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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旁的阴影里,目光大多数时候被方昭质挡住,但也偶尔能看见杨剪的侧脸。
大概是老同学吧,一看就聊得很顺,那么多人吃薯条,蘸同一碟番茄酱,互相也不嫌弃。
灯泡是用一根长杆固定在桌子上的,被震得摇摇晃晃,杯子一声一声地碰,烤鸡披萨一样一样地送上来,笑声越来越密了,杨剪要数最安静的那位,不怎么吃东西,连话也不多,只是闷头喝酒。
“师兄最近比较郁闷啊——”李白听到方昭质的声音。
后来这位天天教育人健康生活的大医生也开始对瓶嘴灌了。
他显然不常碰这玩意儿,没喝几口就得吃东西往下压,桌对面的老同学还招来服务员,给他叫了橙汁。
后来方昭质突然拍桌子站起,冷不防摘了杨剪的眼镜,几乎要把人压在靠背上看他的眼睛,凑得好近,“我说,你上专科医院看看吧!”声音也好大。
他醉了吗。
李白的眼睛哭干了。
而杨剪好不容易逃脱,终于把师弟按在旁边趴桌上睡觉,擦了擦手,也没急着戴回自己那两片玻璃,居然开始抽烟了。
李白不再哭,开始冷笑。
他想杨剪必然已经忘记约定,更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或者不用去忘,只是不在乎,还真够拿得起放得下——他也有烟,他也开始抽。
多少天没碰这种味道了,七块五一包的红塔山尝起来非常差劲。
而杨剪的烟似乎很吸引人,还是南京吗,白烟袅袅的,勾得同桌其他几位也开始摸火机,都把方昭质给叫醒了。
也不知怎么起的哄,那人非但没阻止,反而从杨剪搁在手边的烟盒里抖出了一支,颤巍巍地叼住了。
“来来来给咱们方医生点上!”起哄还在继续,“剪哥麻利儿的,快!” 李白看到杨剪的左手,抬上了桌面,摊开了五指。
“还用什么火机啊,待会儿还你!你现在嘴里不就有一根?”有人把它推了回去。
方昭质则捂着脸仰面傻笑,杨剪好像也笑了,又好像在摇头,但他放在沙发背上的左臂的确抬高了些,绕到方昭质身后,把人往自己这边拢了拢,右手也的确把两指放在唇边,夹住那烟杆,转过肩膀,靠近方昭质正在发抖的烟尾。
烟,火,缠绕,吞噬。
光影美丽且暧昧。
然而刚一搭上,杨剪敛光的眉眼忽地就亮了,极亮,哪怕没有镜片的折射。
就好像盯住什么入神,但不是方昭质。
李白屏息,他能感觉到那眼神,今晚的第一次,擦过自己的身体,钉在自己脸上。
有一点生气,是吗。
可是气什么?气我和你一样言而无信地抽烟?那我不抽就好了。
我把它灭掉。
方昭质捂脸的手放下了,自然而然地搭上杨剪肩头,李白的大半支烟也垂落,他眼底的余光看见那点猩红划出的轨迹,彗星似的,带着细小的火星儿,最终落上自己的手背。
好疼!真的是疼吗?他终于又能疼了,不是针眼的麻木,不是刀口的氧,是疼!只有活着的人才能疼。
还不灭,还在烧,那就干脆按得更紧一点,直接按进去吧,融掉一块骨肉吧! 把自己的一部分烧成灰,能不能换来把讨厌的人烧死的机会?他早就想试试当烟灰缸了。
李白不动声色地和杨剪对视,这种感觉和大笑没有两样。
对面的那支烟终于点燃了,也就是几秒钟的事,但李白要用“终于”,他的烟也灭了。
同时杨剪也是大梦初醒的模样,居然推开了方昭质,从那人身上跨过去,撞得桌子都挪动,灯光疯狂地晃,他居然径直朝李白走来。
“别动!”他大声道,咬字异常清晰地,“再像以前那样跑,我不会追。
” 李白的步子没拔起来就硬生生被他自己按进了地底。
他困惑地眨动眼皮,觉得好奇怪,明明他才是守约更长的人,为什么弄得像被抓包的贼一样,杨剪靠近了,把他逼到墙角,不抓他的胳膊,不握他的手,只是拽上他的领子转身就走。
他就像条被提住了项圈的狗似的被杨剪拎上扶梯,往下,再往下,他们从玻璃楼里走出来了,走上广场了,真的走了好远,杨剪仍然是死寂的,不顾他的踉跄拖他下了最后几级台阶,挤过自行车和冬青的缝隙,把他丢在草地上。
接着杨剪自己也跪下了,骑着李白的腰,掐着他的脖子,眼睛张得大大的,气喘吁吁的。
“找我有事吗?”却只问出这么一句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李白再次在心里发出一声惊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一个冷漠的男人。
一个愤怒的男孩儿。
这样的人从额前落在他脸上的汗,是沙漠里的沸水,是眼镜蛇的毒液。
是喝还是不喝? 李白舔掉了唇边的那一滴。
“有事。
”他说,“我找你有事。
” 声音都被掐得放不开了,他却忽然笑了,毫不抵抗,只是缓缓地摇着头,后脑勺被草叶磨得刺痛,“我来告诉你,我当不了你的朋友,我来告诉你我失败了,完败。
” “我来,告诉你……”杨剪啊,杨老师啊,哥哥啊。
“我,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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