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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玉劫(5/5)

没听过贼喊捉贼的!” 老侯急得蹦高儿:“我是贼?我是贼?” 侯嫂扑通坐在地下,一把鼻涕一把泪,手拍得砖地啪啪响:“太太!您这可是屈了他呀,他可没把您搁错了地方啊!我们一家七口吃着您、喝着您,他再浑也不能带头偷您的东西啊……在您这儿住着,戒指儿能往哪儿藏啊……” “那谁知道?”韩太太看他们夫妻俩的那种紧锣密鼓一唱一和的样儿,更觉可疑,“只要有这个心,哪儿不能藏?一只戒指儿又不用车拉船载的!” “您翻!您翻!”老侯像疯了似的踉踉跄跄往南房跑,把箱子、柜子、包袱、被窝都往外扔,“您翻!您翻!” 侯家的三个小子两个丫头一直吓得不敢出声儿,这会儿一看炸了窝,哭着叫着去拦老侯:“爸!这是干吗?这是干吗?……” “不过了,不过了!”老侯一边扔,一边直着嗓子嚷,“姓侯的两袖清风,不背这样的黑锅!” 姑妈慌得丢了那一头儿,又来劝这一头儿:“老侯,不能这么信性儿地闹腾,有话慢慢儿地跟太太说,啊?” “说?还说什么呀!我跟着韩先生十几年,不敢说功劳也有苦劳,账目上没出过丁点儿差错,到头来谁能料到这一步?”老侯扔掉手里的东西,仰天长叹,“韩先生!老侯没有对不起您的地方!您可别怪我不等您了!” “咳,咳,咳!”韩太太从里边追出来,“我可没说辞你!可你要走,我也不留你!可一样儿:账,咱得算清楚!” “算吧,算吧!”老侯嗓子哑哑的,像在渗血,“戒指儿不管是谁偷的,我赔您!该多少钱,给多少钱,我姓侯的人穷志不短!现钱不够,咱落上账,我就是砸锅卖铁、当牛做马,这辈子也还您!” 侯嫂哭天抢地地扑到韩太太跟前:“太太,您开恩,您可怜可怜我们娘儿几个吧!没有您的阴凉儿,我们可怎么活啊!” 老侯愤愤地踹了老婆一脚:“窝囊废,起来!走,咱走!” 五个孩子乱成一团,跺着脚:“不走,我们不走!” 老半天没人理会的天星泪汪汪地从藤萝架旁边跑到韩太太身边,拉着她的衣襟:“妈,不让哥哥姐姐走,我们还玩骑大马呢……” 韩太太抱起天星,脸贴着脸,“儿啊,妈盼着你长成个顶门立户的男子汉,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 “走了!走了!”老侯哑哑地吼着,不知是招呼他的老婆孩子,还是在向天边的韩子奇告别,“走了……” 姑妈哆哆嗦嗦地拦着老侯:“不成,哪儿能这么样儿走了呢?说过闹过就算完了,店里的买卖还得指着你呢!” 韩太太冷冷地说:“大姐,您这是干什么?让他走,没有鸡子儿,咱还做不了槽子糕了?” 老侯终于走了,他把半辈子的积蓄、老婆结婚时候的首饰,都顶了债,并且留给韩太太一张未清部分的账单,离开了奇珍斋,一家七口搬出了“博雅”宅。

韩太太消除了心中的隐患,出了一口恶气。

当侯嫂向她跪地求饶的时候,当她看着那给天星当马骑的孩子哭着走出大门的时候,她未尝没动过恻隐之心,但是,说出去的话,她不能收回,她必须以杀一儆百的手段给剩下的伙计们看看,在奇珍斋,到底谁是主人! 但是,韩太太万万没有料到,老侯的离去,动摇了奇珍斋的根基,和老侯一起跟着韩子奇创业的伙计们,愤愤不平:连老侯这样为奇珍斋立过汗马功劳的元老、忠心耿耿的“看家狗”她都不能容,我们还等什么好果子吃?他们前脚送走了老侯,后脚就联名向韩太太提出要“出号”,撂挑子不干了!看看你这个卸磨杀驴的老板娘怎么办?靠拉拢几个娘们儿家打麻将能糊弄住奇珍斋?有本事你就自个儿使吧! 蓝宝石!一颗象征着慈爱、诚实、谨慎和德高望重的蓝宝石不翼而飞,从而毁了整个奇珍斋! 无情的大轰炸还在继续。

伦敦上空浓重的冬雾和威斯敏斯特教堂的祈祷并没能阻挡住柏林派来的飞贼,它们昼伏夜出,每天都给这座古城留下新的烙印。

又一个黎明到来了,荒凉如圆明园遗迹的街道旁,救火车在喷射水柱,抢险队员在挖掘瓦砾中残存的生命,双层公共汽车像摸索着前进的瞎子,在弹坑之间小心地绕行,每天的路线都在“随机应变”。

千百名管子工弓着腰在抢修裸露着的煤气、自来水管道。

产科医院的地下室里,接生婆犹如炮兵似的戴起钢盔,迎接刻不容缓要诞生在战争中的婴儿。

地铁车站成了市民的避难所,夜夜都黑压压挤满了人,囚犯似的席地而卧。

天一亮,各自卷着毛毯,提着装了牙刷牙膏的小包,去解决肚子问题。

送牛奶的老头儿忠于职守,又赶着那匹幸而昨夜没被炸死的老马上路了。

邮差也又出动了,对写信有着特殊的偏爱的英国人并不因为轰炸而少写一点儿,反而由于亲友的阻隔和圣诞的即将来临,而使邮件大大增加,许多邮差不得不携带了太太来帮忙,头一天当助手,第二天就独当一面了。

轰炸也无法阻止商品的流通,商店门口排起了长队,店员在清扫了门前的碎玻璃和残砖烂瓦之后,还得耐心地用劫后幸存的货物打发购货欲旺盛的顾客。

许多人深为没有抢在十月一号开始征收“消费税”之前买足必备物品而惋惜,如今每购一物都要交货价三分之一的税,也只好拼命往前挤!闹市上冒出了许许多多的摊贩,卖那些在逃难时最有用的东西:电筒、电池、防毒面具。

银匠也在街头服务,卖的不是银首饰而是“脖饰”:像狗牌儿似的,上面为顾客刻上姓名,现卖现刻,这种生意一时颇为兴隆,买者无非是为了自己一旦被炸死便于被亲属认领尸首!还有做不花本钱的生意的:能说会道的吉卜赛流浪女人给那些惶惶然不知何日归天的人们看手相,预卜在这场大难之中的凶吉。

当然,还有乞丐,盲人音乐家激昂地拉着帕格尼尼的变奏曲《卡玛尼奥拉》,把这首在断头台上反暴政、争自由的名曲拉得悲悲切切,技巧是拙劣的,情感却是真挚的…… 亨特家的那座哥特式尖顶的红砖瓦小楼在晨雾中苏醒了。

连续几个月的轰炸,伦敦不知道被毁灭了多少建筑,死伤了多少人。

汽车被震上房顶;炸弹把九层楼房一穿到底;压在房梁下的母亲强撑着身躯保护着怀中的婴儿等待援救,连续十几个小时背脊不曾弯曲;刚刚举行了婚礼的夫妇跨出教堂门便双双血肉横飞……这些新闻都已是平淡无奇的。

而奇怪的倒是亨特家的这座百岁高龄的小楼竟然还没有轮上一颗炸弹,它只在无数次的哆嗦中甩掉了房顶的几块鳞甲,在饱经风霜的腰身上张开了几道裂纹,至今还挺立在东倒西歪的邻舍之间。

奥立佛几次动员全家都到地铁车站去过夜,沙蒙·亨特却懒得去,他半开玩笑地说这座房子有“灵”,上次大战就没倒,这次也可能挺得过去,实则是他认为躲避是盲目的,有的人就是在东奔西逃时送了命,倒不如干脆“听天由命”。

韩子奇也不肯走,这座房子里存着他从中国带来的珍贵收藏品。

中国人习惯于把宝贝藏在身边,而不愿存入银行的保险柜,何况现在哪儿都不保险了。

韩子奇要守着这些东西,他也不可能每天带着到地铁站去过夜,天明再搬回来。

他更不能丢下这些比性命还宝贵的东西去“逃命”。

最后的一致意见是把这些藏品,连同日用物品都搬到楼下的地下室去,大家夜晚都囚禁到地下,白天再出来放风。

只有把希望寄托于命运了,如果炸弹不把楼基下的厚水泥板敲碎,就别无所求了。

奥立佛以足够的耐心把地下室好好儿地布置了一番,弄了几张铁床,双层的,单层的——有人在做这种生意,把炸毁的破房中的钢筋拆下来,制成简易却牢固的床,专门卖给人们住防空壕时使用。

床上铺了垫子,罩了床单,把每个人的日用品都搬下来,地下室里倒也住得“舒适”。

平时大家难得这样挤在一起,临时避难的集体宿舍反而使人和人更加亲近了。

亨特照例是上床就呼呼大睡,韩子奇则常常彻夜难眠,睡不着的时候,就和梁冰玉谈中国,谈北平,故乡的一切都是那么难以忘怀,谈起来就更没有睡意。

这样的漫谈对于亨特太太和奥立佛都有极大的吸引力,像听《天方夜谭》似的,想象着那个神往而又陌生的国度,寄托着对祖先故土的深情。

奥立佛很快就习惯了并且迷上了这样的隐居生活,如果不是大轰炸的威胁,他怎么可能和梁小姐相距咫尺地躺在床上夜谈呢?他开始是静听,渐渐地就加入了议论,后来变成了各抒己见的讨论,议题又扩大,他给他们讲“亨特珠宝店”的百年历程,讲他为了经商在欧洲的游踪: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庞贝古城、日内瓦、海牙、巴黎……梁冰玉也听得入迷了,仿佛战争不存在了,她忘却一切烦恼,在世界游历……他们就这样打发漫漫长夜,无话不谈,却又小心地避开一个话题:爱情。

自从几个月前奥立佛向她敞开了心灵并且遭到了拒绝之后,就再也不提起这事儿,他的父母也没有觉察,似乎这两个年轻人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但她总觉得奥立佛是在克制自己的感情,奥立佛在身边的时候,她仍然可以感到一股被压抑的爱火在烘烤着她,但是奥立佛却不说,再也不说了。

他仍然像过去那样,经常从外边买来鲜花,插在梁冰玉床边的花瓶里,过去在房间里,现在在地下室,从没有间断。

梁冰玉的身边,总是有鲜花在开放。

梁冰玉不能不对奥立佛继续保持着戒备心理,她担心他会再次进攻,却又迟迟没有发生。

她没有想到奥立佛会真的让她安静,这安静又使她对奥立佛似乎怀着一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愧意,她不知道这又算是一种什么感情…… 夜尽了,天亮了,地下室铁床上的五个人都爬起来了,惺忪睡眼对望着,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幸运感:又活过了一天。

战乱时期也还没有丢掉那彬彬有礼的问候: “早上好,梁小姐、韩先生!” “早上好,亨特太太、亨特先生!” “早上好,奥立佛!” 好像刚刚从五湖四海汇拢来似的。

上楼去洗漱。

从地下室又回到人间,梁冰玉觉得比地下冷得多了。

扶着栏杆上楼的时候,脚下绊着了一个什么东西,叽哇一声,惊得她险些摔倒。

一看,是猫,亨特家的那只白猫。

奇怪的是竟有那么多猫,黄的、黧花的,大大小小五六只,都挤在楼梯上酣睡,一声惊叫,都醒了,乱哄哄叫起来,可怜巴巴地仰脸望着人。

“哪儿来的这么多猫?”她说。

“噢,噢,都是邻居家的!”亨特太太辨认着,“找不到主人,都跑到我这儿避难来了,上帝啊,这些可怜的生灵!” 梁冰玉顿时感到自己和那些猫也差不了多少,无处认家园,只有企求他人的庇护,猫儿也有这么强的求生的欲望! “都来吧,这些小可怜!”亨特太太抱起那只白猫,招呼着猫的伙伴们,“跟我来,我不能看着你们饿死!” 猫儿们都追着她往厨房跑去,亨特太太那慈爱的声调和她身上那种家庭主妇特有的气息,刺激了猫儿们的辘辘饥肠。

一家人洗漱完毕,都到客厅里来吃早饭。

亨特太太抱歉地请大家原谅,除了牛奶面包之外,她什么也拿不出来了,鸡蛋、牛肉都买不到。

谁也没有埋怨她,为了维持五口人的吃喝,她已经尽力了。

亨特太太表示,圣诞节一定要让大家吃好,她去想办法买火鸡,起码要买两只,圣诞吃一只,第二天“盒日”吃一只。

这已经是马上就到了的日子,没几天了。

沙蒙·亨特说仗打得这样儿还过什么圣诞,太太却说:“咦,圣诞怎么能不过?希特勒那个魔鬼恐怕也得过节吧!” 匆匆吃了早饭,奥立佛就要出门,他的“亨特珠宝店”虽然已经不再营业,贵重的货物都已搬进地下库房,但他仍然每天要到店里去,留守的店员也需要他去管,临时有什么紧急的事儿得他亲自处理。

梁冰玉正在喂猫,奥立佛从她身边走过,站住说:“梁小姐,你不想到街上看看节日前夕的景象吗?” 梁冰玉凄然一笑:“我不敢!废墟上的节日只能让人感到末日的来临吧?” “胆小鬼!末日不属于我们,人们都在准备过节呢,威斯敏斯特教堂在扎圣坛,剧院里还在演戏,地铁车站里也有唱诗班!”奥立佛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却不再勉强她,自己往外走去,到了客厅门口,又回过头来说:“我们在家里过圣诞吧!妈妈,需要我买点儿什么回来?” “什么也不用你买,这都是我的事儿,”亨特太太收拾着餐具说,“晚上要早点儿回来!” “那好,晚上见!梁小姐,你想吃点儿什么吗?我要不要买点儿水果?” “水果?这个季节还有什么水果?”梁冰玉不经意地说,“要是在北平,现在街上该卖糖炒栗子了。

” “栗子?我们这儿也有啊,但不是糖炒的,恐怕味道不如你们的好吃,”奥立佛调皮地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好歹买点儿来尝尝吧,聊胜于无。

晚上我们一边吃栗子,一边讲故事!对了,我还得给你带花儿来!” “买不到花儿了吧?” “找找看,能买到!冬天玫瑰也开花,鲜红鲜红的,像玛瑙!” 韩子奇又在仔细地阅读报纸,听他们这不着边际的闲扯,头也不抬地说:“你们的闲心太大了,不知道战争是无情的吗?”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应该珍惜生活!”奥立佛轻轻哼着《牧羊人夜间看守羊群》,出门去了,充满活力的双腿欢快地迈着大步,踏得地板咚咚响。

亨特太太出去采购,回来兴奋得了不得,因为她今天不知跑了多少路、费了多少周折,买到了两只火鸡和一篮子鸡蛋、牛肉、土豆、黄瓜,另外还有一瓶香槟酒、一瓶陈年“老窖”,“总算可以马马虎虎过圣诞了!”她说,那神情俨然是立了特等战功的英雄。

沙蒙·亨特对那瓶“老窖”垂涎欲滴,拿在手里,凑到鼻子跟前嗅着那酒香,对韩子奇说:“难得,难得,中国酒啊!韩先生,让我们一醉方休!” “您怎么忘了?我是不喝酒的。

”韩子奇歉意地笑笑。

“哦,对不起,那我只好独自享用了!”沙蒙·亨特收起了酒,回过头去朝妻子喊,“喂,亲爱的老太婆,把你的好东西奉献出来吧,今天吃一顿丰盛的晚餐!” “今天?离圣诞还有三天呢……” “还等什么圣诞?提前过节也是一样的!” “唉,真拿你没办法!”亨特太太妥协了,“好吧,我留出一部分过节,今天呢,也让大家吃个痛快!”她认真地盘算起来,“火鸡嘛,就做脆皮炸鸡好了;牛肉,最好是做牛扒……” “我给您做中国风味儿的牛肉怎么样?”从未下过厨房的梁冰玉也来了兴致。

“梁小姐也会做菜吗?”亨特太太有些不大相信,“我看你只知道读书!” “我也从来没吃过她做的菜,”韩子奇说,“在家里的时候,她是不干这些事儿的!” 梁冰玉笑笑:“让我试试吧,在这儿想找个比我强的中国厨师,也没有啊!”竟很自信。

于是兴致勃勃地跟着亨特太太进了厨房。

亨特太太的厨房里有一张很大的木案子,旁边挂着刀、铲子、勺子,还摆着一截短粗的圆木墩,切肉用的,倒很有中国餐馆里的大师傅的手艺案子那种味道。

梁冰玉把牛肉放在案子上,操刀选肉。

“煨牛肉在清真馆子里是一道宴席大菜,首先用料就很讲究,只选牛窝骨筋、弓扣眼、腱子头的地方,您看,这就够了。

”选好的肉洗净了,切成了一寸见方的方块,“佐料,佐料有吗?” “什么佐料?” “葱、姜、桂皮、大料、料酒、冰糖、酱油!” “桂皮、大料没有,冰糖也没有,只有蔗糖……” “行,那就凑合吧,您帮我把葱切成段,把姜切成小块……” 亨特太太成了她的助手,依照吩咐,忙了起来。

梁冰玉把切好的肉块放在温油中浸成金黄色,然后搁在锅里,加清水,没过牛肉,放在煤气灶上,“作料,快点儿!” 亨特太太忙不迭地把杂七杂八的段儿啊块儿啊都送过来,梁冰玉把葱、姜、蔗糖、料酒加到锅里,盖上盖儿,用旺火煮。

“哎,您这火不旺,还不如我们的煤球火!” “有什么办法?煤气管道不是这儿炸断了,就是那儿炸断了,要不是煤气公司天天抢修,我们连饭都吃不上呢,这几个月从来也没有旺火,总是这么蓝荧荧的,像一堆小蜡烛头……” “这就煮得慢了,好吧,让它慢慢儿地煨着吧,我们再做一个……再做一个牛肉扒吧!”梁冰玉放下锅,又回到案子上,选了一块瘦牛肉,洗净了,剔去筋,用刀拍扁,再把刀倒过来,用刀背“略钉儿”。

加上了料酒,切成寸把长的大骨牌块,铲进盘里,上面撒上胡椒面儿,然后使炒勺在温火上煎,一面又对亨特太太说:“您把洋葱头切成丝!” 亨特太太赶紧剥洋葱头,细细地切成丝,“梁小姐真有两下子呢!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好的手艺?” “您过奖了,”梁冰玉端着炒勺,煎着肉块,还没忘了翻动旁边锅里的煨牛肉,“其实我哪儿正式学过?都是看来的。

我家管做饭的大姐,原来是开餐馆的,她才真有手艺!她有个习惯,总爱一边做,一边说,好像别人都是她的学徒。

当时我还听得好笑呢,现在想学着做,倒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了,还得一边做,一边想该干吗干吗了。

嗯,我多少还记得一些,按照家里的做法,光牛肉就可以做出好几个花样儿!” “噢,这可太好了!想不到梁小姐有这样的本领,是我们的福气呀,我家奥立佛,最喜欢吃牛肉!” “等他回来,请他尝尝我的手艺吧!”梁冰玉说。

她隐隐觉得,自己正是为了让奥立佛高兴高兴,才有兴致做这番烹调的。

她心里总像是欠着他什么,许是欠着感情上的债吧?现在能为他做一点儿可口的菜,似乎多少也算一种弥补。

两个女人相处三年有余,还是第一次在厨房里合作,配合得非常默契,比比划划,说说笑笑,把每一道菜都当成一件工艺品去精心制作,似乎从中得到了莫大的享受。

繁复的烹饪花费了很长时间,四点钟喝下午茶的时候还没有完工,喝过了茶又继续做,这活儿一直干到黄昏时分…… 晚饭摆上来了,亨特太太做的脆皮炸鸡、土豆鸡蛋沙拉。

主要的成绩是梁冰玉的,她那煨牛肉端上来,颜色金黄又半透明,汤汁稠黏,闪着油光,冒着清香而微甜的诱人气息;牛肉扒紫红斑斓,鲜嫩滑润;干炸里脊,褐黄酥脆;葱爆肉片,红绿相间,香气扑鼻……摆满了亨特家的餐桌。

自从大轰炸开始,这样丰盛的饭菜就没有过了,而梁小姐亲自下厨,献出这些杰作,也是破天荒的事儿,连韩子奇都觉得吃惊,他没想到玉儿还有这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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