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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之上,密密麻麻,莫可胜数。
其时长云如阵,天风更急,月沉西陲,东方未明,沉沉夜色如铅似铁,低低压在城头。
天地间锣鼓喧天,喧闹夹着一缕海螺,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官军不耐久战,只一阵,便即败退,唯独俞大猷杀至外郭,方欲登上,忽觉迎面风起,一枪刺来。
他但觉有异,挥剑挑出,谁知这一枪劲力沉雄,沛然莫当。
俞大猷一剑未能挑开来枪,心中暗惊,闪身避过,定眼一瞧,来人身高不足五尺,八字眉,塌鼻梁,手中长枪有如烂银。
“足下也是倭人?”俞大猷口中说话,手中刷刷刷三剑,刺翻三人,身周倭寇惊惧不已,发一声喊,齐齐后退,势成圆阵,将俞大猷牢牢围住。
矮子望着俞大猷杀人,既不进击,也不后退,只徐徐说道:“我不是倭人!老将军请退,再进一步,只恐得罪。
” 俞大猷道:“足下高姓?”矮子道:“落魄之人,若提姓名,有辱祖宗。
”俞大猷皱眉道:“既知羞耻,为何还要助纣为虐?”矮子沉默时许,叹道:“没法子,一日为寇,终身为寇。
”俞大猷浓眉挑起,喝道:“既如此,出枪吧!” 矮子目光星闪,语气仍是不紧不慢:“老将军的剑法,一半出自武当太极剑,一半得自‘先天八剑’的震剑道。
将军天赋超群,融会二者,卓然成家,故而快若掣电,慢如抽丝,刚有乘龙之威,柔有随云之势。
但纵是如此,也胜不得区区这条长枪。
” 俞大猷瞧他见识过人,方才一枪更有宗师气象,如此人物投入倭寇,实在叫人费解。
正疑惑,忽听有人叫道:“樊老三,汪老让你杀个人,你也这样婆婆妈妈的?”声如洪钟,喊杀之声也掩盖不住。
俞大猷闻言心动:“你姓樊,莫不是‘幻神枪’樊家的传人?”矮子的神色越发愁苦,目光一闪,压低嗓子道:“将军快走”。
俞大猷一怔,忽听那洪亮的嗓音哈哈大笑:“没错,他就是‘幻童子’樊玉谦。
”俞大猷回头望去,身后一个胖汉,身高七尺,腰围却有五尺,手提一对硕大铜锤。
胖汉身边是一俊秀男子,面如傅粉,目光诡谲,左臂缠绕金链,连着一把金色巨镰。
谷缜远远看见,咦了一声,说道:“是他们?”陆渐奇道:“你认得他们?” “我不认得,却听说过。
”谷缜指点三人,“朱衣人叫‘金钩镰’,胖子叫‘铜瓜锤’,矮子叫‘点钢枪’,合称龙门三煞,名号俗气,却是北方巨寇,纵横无敌。
汪直请来这三个煞星,俞大猷怕是有难了……”说到这里,屋瓦轻响,谷缜转眼一瞧,身畔空空,陆渐人影已无。
谷缜甚是气恼,心中大骂蠢材,可骂了几句,定神细想,陆渐若是不去,倒也不似他的为人。
想着叹了口气,望着城下战场,思索其中胜负,只觉这一役无论谁胜,均是惨胜,对自己大大有利。
只不过汪直若胜,后果难以预料,如果趁胜退出,倒也罢了;但以如此死伤,换不来金珠宝货,这老狐狸不能服众,势必大权旁落,唯有大肆烧杀,方能出去倭人心中一口恶气。
谷缜越想越惊,心想沈舟虚若败,固然害苦了百姓;但若汪直败北,沈舟虚却又拣了莫大便宜;唯有二人同归于尽,方能称心如意。
正盘算着,谷缜忽有所觉,回头一看,楼顶不知何时来了一人,黑衣蒙面,静悄悄地立在屋脊后方。
谯楼的楼顶势成一个“人”字,以屋脊为界,谷缜在左,半坐半卧;蒙面人在右,半蹲半立。
故而谷缜瞧见了来人胸腹以上,蒙面人一则没料到楼顶有人,二则心系他处,居然没有看见谷缜。
明白此理,谷缜屏息凝神,按捺心跳,生恐心跳太快,被来人听出动静。
不一时,那人躬下身子,自背后卸下一支鸟铳,瞄准远处。
谷缜循着枪管看去,不觉一惊,铳口所指,正是沈舟虚。
蒙面人瞄了片时,向铳口灌入火药,用搠杖筑实,他双手沉稳,目光专注,凝视铳口,俨然忘我。
谷缜气不敢出,心想官军形势险恶,俞大猷又被困住,沈舟虚名为幕僚,实为统帅,他若一死,无人指挥,官军势必溃乱。
想到这儿,心中百味杂陈,忽见蒙面人筑药已毕,又灌入铅丸,再以搠杖夯实。
谷缜的嗓子一阵干涩,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心中似有一个声音高叫:“夺母之仇,不共戴天。
这人为你报仇,你感激他也来不及呢!哼,为谁担心,沈瘸子吗?你要么疯了,要么傻了!至于那些百姓,死呀活的又关你什么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商清影私奔时想过你吗?流浪江湖时,受人欺辱,又有谁可怜过你?你被关在狱岛,喝苦水,吃臭饭,暗无天日,又有谁理会过你?世人大多自私可恶,多死几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谷缜想到这儿,心下稍安,转眼再瞧,蒙面人已取出火绳,从容安好。
谷缜心头一紧,忽又想道:“就算我肯救沈瘸子,也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死了不打紧,我一身冤屈未雪,就算死了,也要背上天大的臭名……”想到这里,他抬眼望去,天边霞光微露一线,在如墨的云层中挣扎、扭动、渗透、侵蚀,渐渐亮若剑刃,划破沉沉夜空。
谷缜只觉一阵燥热,浑身汗出如浆,转眼一瞧,蒙面人已点燃火绳,蹲了下来,长长的铳管乌黑发亮。
谷缜的太阳穴突突乱跳,浑身血液好似冲到头顶,寻思道:“我真的傻了疯了,这种事有什么好想的?只消一下,沈瘸子完蛋大吉,我也大仇得报。
至于那些百姓,又与我有什么相干?既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妈,呸,又想那臭婆娘干吗?她怕是还在做梦呢……若是做梦,她会梦见什么,会梦着我么……”想到这里,谷缜心中烦乱,抬眼望去,火绳上一点红光急速下沉。
他的头脑忽地一热,心叫一声:“你姥姥的!”抓起一块瓦片,大喊一声“看招”,向蒙面人嗖地掷去。
俞大猷环顾三人,拈须大笑:“好啊,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金钩镰阴笑道:“俞老将军一代名将,剑道宗师,一个人服侍,岂不过于怠慢?” 俞大猷仰天大笑,笑声未绝,精光闪动,“叮”的一声,长剑刺中巨镰。
俞大猷一击不中,身形忽转,长剑歪歪斜斜,顺势一带。
金钩镰虎口发热,巨镰竟被荡开,他生恐俞大猷趁虚而入,当即纵身后跃,谁知俞大猷并不追击,立地陡转,刷的一剑刺向铜瓜锤。
金铁交鸣,铜瓜锤的左锤间不容发地挡下来剑,大喝一声,右锤下击,正中剑身。
长剑“当啷”落地,俞大猷不进反退,一拳正中铜瓜锤的面门。
铜瓜锤一对铜锤尚在外门,登时倒飞出去,他不待摔倒,一个翻身,跳了起来,脸上红通通的,鼻血汹涌而出。
俞大猷足尖挑起长剑,把在掌中,微微一皱眉头。
方才三剑一拳,看似简单,实已用上了他平生的本事。
俞大猷惯经沙场,善于审敌,一见三人,瞧出金钩镰最弱,铜瓜锤次之,樊玉谦最强,是以依照兵法,先击弱敌,乘刚一剑,刺杀金钩镰,不中时,又使柔劲挑偏巨镰。
众人均以为他要趁虚刺入,谁知他出其不意,转而刺向铜瓜锤。
铜瓜锤却也了得,左锤挡剑,右锤砸剑,却不料也在俞大猷算中。
铜锤一落,俞大猷弃剑出拳,这一拳本是天柱山三祖寺的“一神拳法”,壮如牯牛,也是一拳毙之。
这几下融入兵法,奇诡莫测,本无不胜。
万不料铜瓜锤中了一拳,竟无大碍,伸手揩下鼻血,吐舌舔尽,古怪笑道:“很好,很好。
”他鼻子红肿,说话时瓮声瓮气。
金钩镰眯眼咧嘴,笑道:“老将军有所不知,我这二弟从小铜皮铁骨,最能挨打哩!”打字吐出,巨镰拦腰劈来,俞大猷举剑挑开,忽觉身侧风响,铜瓜锤面容狰狞,一锤扫至。
锤大力沉,俞大猷不便硬接,身如游龙,使开一轮快剑,势如狂风,专在巨镰、铜锤间觅隙抢攻。
二人不料他年过半百,还能使出如许快剑,心中大为凛然,手中兵刃上下遮拦,只守不攻,偏偏俞大猷的剑上带有太极圆劲,巨镰、铜锤又极沉重,被他顺势挑带,往往收势不住,若非两人相互救援,只怕顷刻之间,便有人步那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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