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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仍然留在她的眉梢嘴角。
萧峰大叫一声:“阿朱!”抱着她身子,向荒野中直奔。
雷声轰隆,大雨倾盆,他一会儿奔上山峰,一会儿又奔入了山谷,浑不知身在何处,脑海中一片混沌,竟似是成了一片空白。
雷声渐止,大雨仍下个不停。
东方现出黎明,天慢慢亮了。
萧峰已狂奔了两个多时辰,但他丝毫不知疲倦,只是想尽量折磨自己,只是想立刻死了,永远陪着阿朱。
他嘶声呼号,狂奔乱走,不知不觉间,忽然又回到了那青石桥上。
他喃喃说道:“我找段正淳去,找段正淳,叫他杀了我,给他女儿报仇。
”当下迈开大步,向小镜湖畔奔去。
不多时便到了湖边,萧峰大叫:“段正淳,我杀了你女儿,你来杀我啊,我决不还手,你快出来,来杀我。
”他横抱阿朱,站在方竹林前,等了片刻,林中寂然无声,无人出来。
他踏步入林,走到竹屋之前,踢开板门,走进屋去,叫道:“段正淳,你快来杀我!”屋中空荡荡的,竟一个人也没有。
他在厢房、后院各处寻了一遍,不但没见段正淳和他那些部属,连竹屋主人阮星竹和阿紫也都不在。
屋中用具陈设一如其旧,倒似是各人匆匆离去,仓猝间什么东西也不及携带。
他心道:“是了,阿紫带来了讯息,只道我还要杀她父亲报仇。
段正淳就算不肯逃,那姓阮的女人和他部属也必逼他远走高飞。
嘿嘿,我不是来杀你的,是要你杀我,要你杀我。
”又大叫了几声:“段正淳,段正淳!”声音远远传送出去,但听得疾风动竹,簌簌声响,却无半点人声。
小镜湖畔、方竹林中,寂然无人,萧峰似觉得天地间也只剩下了他一人。
自从阿朱断气之后,他从没片刻放下她身子,不知有多少次以真气内力输入她体内,只盼天可怜见,又像上次她受了玄慈方丈一掌那样,重伤不死。
但上次是玄慈方丈以大金刚掌力击在萧峰手中铜镜之上,阿朱不过波及受震,这次萧峰这一掌却是结结实实的打正在她胸口,如何还能活命?不论他输了多少内力过去,阿朱总是一动也不动。
他抱着阿朱,呆呆的坐在堂前,从早晨坐到午间,从午间又坐到了傍晚。
这时早已雨过天青,淡淡斜阳,照在他和阿朱的身上。
他在聚贤庄上受群雄围攻,虽然众叛亲离,情势险恶之极,却并未有丝毫气沮,这时自己亲手铸成了难以挽回的大错,越来越觉寂寞孤单,只觉再也不该活在世上了。
“阿朱代她父亲死了,我也不能再去找段正淳报仇。
我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丐帮的大业,当年的雄心壮志,都已不值得关怀。
我是契丹人,又能有什么大业雄心?” 走到后院,见墙角边放着一柄花锄,心想:“我便永远在这里陪着阿朱罢?”左手仍是抱着阿朱,说什么也舍不得放开她片刻,右手提起花锄,走到方竹林中,掘了一个坑,又掘了一个坑,两个土坑并列在一起。
心想:“她父母回来,多半要挖开坟来看个究竟。
须得在墓前竖上块牌子才是。
”折了一段方竹,剖而为二,到厨房中取厨刀削平了,走到西首厢房。
见桌上放着纸墨笔砚。
他将阿朱横放在膝头,研了墨,提起笔来,在一块竹片上写道:“契丹莽夫萧峰之墓”。
拿起另一块竹片,心下沉吟:“我写什么?‘萧门段夫人之墓’么?她虽和我有夫妇之约,却未成婚,至死仍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称她为‘夫人’,不亵渎她么?” 心下一时难决,抬起头来思量一会,目光所到之处,只见壁间悬着一张条幅,写得有好几行字,顺着看下去: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
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
相见时稀隔别多。
又春尽,奈愁何?” 他读书无多,所识的字颇为有限,但这阕词中没什么难字,看得出是一首风流艳词,好似说喝醉了酒含羞唱歌,怎样怎样,又说相会时刻少,分别时候多,心里发愁。
他含含糊糊的看去,也没心情去体会词中说些什么,随口茫茫然的读完,见下面又写着两行字道: “书少年游付竹妹补壁。
星眸竹腰相伴,不知天地岁月也。
大理段二醉后狂涂。
” 萧峰喃喃的道:“他倒快活。
星眸竹腰相伴,不知天地岁月也。
大理段二醉后狂涂。
大理段二,嗯,这是段正淳写给他情人阮星竹的,也就是阿朱她爹爹妈妈的风流事。
怎地堂而皇之的挂在这里,也不怕丑?啊,是了,这间屋子,段正淳的部属也不会进来。
” 当下也不再理会这个条幅,只想:“我在阿朱的墓碑上怎样写?”自知文字上的功夫太也粗浅,多想也想不出什么,便写了“阿朱之墓”四个字。
放下了笔,站起身来,要将竹牌插在坑前,先埋好了阿朱,然后自杀。
他转过身来,抱起阿朱身子,眼光又向壁上的条幅一瞥,蓦地里跳将起来,“啊哟”一声叫,大声道:“不对,不对,这件事不对!” 走近一步,再看条幅中的那几行字,只见字迹圆润,儒雅洒脱。
他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大声道:“那封信!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信上的字不是这样的,完全不同。
” 他只粗通文字,原是不会辨认笔迹,但这条幅上的字秀丽圆熟,间格整齐,那封信上的字却歪歪斜斜、瘦骨棱棱,一眼而知出于江湖武人之手。
两者的差别实在太大,任谁都看得出来。
他双眼睁得大大的,盯住了那条幅上的字,似乎要从这几行字中,寻觅出这中间隐藏着的大秘密、大阴谋。
他脑海中盘旋的,尽是那晚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所见到的那封书信,那封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
智光大师将信尾的署名撕下来吞入了肚中,令他无法知道写信之人是谁,但信上的字迹,却已深深印入他脑海之中,清楚之极。
写信之人,和写这张条幅的“大理段二”绝非一人,决无可疑。
但那信是不是“带头大哥”托旁人代写?他略一思索,便知决无可能。
段正淳能写这样一笔好字,当然是拿惯笔杆之人,要写信给汪帮主,谈论如此大事,岂有叫旁人代笔之理?而写一首风流艳词给自己情人,更无叫旁人代笔之理。
他越想疑窦越大,不住的想:“莫非那带头大哥不是段正淳?莫非这幅字不是段正淳写的?不对,不对,除了段正淳,怎能有第二个‘大理段二’写了这种风流诗词挂在此处?难道马夫人说的是假话?那也不会。
她和段正淳素不相识,一个地北,一个天南,一个是草莽匹夫的孀妇,一个是王公贵人,能有什么仇怨,会故意捏造假话来骗我。
” 他自从知道了“带头大哥”是段正淳后,心中的种种疑团本已一扫而空,所思虑的只是如何报仇而已,这时陡然见到了这个条幅,各种各样的疑团又涌上心头:“那封书信若不是段正淳写的,那么带头大哥便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却又是谁?马夫人为什么要说假话骗人,这中间有什么阴谋诡计?我打死阿朱,本是误杀,阿朱为我而死却是心甘情愿。
这么一来,她的不白之冤之上,再加上一层不白之冤。
我为什么不早些见到这个条幅?可是这条幅挂在厢房之中,我又怎能见到?倘若始终不见,我殉了阿朱而死,那也是一了百了,为什么偏偏早不见,迟不见,在我死前片刻又见到了?” 夕阳即将落山,最后的一片阳光正渐渐离开他脚背,忽听得小镜湖畔有两人朝着竹林走来。
这两人相距尚远,他凝神听去,辨出来者是两个女子,心道:“多半是阿紫和她妈妈来了。
嗯,我要问明段夫人,这幅字是不是段正淳写的。
她当然恨极我杀了阿朱,她一定要杀我,我……我……”他本来是要“决不还手”,但立时转念:“如果阿朱确是冤枉而死,杀死我爹爹、妈妈的另有其人,那么这大恶人身上又多负了一笔血债,又多了一条人命。
阿朱难道不是他害死的么?我若不报此仇,怎能轻易便死?” 只听得那两个女子渐行渐近,走进了竹林。
又过片刻,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听见了。
只听得一人道:“小心了,这贱人武功虽然不高,却是诡计多端。
”另一个年轻的女子道:“她只孤身一人,我娘儿俩总收拾得了她。
”那年纪较大的女子道:“别说话了,一上去便下杀手,不用迟疑。
”那少女道:“要是爹爹知道了……”那年长女子道:“哼,你还顾着你爹爹?”接着便没了话声。
但听得两人蹑足而行,一个向着大门走来,另一个走到了屋后,显是要前后夹攻。
萧峰颇为奇怪,想:“听口音这两人不是阮星竹和阿紫,但也是母女两个,要来杀一个孤身女子,嗯,多半是要杀阮星竹,而那少女的父亲却不赞成此事。
”这件事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再不理会,仍是怔怔的坐着出神。
过得半晌,呀的一声,有人推开板门,走了进来。
萧峰并不抬头,只见一双穿着黑鞋的纤脚走到他身前,相距约莫四尺,停住了步。
跟着旁边的窗门推开,跃进一个人来,站在他身旁,他听了那人纵跃之声,知道武功也不高强。
他仍不抬头,手中抱着阿朱,自管苦苦思索:“到底‘带头大哥’是不是段正淳?智光大师的言语中有什么古怪,徐长老有什么诡计?马夫人的话中有没有破绽?”当真是思涌如潮,心乱如麻。
只听得那年轻女子说道:“喂,你是谁?姓阮的那贱人呢?”她话声冷冷的,语调更是十分的无礼。
萧峰不加理会,只想着种种疑窦。
那年长女子道:“尊驾和阮星竹那贱人有什么瓜葛?这女子是谁?快快说来。
”萧峰仍是不理。
那年轻女子大声道:“你是聋子呢还是哑巴,怎地一声不响?”语气中已充满了怒意。
萧峰仍是不理,便如石像般坐着不动。
那年轻女子一跺脚,手中长剑一颤,剑刃震动,嗡嗡作响,剑尖斜对萧峰的太阳穴,相距不过数寸,喝道:“你再装傻,便给点苦头你吃吃。
” 萧峰于身外凶险,半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思量着种种解索不开的疑团。
那少女手臂向前一送,长剑刺出,在他头颈边寸许之旁擦了过去。
萧峰听明白剑势来路,不闪不避,浑若不知。
两个女子相顾惊诧。
那年轻女子道:“妈,这人莫非是个白痴?他抱着的这个姑娘好像死了。
”那妇人道:“他多半是装傻。
在这贱人家中,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先劈他一刀,再来拷打查问。
”话声甫毕,左手刀便向萧峰肩头砍了下去。
萧峰待得刀刃离他肩头尚有半尺,右手翻出,疾伸而前,两根手指抓住了刀背,那刀便如凝在半空,砍不下来。
他手指向前一送,刀柄撞中那妇人肩下要穴,登时令她动弹不得,顺手一抖,内力到处,拍的一声响,一柄钢刀断为两截。
他随手抛在地下,始终没抬头瞧那妇人。
那年轻女子见母亲被他制住,大惊之下,向后反跃,嗤嗤之声连响,七枝短箭连珠价向他射来。
萧峰拾起断刀,一一拍落,跟着手一挥,那断刀倒飞出去,拍的一声,刀柄撞在她腰间。
那年轻女子“啊”的一声叫,穴道正被撞中,身子也登时给定住了。
那妇人惊道:“你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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