛惧怕生人走近,急匆匆地向着阴影里躲去。
他依稀觉得眼熟,赶了几步,一把抓住了那个瑟缩躲藏的女子,失声:“明茉!” “魔鬼!魔鬼!”那个少女躲在树荫深处,四周都是绞死的尸首。
她神色惊惶,仿佛受到极大惊吓,在被他抓住的一瞬惊声尖叫。
季航看到她披头散发神情恍惚,知道这个可怜的少女昨日半夜一定是被这样血腥的情景吓坏了,尚未走到讲武堂便已崩溃。
他二话不说,便将她往永宁宫里拖去。
“魔鬼……魔鬼。
”少女只是拼命摇头惊叫,一路挣扎,“他、他是魔鬼!放开我!” “姑母,姑母!”季航拉着明茉从侧门直接往凌波馆走去,一路焦急地低唤——然而,奇怪的是罗袖夫人居然没有回答。
难道……又是昨夜和那个鲛人男宠缠绵未起?都已经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寻欢作乐! 一路走来,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季航的眼神渐渐变了,一把捂住了明茉的嘴。
明茉还在挣扎,然而身子却在看到内景的瞬间僵硬—— 血!凌波馆内外,赫然成了一片血海! 七零八落的尸体横斜在地,由高台下一路铺到高台上的馆里,流出的血染得台下的碧波池一片殷红。
季航倒抽了一口冷气——看那些人的衣饰,居然都是本族的各房子弟!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过是出去了半日,府里居然发生了这般血案! “娘……娘!”然而,趁着他一愣,明茉奋力挣脱了他的手,不顾一切的奔上前去。
“唰!”刚踏入凌波馆,一刀便朝着她劈了下来! “叮”的一声响,季航及时抢身上前格开那一刀,顺势一转身将明茉护在身后,军刀跃出,转瞬划了一个弧、将门内暗藏的那些人马逼退,厉叱:“谁?!” “是季航公子!”然而屋内却发出了轰然的欢呼,“是季航公子回来了!” 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所有人收起了刀剑,单膝跪地:“参见族长!” 季航愕然,发现房间内均是除了长房外的各方人手,不乏平日熟识的长辈和同辈。
那些人身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才攻入了这间凌波馆,他心下惊疑不定,举目四望却不见罗袖夫人和凌的影子。
“族长?”他看向那些忽然下跪的族人,迟疑,“罗袖夫人呢?” “死了!”二房长子康冶大声回答,仿佛邀功似地抬起了头,“长房人马已经全部被我们杀光了,那个让公子痛恨的鲛人奴隶也望风而逃——季航公子,我们各房商量好了,一致推举你做新的族长!” “什么!”季航全身一震,不自禁地倒退出三步,看着那些浑身浴血的族人,不可思议地喃喃,“你们……你们说什么!” 一个年长的女子抬起了头,却是二房的当家人赢姑,沉声:“季航公子,我们不服长房已非一时,罗袖那个贱人丢尽了我们巫姑一族的脸,到了这个时候无需忍她了!——我们公推公子出来当新任族长,长房那帮人不服,少不得是一场厮杀。
” “你们做了什么!”季航只觉心里有一股怒火直冲上来,“谁说我要当族长?” “公子不要当族长?”赢姑喈喈冷笑,讥诮,“那昨夜,是谁对族长拔刀来着?” 季航一震,无语。
“既然明茉做不了破军夫人,罗袖那个贱人顶个屁用!”赢姑冷笑起来,枯瘦的手指间转着一串念珠,“我们可不想和其他几家一样大祸临头,公子如今得到破军少将的重用,乃是巫姑一族不幸中的大幸……所以,让公子来当我们的族长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了。
” “公子毕竟心软,少不得我们先替你下手了。
” 季航脸色苍白,双手剧烈地发着抖,眼神忽喜忽怒——他终于明白,无论他如何躲闪,命运的洪流终究无可避免地将他推上了那个位置! “既然如此……”沉默许久,他终究开了口,“季航不敢辜负大家厚爱。
” 跪在地上的众人见他答允,纷纷松了一口气,相互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有得意,也有鄙夷。
毕竟是让庶出的子弟当了族长,多少心里不服。
然而,在目下这样的危急局面里,拥立一名当权受宠的族长、却是当务之急。
“娘!娘!”明茉凄惨地叫着,在满地尸首里翻检。
季航转过脸去,目不忍视。
“族长,”赢姑看着尸体堆里的少女,声音阴冷,“斩草要除根。
” “闭嘴。
”他握紧了手里的军刀,霍然回身,冷冷,“不需要你们来教族长该如何做——都退下,晚上掌灯时分来大厅上议事!” 赢姑看了这个青年人片刻,唇角付出一丝冷笑:“是。
” 在所有人退去后,季航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荡漾着的一池血水,忽然间只觉的一口气堵在胸臆之中,一声长啸,挥刀喀喇喇击碎了大片的栏杆。
“杀吧,杀吧!”他低声冷笑,“父子相残,兄弟反目,都给我杀个痛快吧!” 高台下,明茉在尸堆中遍寻不见,忽地扑到池边从水里捞起一件染血的紫纱衣,哀哀哭泣。
季航远远看着,忽地叹了口气——可怜这个天之骄女、十大门阀里尊贵的明茉小姐,一夜之间便成了比铁城贱民还不如的孤儿。
或许,少将说得对:是该尽早把她送离这个帝都了……如今只晚了片刻,便令她成为了孤儿,再拖延下去、只怕只会更糟。
黑色的水底,血在无声的蔓延,宛如鲜红的丝带一路蜿蜒。
从碧波池底下不足二尺宽的泻水口挣扎游出,潜行的鲛人少年抱着贵妇人的腰,竭尽全力地游着,从帝都那一场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杀中逃脱。
这条水路,是潜伏在巫姑府上的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打通的,另一端海魂川驿站相连,辗转可以通往格林沁荒原的芦湄——这原本是不再指望族人和组织,也不再相信任何人之后,他给自己留下的唯一后路。
——却没有想到,在某一日真的离开时,竟不是孤身一人。
凌在水底潜行。
多年的声色犬马生活消磨了昔年作为战士的力量,只觉得出口处那一点隐约的白光是如此遥远,似乎永远也无法靠近。
每游一段路,他就停下来,在水中俯身吻上女人苍白的唇,将气渡到她胸臆里。
昏迷的人没有睁开眼,手指痉挛地抓着他的衣襟,将头紧紧贴在他胸口,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无助和惊惧,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模样。
半生鞍上、半生枕上。
他的人生动荡而混乱,交织着自由、痛苦和欲望——如今,这一切过往都在一场大难中如尘土簌簌而落,将所有华丽的金粉剥落殆尽。
洗净铅华的他们,竟然还可以同归。
他无声地叹息,将她更紧地搂住——多少恩怨如潮,一时去尽。
大乱之后,两人都成了无国无家的人,再也没有身份的区别、种族的隔阂。
就如提前站到了神的面前一样,两个灵魂平等而坦然的对望,抛去了所有世俗的顾忌。
水底幽暗而冰冷,手足因为长时间的划水而软弱无力。
眼前忽然出现了幻影——那一片青青的碧草,繁华盛开的沼泽,水鸟和飞鱼栖息的天国。
宛如梦幻,召唤着他前去。
格林沁荒原的芦湄……他童年时代曾经居住过的美丽桃源。
凌极力地在水中往前游去,然而被破身成腿后、鲛人的水下潜游能力大大下降,负伤的他抱着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身形也开始渐渐沉重。
那一点白光,始终在遥不可及的前方。
会死在这里么?血从他的脖子上不断的沁出,他的动作渐渐失去了力气。
凌下意识地划水,手却始终抱紧了身边的人,不肯松开丝毫。
他们如同藤蔓般在黑暗的水底纠结缠绕,生死不离——蓝色的长发混和着女子金色的秀发,宛如黑暗里盛开的两朵美丽的花。
眼前那一点白色的光,终于慢慢变大、慢慢变大…… 在浮出水面的瞬间,他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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