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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祖庭风云(5/5)

绣的,第一次画眉也是她亲手所描;识的第一个字,唱的第一支曲,绣的第一朵花,绘的第一张画,无不来自那个女子。

从记事起,宁凝便将她当作亲生母亲,爱她敬她,撒娇弄痴,依偎说笑,牵手嬉戏;乃至于夜夜入梦,都能梦见她的样子…… “母女……仇人……”宁凝眼前发黑,喉间微微发甜,“我真要报仇么?杀了沈舟虚,只会惹她伤心,不杀沈舟虚,妈妈在天之灵又怎能安息?”想到这儿,她举目望天,白云深处似有一张笑脸,“妈妈……”一股甜美之意涌上心头,而只刹那,宁凝忽又发觉,那幻影赫然是商清影。

“我连妈妈的样子也不记得……”宁凝心中一阵茫然。

山风渐厉,吹得她衣裙飘举,恍若遗世仙子。

“与其这么为难,还不如死了……”这念头一闪而过,宁凝望着云海深处,心想纵身一跳,就能一了百了,可她心底深处,忽又掠过另一张面孔。

“陆渐……”宁凝依稀想起,自己奔跑之时,陆渐一直在身后叫喊,那时自己神志昏乱,什么顾不得了。

宁凝忽地慌乱起来,怨恨抛之脑后,掉转身形,狂奔下山。

下至山脚,忽见苏闻香快步走来,她心慌意乱,不问由来,扯住他就问:“你看见陆渐了吗?” 苏闻香见了宁凝,本是满脸喜色,听这一问,又流露出几分错愕,反问:“他没跟着你吗?”宁凝心一沉,急问详情,得知陆渐果然追赶自己。

宁凝深知他的病情,一时芳心大乱,拉着苏闻香四处寻找。

两人沿途交谈,宁凝又得知宁不空终于没和沈舟虚交手。

宁凝知道父亲退却全为自己,心中悲喜交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再问苏闻香来意,知道他奉命追踪姚晴,走到半途,担忧宁凝,于是闻香识途,一路追来。

宁凝感动之余,心中的矛盾又添了几分。

这么走走停停,二人经三祖寺向天生塔一路寻来,天可怜见,终于让他们找到了陆渐。

这其中的曲折,宁凝断不会向陆渐吐露,但见他容色枯槁,一日不见,似又消瘦许多,不由心中酸楚,想要为他拂拭面颊,可是手指方动,却又无力垂下。

陆渐见宁凝无恙,满心喜悦道:“宁姑娘,沈舟虚如此恶毒,将来必有报应。

你千万别因为这种恶人做出傻事。

” 宁凝心想你才傻呢,世上那么多恶人,又有几个得到报应的?想到这儿,悄悄看了陆渐一眼,双颊微微发烧。

苏闻香忽道:“凝儿,你找的人找到了,我也要去寻那姓姚的姑娘了,要不然,主人可不饶我。

”宁凝芳心微沉,转眼一看,陆渐果然露出专注神色,盯着苏闻香问:“姓姚的姑娘是谁?”苏闻香胸无城府,坦然道:“就是跳下山涧的那位,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 陆渐惨白的脸上涌起血色,拽住苏闻香道:“她在哪儿?快带我去。

”苏闻香道:“方才经过三祖寺,我嗅到了她的气味。

奇怪,她一个女孩儿家,居然躲在和尚庙里!” 陆渐心想姚晴曾经隐身青楼,躲在和尚庙中何足为怪。

一念及此,心神激荡,把宁凝忘在一边,握住苏闻香的手臂道:“苏先生,快带我找她去。

” 苏闻香稍一迟疑,当先引路。

陆渐紧随其后,走了二里,忽觉双腿沉重,跟不上苏闻香的步子,焦急间,一只手握住右腕,酥暖之意徐徐涌入,陆渐如浴春风,转头一瞧,宁凝神色冷清,抿嘴直视前方。

陆渐笑道:“多谢宁姑娘。

”宁凝咬咬嘴唇,眼角闪动泪光。

陆渐讶道:“你哭什么?”宁凝哼一声,别过头去。

陆渐莫名其妙,可也不好再问。

不多时,来到三祖寺外,忽听寺内喧哗,几个僧人退出寺门,其中两人腰腿间血肉模糊,大声呻吟不已。

陆渐奇道:“寺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僧见三人貌似香客,叫道:“快下山,寺里出了妖邪,正在藏经阁行凶呢!”他说话时,受伤的僧侣“啊哟、啊哟”连声惨叫。

陆渐大生义愤,忘了自身顽疾,快步奔向藏经阁。

将近阁楼,忽听人声如沸,远远望去,性明率领百余僧众手持棍棒枪矛,围着藏经阁大声齐念《般若波罗密心经》。

性觉站在众人之后,微露愁容,性智则气色颓败,由两个小沙弥搀扶。

陆渐见了二人,心中不胜鄙夷。

觉、智二人忽见陆渐,也是一愣,双双流露惊惶,不待陆渐说话,性觉已合十道:“檀越昨日不辞而别,老衲惶恐不胜。

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檀越量如大海,宽宥则个。

” 他这话不无讲和之意,陆渐虽觉这和尚阴险伪善,但关押自己时并未以武力相逼,比起性海更多一点儿良心,是以冷哼一声,也不说破。

二僧见状,略略松了一口气。

陆渐目视阁楼道:“上面真有妖邪害人?”性觉道:“这魔头藏在楼上,不时潜出盗窃茶点,性明师弟跟踪发觉,却被她行凶伤了好几名僧侣,更在阁楼四周布下邪术,人不能近。

” 性明念罢经文,召集众僧商议:“心悟,你带一队人手,从正面楼梯攻入,引开邪魔注意;心空,你带几个轻功了得的弟子,潜到附近屋顶破窗而入。

”心悟、心空应了,各率人手,分别行事。

心悟率数十名僧人手持兵刃,直冲阁楼。

还没冲近,土皮拱起,刷刷刷迸出几根粗藤,藤上尖刺密布,只一卷,就听两声惨叫,两名僧人跌倒在地,捂腿惨叫。

心悟眼见藤来,将身一纵,高高拔起,手中棍棒探出,撩那怪藤,那藤见风就长,藤上生藤,刺上生刺,须臾化为一张巨网,“呼”的一下,将心悟罩个正着。

心悟凄声惨叫,怦然落地,浑身血肉模糊,滚了两下就不动弹。

性明惊怒交迸,正想亲自冲上,忽听一声大响,却是心空撞破窗扇,冲入阁内,随即便听阁中传来呼喝打斗声。

楼前的怪藤忽生异变,“哧”的一下化为飞灰。

性明喜不自胜,提起棍棒跳入楼中,一时间,阁楼中乒乒乓乓,打斗更剧,忽听性明怒叫:“不是妖怪,是人。

”众僧听了,越发振奋,哄然涌入楼中。

突然间,楼头一道白影破窗而出,落向附近的屋檐。

性觉将身一晃,纵上房顶,一拳送出,正是“镇魔六绝”中的“一神拳”。

白衣人好容易脱身,一口真气已衰,忽觉拳风刚猛,不敢硬接,翻身落下屋顶。

“哪里走?”性觉运爪扣向白衣人肩头。

他身为一寺之主,修为冠绝本寺,这一招“雕龙爪”精奇刁钻,白衣人半空中无所凭借,眼看难避,不料身旁风声疾起,一条棍棒腾龙起蛟,嗖地刺向性觉。

性觉一侧身,大袖拂出,卷住木棒。

这一记“大梵幡”是六绝之一,碗口粗细的树木若被卷住,亦不免连根拔起。

性觉本想夺下木棒,不料袖棒相交,木棒忽生巧劲,虽然轻微,却恰到好处,带得性觉歪歪斜斜地横移尺许,“雕龙爪”顿时抓空。

性觉一惊,掉头望去,陆渐持棒高叫:“阿晴,快走。

”原来陆渐一见怪藤,猜到楼中人必是姚晴,只恨身子虚弱,无力分开人群。

忽见姚晴遁出楼外,性觉上前阻截,忙使“天劫驭兵法”,夺下一根棍棒点向性觉。

性觉举袖来拂,“天劫驭兵法”再度转动,拖动性觉身形,破了他的爪势。

姚晴乍见陆渐,面露喜色,纵身赶来。

性觉沉喝一声,方要出拳,忽觉脸面剧痛,如被火炙,顿时“啊呀”一声,捂着脸倒退几步,重重撞在性智的身上。

性智伤后无力,连着两个侍儿,被撞了个四脚朝天。

众僧见住持、长老吃亏,竞相上前扶持,姚晴趁机拉着陆渐奔出寺外,宁、苏二人也尾随其后。

奔出寺门,钻入一片山林,姚晴放开陆渐斥道:“你怎么来了?”这一阵狂奔,陆渐几乎窒息,剧咳一阵说道:“我……我来找你……”说罢定神打量。

数日不见,姚晴云鬟蓬乱,白衣鞋袜溅满泥污,看上去十分落魄。

陆渐不由暗暗叹息,心想她这些日子必定受尽艰辛,以至于无暇整饰容貌、更换衣衫了。

宁凝对姚晴闻名已久,此次初见,也不觉凝神打量,见她粗头乱服、不掩国色,宁凝虽是女子,也觉怦然心动,心想:“无怪陆渐对她痴心,她……她真是很美……” 姚晴见宁凝怔怔望着自己,目中神色复杂,不由疑云大起,问道:“陆渐,他们是谁?”陆渐道:“这位是宁凝宁姑娘,这位是苏闻香苏先生?” 姚晴流露警觉之色,冷哼道:“原来是天部劫奴,你们也是为祖师画像来的吗?”陆渐忙道:“阿晴,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姚晴冷笑一声,“宁不空、沙天洹想抓我,沈舟虚想抓我,左飞卿、虞照、仙碧,都想捉我……陆渐,你要抓我,趁早动手,我皱一下眉头就不姓姚……”说到这儿,眼里涌起融融泪光。

陆渐愣了一会儿,摇头说:“阿晴,你这么说,不如杀了我。

”姚晴冷笑道:“那你不是来抓我的?”陆渐瞪着她,面色涨红如血。

姚晴见他愠怒,语气稍软:“那好,你将这两人杀了,我便信你。

” “怎么成?”陆渐失声道,“宁姑娘是我的朋友。

” “朋友?”姚晴扫视二人,印证心中所想,冷冷道,“敢情你的朋友都是漂亮姑娘?”陆渐道:“你……你说什么?”姚晴冷笑道:“先是仙碧,如今又是什么宁姑娘,看不出你又蠢又笨,却是艳福齐天呢!” 她目如寒冰,声音更是冷淡,陆渐气得说不出话来,宁凝也听出弦外之音,她万念俱灰,无心久留,说道:“苏兄,走吧。

”苏闻香点点头,二人转身要走。

姚晴喝道:“想走么?没这么容易。

”陆渐深知姚晴的手段,心叫不妙,涌身一跃,扑了过去。

姚晴已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心神全在宁、苏二人身上,万不料到陆渐会来阻拦,只觉腰身一紧,被他牢牢抱住。

二人相识已久,陆渐始终谦谦守礼,这时姚晴措不及防,男子气息扑面而来,令她身子酥软,发动“土劲”也有不能。

陆渐大叫:“宁姑娘,苏先生,快走……” 宁凝回头瞧他一眼,面色苍白如死,忽地掉头飞奔。

姚晴望着二人去远,又气又急,身子却又软软的不听使唤,不觉心想:“这个臭小子,对我用了什么邪法?臭小子,臭小子……”多日来她迭遇大敌,枕戈待旦,心力交瘁。

明里不承认,暗里却无时不在想念陆渐,这时心愿得偿,不觉杀心顿去,疲惫渐生,再也提不起争强斗狠的心思,任由陆渐拥在怀里,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喃喃道:“臭小子,你还没死么……” 陆渐一愣,道:“我,我……”忽觉一阵腿软,傍着姚晴慢慢滑落,原来他情急之下用力太过,再度引发劫力,身子倍感空虚。

姚晴将他扶起,坐到一棵大树根旁,目视陆渐,只觉多日不见,他似乎越发虚弱,脸上的黑气仿佛消散,只剩下了一片虚空似的苍白。

姚晴见他这样子,心底涌起一股苦涩,望着陆渐不觉痴了。

“阿晴!”陆渐缓过一口气来,“宁姑娘救过我,你不能伤她的。

”姚晴盯着他,忽地紧咬朱唇,站起身来,快步向林子深处走去。

陆渐只当她恼恨自己放走宁、苏二人,心中大急,欲要挣起,却又无力,眼见她消失林中,不由叫道:“阿晴,别……别走……” 姚晴步子不停,径直向前。

陆渐心中委屈,一股酸热之气直冲双眼,冲口叫道:“阿晴,我快死啦……”多日来,这句话在他的心中响了千百遍,可是面对他人从不吐露,这会儿不知怎的,居然冲口而出,一声叫罢,眼泪已流了下来。

姚晴停下步子,林中寂静如死,偶尔微风吹叶,沙沙细响,一本无名小花随风摇曳,花瓣无声零落。

姚晴望着落花,肩头颤个不住,忽地伸袖拂面,转过身来,双眼盯着陆渐,似有极大恨意,一步步走了过来。

陆渐见她神色骇人,吃了一惊,不由说道:“阿晴,宁姑娘她救过我……”话音未落,姚晴抬起纤手,呼地刮向他的左颊。

陆渐眼见手来,浑忘躲闪,谁知那手来到颊边忽又停住,顿了顿,轻轻抚过他的面颊,暖意透入肌肤,叫人浑身酥软。

姚晴口唇颤抖,眸子渐渐蒙胧,右手落下,扣住陆渐的肩头,指甲入肉,陆渐眉头一颤,吸入一口冷气。

姚晴低了头,泪珠点点,在枯叶上留下淡淡的水迹。

刹那间,陆渐望着她,居然忘了肩头的刺痛,他深深怨恨自己,恨自己太傻太笨,不解这少女的心思。

姚晴慢慢抬头,双颊泪痕斑斑,眼神兀自倔强:“陆渐,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再提这个死字。

”陆渐见她近乎蛮横,正不知如何回答,姚晴忽地将他背起,快步而行。

陆渐道:“阿晴,你做什么?”姚晴一言不发,只是低头飞奔。

陆渐虚弱已极,伏在佳人背上,埋首秀发之间,幽香若有若无钻入鼻间,不由得心生绮念:“苏先生说阿晴身上有一种体香,十万人中也遇不上一个,难道说就是这个?”他不住翕张鼻翼,嗅那香气,心中盼望永远这样,嗅上一辈子才好。

姚晴心如乱麻,浑然不觉陆渐的异样心情,奔走片刻,遥见前方山坡上耸立一座茅草房屋,当即上前,推门而入。

房子废弃已久,姚晴将陆渐放下,低声说:“你在这儿等我,我一定带那救命法儿回来……”陆渐讶道:“救命,救谁?”姚晴望着他凄然一笑,向着那扇柴扉走去。

陆渐又叫一声:“你去哪儿?”姚晴默不做声,“砰”的一声,合上柴扉,小屋陷入了一团黑暗。

陆渐心生不祥,大叫姚晴的名字,叫声前后相叠,回荡屋宇之间。

过了一会儿,忽听“嘎吱”一声,柴户洞开。

陆渐猛可抬头,耀眼的强光中,一个身影若隐若现,陆渐冲口叫道:“阿晴……” “哈。

”来人大笑,“怎么,又把姚大美人弄丢了?”陆渐身形陡震,恍惚间,只见谷缜笑吟吟地踱入房中,眉飞色舞,神采照人。

陆渐不由睁大双眼,谷缜笑道:“你死盯着我做什么?”陆渐望着他语塞半晌,喃喃道:“你还活着啊?” “好家伙。

”谷缜啧啧道,“你敢咒我死了?”三两步走上来,揪起陆渐,狠狠一拳打在他肩头,不料牵动陆渐伤势,惹得他一阵咳嗽。

谷缜咦了一声,住手道:“你怎么了?”陆渐吐一口气,苦笑道:“我不碍事,你怎么来的?”谷缜望着他笑容渐收,眉间闪过一丝愁意,半晌说道:“我老远听见有人打喷嚏,特来瞧瞧。

” “打喷嚏?”陆渐大为不解。

谷缜笑道,“若不是打喷嚏,怎么‘阿嚏、阿嚏’的?”陆渐一愣,明白过来。

“阿晴”、“阿嚏”本是谐音,自己大叫“阿晴”,只怕外人听来,还当自己正打喷嚏。

陆渐本来愁绪满怀,这一下,也被逗得破颜而笑。

忽听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叫道:“谷缜,你在跟谁说话?”陆渐讶道:“还有人?”谷缜笑笑,点头道:“不但有人,还多得很!”陆渐一愣,越发迷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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