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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吓的差点哭起来,反倒是江琴镇定自若的指挥他倒车。
他还大睁着眼睛崇拜地问江琴怎么一点儿也不慌。
这里面的崇拜,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他推开门,外面飘飘洒洒的大雪溅了他一身。
我钻进驾驶座,调暗车里的灯。
他的头上,衣服上都沾满了雪。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我像个娘炮一样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抿着可乐。
手筋酸胀,骨节发麻。
饭盒上插着方便筷子,桌上的一次性杯子摆得满满当当,每一杯没喝完的酒里都扔着一两个烟头,像个没怎么成型的传销公司开大会,喝酒,自残,抽大麻,对不说人话的主任洗耳恭听,最后大家晕头晕脑地合唱《爱拼才会赢》,掌声轰轰响。
简意澄就是这种传销公司走下来的典范。
励志教科书。
就在20分钟之前,满屋子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着他点头哈腰,给他敬酒,叫他简爷,连烤的最大的那串鸡翅都留给他吃。
王东和徐欣带头向他请教成功经验,我都怀疑几个月之前他们把简意澄挤兑得眼泪汪汪的那些事是不是我记错了。
这房子是一年之前顾惊云带着大家胡吃海喝那座PartyHouse,浑身带着粉蒸排骨和劣质油烟味儿,烟雾报警器上还罩着大华超市的塑料袋。
简意澄36岁的男朋友把这房子从那个墨西哥女房东手里买来之后,他就恶狠狠地在这房子里迎来送往款待八方。
简直像土改之后的长工蹂躏地主的小老婆。
听人说顾惊云现在躲在一个留学生小区的客厅里。
没身份,没学校,胡楂儿比头发都长,配上把钢叉就是闰土,配上个坡姐就是张杰。
天天蹲在塑料布帘子后面喝大酒,唱歌。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这家伙从沃尔玛里买了一把汽枪,装上玻璃珠,对着纸壳子易拉罐突突突地扫射,报复社会。
有一天手欠,把隔壁老太太的玻璃打碎了,又赔了五六千美金,差点遣送回国。
听人说张伊泽和徐庆春养了条萨摩耶,叫澄澄。
听人说王东每天抽大麻抽得头昏脑胀,抓到个人就给他们放他和玛丽莲的不雅录像,活得跟澄澄一样。
听人说起学校里的姑娘,每到这个时候苏鹿和顾惊云那点儿破事总被他们津津乐道。
简意澄酒品不好,喝了两杯就上头,凑着热闹说苏鹿和顾惊云睡了觉之后,每天缠着他接她上课,早上7点的早课。
早晨敲门她都不应,不知道是不是在和顾惊云缠绵。
顾惊云有次对他抱怨,说这姑娘太能折腾,不如他善解人意。
他那时候正依偎在顾惊云怀里,让顾惊云给他喂寿司吃。
一听这话,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笑苏鹿还是在笑他。
坐在茶几上,地毯上的人眼神交换,好像是一堆清朝的落魄文人抠着脚,一边怀念着崇祯爷一边讲着秦淮八艳。
我总觉得苏鹿再怎么无聊,也不至于堕落到跟顾惊云睡觉。
所以在他抱怨早上敲门苏鹿不应的时候我接了一句,“可能是她从猫眼里往外看,没看到人。
以为外面闹鬼。
” 这话实在不应该说。
简意澄眨眨眼睛,面如秋水,绕着桌子走过来,弯下腰,“苏鹿一直都这样,”他柔软地抚摸着我的肩头,诡谲阴冷,笑靥如花,好像发现了一大只野生的接盘侠。
“她跟谁都好,跟谁都能上床。
我们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室友,我最知道。
你看看她,演得楚楚可怜,以为自己能骗到多少男人。
只有我们才能看出来谁是绿茶婊。
”又是这套鉴婊论,所有娱乐保健中心没人点钟的洗头小妹都能完整背诵,不知道真正的绿茶婊都哪儿去了,是不是都泡到绿茶里了。
简意澄翻着手机,给我看他修撰了多少年的四库全书。
那手机还是苏鹿当年送给他的,蓝得发腻,好像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雪糕,冻得整整齐齐。
手机里是他认识苏鹿第三天开始接连不断拍的照片。
苏鹿被喝醉的徐欣抱住。
苏鹿在圣诞节骤然亮起的灯光下牵着顾惊云的手。
苏鹿和我一起进了她的房间,她房间乱七八糟。
没人知道我们LOL二人黑开了半个晚上,十五连跪,每盘都有SB队友掉线,气得我直接删了游戏回家写作业。
这些玩意儿我在半年之前就看过。
简意澄挨了打,借我手机给警察打电话,我也是一时手欠。
从那之后我总提醒苏鹿小心简意澄。
万事小心。
这世道败落得越来越快。
她能活得这么明目张胆,本来就是个错误。
几罐汽酒的泡沫这时候全涌到我的脑子里,在每个细胞的缝隙里爆炸。
眼睛却越来越清明。
房间里太亮,月亮照不进来。
我看见四周喝着酒抽着大麻的闲人们渐渐围拢过来,他们长期困在小村里,闲得四肢发麻,阳痿早泄,表情呆滞,仇恨社会。
谁都想看看基佬这种珍奇的物种是怎么唧唧歪歪。
简意澄的手段实在太低。
都不够看的。
他真应该多看几集后宫《甄嬛传》。
“我早就和你说过,可以养狗,但是不能养疯了的母狗。
”简意澄在我身边气定神闲地坐稳,手指来回按着手机的按键,好像不把手机按出点什么毛病就誓不罢休似的,“你对人家好,人家可不领情。
前两天我还听她跟琴姐说你送她上课是没事儿找罪受闲得蛋疼,好像全世界都是傻×都要倒贴她,呵——” 我听够了,开始思考哪个角度能让我膝盖旁的桌角撞上简意澄的两片嘴唇,撞得血肉模糊。
这时候总有人行动比我快。
徐欣从房间的另一头踩过几个拦住他的醉鬼的脑袋,猛扑过来,撞飞四个杯子三个易拉罐,简意澄和桌子椅子扑成一堆。
“婊子,你答应我什么啦?说话跟放屁一样,你他妈真是个婊子,就不配拥有妈妈——”他刚把啤酒和黑方兑在一起灌了好几杯,口音好像嘴里含着一块滚烫的红烧肉。
风从大西洋往屋子里吹,把街上的法国梧桐,超市的彩旗,易拉罐,污浊的地毯,都翻成一半灰一半黑。
傻×娘们儿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酒和血的味道四处流淌。
“嘿,徐哥我不都是为了你嘛。
”简意澄的笑被掐在脸上,展不开也掉不下去,咳嗽几声,一身贱骨头和桌子椅子一起哗哗地响,“把她做过的那些事儿让别人都知道,假装成她的好朋友,再翻脸,让她伤心欲绝,跑去上吊,割腕,犯神经病,这不是咱们说好的事儿吗——” 这话又呛人又恶心,好像吞下了一整个月亮,冰从心血管往下滑,热吗胃酸从食道往上涌。
烟头和着啤酒的苦味儿让我干呕起来,从黑羽绒服和Dior包上踩过去,挤过拉架和把徐欣往简意澄身上推的人群,每个人都浑浊而生机勃勃,每个人都有粉蒸排骨和劣等油烟机的味儿。
徐欣几绺头发贴在额头上,没穿袜子,对着简意澄一脚一脚踢过去,好像掀了小贩摊儿的城管,存心要把他臭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被几个壮汉推推搡搡地掀翻在地上,“臭傻×,老子什么时候跟你说好了,”他喘着粗气,方言赖皮赖脸,翻了白眼像条死鱼。
“以后别让我听见你放屁。
以后少让我看见你。
×。
” “我靠就当我看错你了,我他妈结交的全是狗——”简意澄在一群人的脚丫子里扑腾,身材太娇小,想扶都找不着。
我把地上一块浸满了啤酒和汗渍的湿巾捡起来,蹲下去,掰开他的下颚,仔细地塞到他的嘴里。
“别叫了。
狗咬狗一嘴毛,好好擦擦。
”身后的人有站在桌上跳舞的,有趁机把拳头挥到徐欣脸上的,有跑到厨房抄起一把菜刀剁案板的。
简意澄歇斯底里地哭叫起来。
这场景比我来这儿之后所有的party加起来都让人想笑。
一口酸水涌上来,我差点吐在地毯上,站起身来,摸到厕所的门。
污浊的热气在身后弥散。
洗手液的气味往脸上扑过来。
灯光嗡的一声透出来,仿佛拉开冰柜,照亮血肉,冻住肺腑。
苏鹿这名字像是个魂儿一样飘了出去。
四海太平,天地清明。
这段日子我想起很多事情。
刚到美国时居无定所,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周末挤着公车到西雅图转一圈儿。
唐人街的厨师都商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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