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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船第三天珍卿稍微有点晕船,就戴着黑色网纱帽子打着阳伞到甲板稍坐,回舱房时三哥走开了一会,说去跟厨师交代给她做轻淡饮食。
珍卿打开舱门的一瞬间,见一个青年男子紧走上来,打量包裹严实的她片刻,然后惊喜地问道:“珍卿,真的是你吗?你是回禹州探亲吗?陆先生是跟你同行吗?我是觉得刚才有个人像他。
” 已经从麻大念完博士的潘文绍,竟然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这里。
珍卿船上遇故交也颇高兴,潘文绍跟珍卿握了手一直寒暄询问,直到他身后的儒雅中年文士,以咳嗽声提醒才欣喜地介绍:“珍卿,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叔,应天军委会的参议何建昌先生。
” 珍卿微微讶异地看向此人,这位西装革履的东洋风格文士,竟是她神交已久的何建昌参议,她愣了片刻连忙跟何先生握手:“珍卿眼拙,竟不知是何先生,那年外子在应天蒙难,多亏先生事先示警。
阖家常思无以报答,不想今日不期而遇,实在有幸。
” 从餐厅回来的三哥正好听见,亦紧走几步来跟何先生握手,跟潘文绍的相见也很亲切,毕竟当初在波士顿就相识了。
这样深情厚谊的两位故旧,珍卿夫妇自是延进自家舱房叙话。
再过一个小时也该吃晚饭,三哥还是叫侍应送来果点待客,三哥给客人泡了上好的普洱。
四人在并不宽敞的舱房叙阔起来。
潘文绍毕业后得了普大的教职,他家人一直担心他的婚姻大事,他母亲在国内屡以病体相胁,要求他回国相亲并立刻结婚生子。
潘文绍也想在普大就职之前,回国看看阔别经年的亲友,他从加州坐的船经停了港岛,在港岛遇见在彼公干的表叔何先生,借了他表叔的光搭军用飞机到应天,又一起到海宁坐了瓦里良号回乡。
珍卿想到潘文绍路经港岛,说不定已经跟怡民见过面了,听他话意暂无回国发展之意,珍卿也无意掺和他和怡民的事,只是问了他工作上的事:“你除了在普大担任教职,还要继续做你的物理学研究。
恐怕,以后不会再轻易回国吧?” 潘文绍脸上是天真的学究气,认真地看着大家解释道:“整个中国都在准备战争,根本没有做研究的余地,我在国内靠自己的力量,连像样的实验室都没有,更何况配套的工业基础和科研环境,做纯粹的基础理论研究亦可,不过美国学术氛围还是更好。
我打算在美国再待两三年就回来,来日回国就算样样不尽人意,回来当个教书匠也于愿足矣。
” 理工科的东西三哥懂得多些,珍卿见多识广也可以插插话。
何先生只是撑着脸认真地听,珍卿作为主人给何先生续了两次茶,问何先生可觉得这种话题枯燥。
何参议摇摇头并没有多的情绪。
潘文绍忽然孩子气地笑起来,开启另一个话题:“珍卿,说起来,你跟我表叔的渊源早着呢!你才在睢县上启明学校那年,在街上救了个被拐的小妮,姓王,那是我的亲姑表妹,王家就是我何表叔的本家。
” 珍卿和三哥听得莫名其妙的,瞅瞅依旧默然微笑的何先生,听潘文绍兴致勃勃地解释:“我姑母嫁的是王家长子,你救的小妮儿是王家长子的孩子。
因为王老太太胞弟无子,就将王家次子过继给胞弟,我表叔这才随舅家姓了‘何’。
”珍卿和三哥看着何先生,不约而同地“噢”了一声。
原来珍卿救的王家小妮儿,是何建昌先生的亲侄女。
珍卿恍然大悟地看着何先生:“当年,爱莲娜·姚暗箭伤人,还多亏先生与我家示警,当年听明戈青先生转告先生之意,说是与晚辈还有一段渊源,晚辈冥思苦想,也不记得何时遇过先生,不想渊源竟在禹州乡中。
”何先生这才拊着手掌哈哈乐:“在下虽与易先生早有渊源,可惜始终缘悭一面,今日与贤伉俪不期而遇,自是天缘,甚感有幸。
” 珍卿和三哥自然连道客气。
他们感谢何参议当年援助之恩,本有心与这高明之士多交往,奈何何先生是应天军委会的高级参议,作为韩领袖留学东洋军校的同学,以极高的军事素养和深透的政治洞见,成为韩领袖身边简任机密的“智囊”。
韩领袖常乘专机到处巡视军政,甚至亲自督导麾下部队的武备作战,生恐别人阳奉阴违、架空他的权力,而韩领袖不便亲自出巡时,便赋予何参议代他巡视纠察之权,可见何参议所得荣宠之甚、信任之深。
今日才知与何参议有此渊源,无形间又对何参议更添一层亲切。
但对着应天当局这等权重人物,珍卿夫妇也不会以时政军机大放厥词。
何参议自然意会他们的审慎,反倒愈加欣赏韬晦谨慎的年轻人。
他们这样韬晦谨慎,有些话反而能跟他们一谈。
何参议这次在东南数省巡察军政,不过是代韩领袖巡下的例行公事,不必细说。
而公民、社会两党时隔多年再次精诚合作,有许多沟通、接洽、考察、评估的工作,何参议从鲁州探完亲将加入应天的中央考察团,往社会党根据地熊陵进行全面深入的考察,之后两党合作事务会越来越多。
合作事务越来越多好还是不好,何参议的态度也讳莫若深,他这种人物说话不会全都抛露,听者能够从中获得多少知识或者信息,端看你见识多深悟性多高。
潘文绍毕竟社会经验浅,想问题也简单一些,对两党精诚合作的局面备感欢欣鼓舞。
三哥便应景地附和一二,但绝不会讲任何与人把柄的话,在座四人反倒珍卿最是寡言。
何参议精明的眼内神光隐讳,审视这位名满天下的易宣元先生,觉得女流之辈的她颇不简单。
何参议生长于清末衰微之世,多年来不断颠扑求索的政治生涯,让他悟道一个无法言明的处世道理——在当下的乱世中国发生的任何事情,十分希望只能视作五分希望,五分希望也只能视作两分希望,两分希望便要视作几乎没有希望,真正到了全无希望的绝地时,反倒有了峰回路转的希望吧。
因此,两党合作共同对付民族的敌人,何参议虽然也抱着欣欣然期许之心,但他了解韩领袖和他领导的公民党,领袖与其徒众不会轻易放弃党派斗争的。
可他心里这种隐晦的思量,对着妻儿高堂尚且难以尽表,何况跟神交已久、相交不深的珍卿夫妇?而这个书生气重的表侄潘博士就更不好同他讲。
虽然有些话尚不能跟易先生夫妇深谈,但他也以为这“易先生”和“陆先生”智术品性绝佳,虽是身份有别倒也可加深交情。
跟品性高洁的富商学者交往,总比轻狡反复、唯利是视的党棍交往轻松。
珍卿为何参议知恩图报的人格感动,无形中对他是更多的敬重和亲切。
谈论着政治擦边的话题,珍卿问了个可能算敏感的问题:“现在军事飞机到处往来频繁,应天跟海宁也有前往鲁州的军机,先生怎么只身乘船,不怕路上遇到危险吗?”珍卿印象里的公民党高官,基本都是前拥后簇、围护重重,到一地方总有人员清场子,何参议这么简朴的还是头一遭见。
其实这位何参议面对东洋是主战派,现在主战派也面临被刺杀的危险。
何参议带着持重审慎的微笑说:“近来到处沟通联络事务多,我本要从应天先飞到禹州,可惜军机在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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