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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 十五、神魔俱灭(5/5)

” 虚空里的声音停止了,仿佛霍然转头审视着发话者。

“卑鄙么?呵。

”星尊帝低低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新海皇,你可真像纯煌哪,难怪后土的佩带者会被你吸引——只是,你的心却是黑的,和纯煌完全相反。

否则,方才魔怎么可能引诱出你心底里潜藏的‘恶’呢? “小心啊……新海皇!它能诱惑你第一次,就能诱惑你第二次。

只要你活着一天,那种恶就会如影随形——而你,总不能每次都像这一次一样的侥幸。

” “所以,你注定毕生孤独。

” 苏摩悚然一惊,眼睛里的光芒由盛转弱,仿佛无法克制体内的某种衰竭,靠着柱子,交叉在胸口的双手起了难以觉察的颤栗,仿佛是怕冷似的抱紧。

长夜将逝,天光转亮,微微苍白的光穿过了神庙破败的窗、投了进来。

笼罩着神庙的金色光芒终于消退了,黎明前的晨曦里,这座原本高不可攀、光芒四射的最高殿堂露出了真容:颓败而空洞,仿佛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风透入,有呼啸的声音。

白璎忽然间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仿佛短短的一夜后,自己就在这个神庙里渡过了千年的时间。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因为情绪的极度不稳定而全身颤抖—— 虚空里那个看不见的人,是她的始祖、是整个空桑的开创者,绵延了七千年的王朝辉煌全,仰赖他昔年的文治武功;然而,这个人,同时却也是灭亡了整个空桑的罪魁祸首!在他的手里,凝聚了无数空桑人的血,包括她的整个家族。

面对着这个七千年前的传奇,她应该拔剑相向,还是应该上前拜见? “我恨你。

”最终,她霍然站起,对着虚空一字一字开口。

女神微微一惊,纯黑的眼眸看了过来,落到了千年后的血裔身上。

“我恨你!”白璎握着光剑,定定看着虚空,再度重复了一次,语音里已经带了一丝哽咽,“你……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一念之间便想颠覆天地,抹煞一切——你把空桑当作什么了?把这百万的苍生当作什么了?只不过你博弈里的一颗棋子么!凭什么!” 她忽然动了——只是一瞬间,白影便已经掠过,一剑狠狠斩落! “我恨你!”仿佛内心长久克制的情绪终于汹涌而出,白璎一剑接着一剑斩落,眼里带着雪亮的光,气息平甫,眼里有泪水长划而下。

靠着柱子休息的苏摩怔了一下,想要上前阻拦,却发现虚空里的人根本没有反击。

光剑如同闪电,一次次的割裂黑暗。

黑暗的神庙里,白衣少女持剑当空飞舞,面容上镌刻着愤怒和反抗。

他一时间有些失神:很多很多年来,他从未在这个温柔顺从的太子妃脸上看到过如此激烈的表情。

原来,她心底亦有这样的不甘。

“不,白之一族的少女啊……我并不是神魔,也不是什么棋手,”在她筋疲力尽的时候,虚空里那个声音打破了沉默,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宿命和光阴的囚徒。

” “但是,我却希望你们能从中逃脱。

” 黎明到来前,神庙里那一场神魔的聚首也已经接近尾声。

“我必须走了,阿薇。

”长久的沉默后,虚空里那个声音叹息,虽有不舍,却亦淡然,“时间已经用完了——我必须去往北方尽头的黄泉,转生彼岸。

” “要去归墟了么?”白薇皇后静静开口,并无不舍。

云荒之外,沧海云浮。

有东西南北四海,或分七海:西方苍茫海、棋盘海;东方星宿海、斑斓海;南方碧落海、红莲海;以及北方从极冰渊。

七海之间,棋布幽溟;七海之外,又有归墟。

传说归墟在海天相交之际,虚无飘渺之间,是天上地下所有水流的最终汇聚之处。

不单是江河湖海中的水,竟连那天上的银河之水,也灌入其中。

但归墟却不因水多而溢,亦不因水少而枯,无穷无尽,无始无终。

上有轩辕丘,乃上古神人的葬身之地。

那些力量凌驾于尘世的灵魂,在死后并不需要经过云荒最北的黄泉而转入幽冥,在死后三魂七魄便直接去往极北之处的归墟,然后在海天尽头获得新生。

“我和你同去。

”白薇皇后忽地微微一笑,女神像在一瞬崩裂。

无数的碎屑中,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从塑像里浮了出来,澄澈无比。

“你怎可与我同去。

”星尊帝苦笑,“我一生杀戮过重,在归墟将有长达百年的炼狱时间。

而你毕生高洁,魂魄消解后便会立刻转生彼岸,获得圆满来世——无论生还是死,我们毕竟不是一路人。

” “我当然要和你同去。

”那双眼睛宁静坚定,不容置疑,“无论是哪里。

” 仿佛有些意外,虚空里的人长久沉默下去。

这个云荒白族的女子从孩童时代就和他相识,少女时代与他相爱,成年后嫁给了他。

然后,和他一起征战四方,开创新的王朝——他自视甚高,心里一直藏着凡人不能理解的雄心和霸图,按照自己的想法一路走下去,不顾身侧的人是否能够跟得上。

到最后,和他并肩站在颠峰之上的、便只有她。

他是云浮翼族,凌驾于云荒一切种族之上的生命体,以超出大地上人类的智慧俯瞰着云荒上的芸芸众生——包括她在内。

却未想到、这一点暗藏的本心,难以消弭的自傲和对苍生的睥睨,却成了日后魔物附身的起源之点。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追随他的——所以在那一日,发现她居然敢置疑、反抗他时,才有这样出乎意料的愤怒和暴烈的手段。

然而,没有想到在千年之后,当一切就要彻底终结时,那个曾毫不犹豫背离的人,却在最后选择了回归于他的身侧。

“不必。

”他终于开口,声音冷涩,“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

” 虚空里的那双明亮眼睛阖了一下,露出了解的微笑表情——那么多年了,他还是那样的骄傲:“阿琅,不要赌气……天地如此辽远,时空如此寂寞,我们都不要再留下彼此一个人。

” 那句话柔和而坚定,仿如誓言,字字入骨。

他忽然觉得心里刺痛,再难言表。

从云浮城下来有多久了?九千年?一万年?拥有着和大地上民族完全不同的漫长生命,他在云荒上生生世世的流浪,一心一意只为获取更多的力量,得窥天道。

一路走来,他从不在意身侧的一切:因为对云浮翼族长达万年的生命来说,这个大陆上的一切都太过于短暂,宛如蜉蝣夕颜,朝生暮死,朝开暮凋。

他一直都是孤独的旅人,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流浪。

只有在夜晚仰望星空时,才会冥冥中感觉虚空里有俯视的眼睛——提醒他万仞高空上,有着他永远无法回去的故国。

然而,在几千年的流浪后,他却遇到了她。

当时,他化身为一个普通少年、追随着一个空桑老星象师学习术法,来到了望海郡的豪门白家。

那个白族的孩子是如此的美丽聪明,宛如一颗清晨的露水,在一眼看到她时,就惊觉了这个孩子的与众不同。

在白家待满了三年后,他选择了留下——虽然那个年老的星象师已经再也没有新东西可以教他。

但他以学徒的身份随着师父留在了白家,过起了一个普通少年的生活。

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从八岁到十八岁。

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云荒人从孩童成长为少女,然而那段时间对云浮翼族来说却不过是一瞬的光阴。

他凝望着她的成长,宛如看着一朵花的开放,目不转睛,生怕一眨眼、它便会凋零成泥。

十年里,他并不是没有试图让自己离开,但每一次最终却还是在她的明眸下颓然放弃。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她吸引,或许是因为她经常和他一起仰望星空——从孩童时期开始就是如此。

那样的静默夜色里,天籁和星野之下,天地如此辽远,时空如此苍茫,一切生命在此刻都显得渺小短促——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身侧的人和自己是对等的,她的生命与他同样的美丽、同样的绚烂,而不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朝开暮凋的残花。

记得某一天夜里,她与他坐在一望无际的草坡上,仰头看着漫天的星辰,忽然说:阿琅,你看,那两颗靠得最近星星就是我和你呢。

他微微的笑了,温和地叹息,眼睛里有着和外貌不相称的沧桑和洞察:阿薇,你可曾知道?即便是看上去最近的两颗星辰,它们之间也间隔着毕生无法抵达的距离。

然而,在下一个瞬间她就侧过身来拥抱了他,令他猝及不妨。

你看,她笑着说,怎么会毕生无法抵达呢?只是一个伸手的距离呢! 他忽然间就怔住了。

她说话时的呼吸吹拂在他耳畔,带着温热的、活泼的气息——那是绽放的、鲜活的生命,和他上千年来枯寂平静的苦修生活截然不同。

自己……真的是“活着”的么? 在遇到她之前,自己真的是活着的么?为什么千年之后,他完全记不起那些岁月里自己都做过些什么,而所有残留的记忆、都开始于与她相遇之后? 很久很久了……七千年,漫长的时光几乎将昔年所有记忆磨灭。

昔时的种种雄心壮志、霸图伟业如今都已经黯淡无光,在光阴和宿命打造的囚笼中,他一直不曾停止过抗争,试图逆流而上,让天地回复到鸿蒙最初。

然而,唯独不能忘记的、便是初见时的那一点刺痛和悸动。

“阿琅,天地如此辽远,时空如此寂寞,我又怎会再度留下你一个人。

” 千年如风过耳,最终留下的,只有她的最后一句话。

神庙里忽然没有了声响。

不知是不是幻觉,白璎听到了虚空中仿佛有簌簌的声响,宛如无形中有泪水溅落。

然而,不等她分辩出真假,凭空起了一阵清风,神庙里千重帷幕一齐翻卷,向着北方悄然逝去。

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消失。

“白薇皇后!”急切间,她脱口惊呼,不舍,“可是,空桑……” “天佑空桑。

”虚空里,远远送来一声低语,“我的孩子,希望你们幸福。

” 天地终于都寂静了,神魔俱灭,长夜逝去。

外面持续了一夜的激烈战火终于渐渐平息,苍白的天光从四周透了进来,被重重的帘幕阻隔,显得黯淡而遥远。

一地的碎屑随风起舞——那,还是神与魔的残骸。

天上地下,俱归寂灭。

“苏摩。

”白璎站在破败的神庙里,在长久的失神后喃喃,“他们死了。

” 身后没有回答。

她愕然回头,眼神忽然间凝固了,呼吸中止了片刻,继而发出了一声惊呼:“苏摩!” ——身后的同伴不知何时已经靠着柱子滑落,毫无生气的委顿在地。

一直交叉抱在胸前的双手散开了,衣襟上赫然露出大片的血迹,胸口巨大的创口显露出来,令人毛骨悚然。

他……他什么时候受了伤?方才他根本没和魔直接交手,怎么会受了伤! “苏摩!”她冲过去,俯身他从地上抱起,急促的唤着,“苏摩!你怎么了?” 苏摩没有回答,伸手攀着垂落的经幔,似是极力想挣扎着站起,然而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苍白的手伸向虚空,到一半就颓然垂落。

白璎骇然抬头,发现他靠过的柱子上、赫然留下一道殷红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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