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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激起百倍的好胜心。
虽然我们无数遍地长谈、磨和、挽救,甚至改变自身来迁就这段感情,但这一切,都持续到我放弃继承权为止——我没有野心,不够有手腕,和她梦想中的男人全然不同。
” 他沉默了很久,似在努力抑制情绪,而我的心亦转作黯然,“离婚后,我不是不消沉的,婚姻失败对再铁石心肠的男人亦是沉重打击。
可是在这消沉的日子里,我突然悟出一个道理——和你之间的道理:其实湘裙心里有谁并不重要,只要知道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在将来的某天,我们能够再次重逢,并看见你脸上流溢的微笑,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我默默仰头凝视着他,有静静的感动从体内流过。
四周荡漾着汩汩暖流,并逐渐将我包裹其中,我从不知安期对我的心思这么深——他的嗓音伴着茶水滚沸的声响,把整个春天都搅乱了。
“我爱湘裙,却不想打扰她——只想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呼吸同一种空气,拥有同一片空间,就已经觉得非常幸福,”他的眼睛陡然亮起来,“你知道么湘裙,待在伦敦的日子里,我觉得随时有奇迹发生:也许下个街口就能遇见你,也许商店门前我们擦身而过,也许我现在盘桓的地方,正是几分钟前,你曾经流连过的……有了牵挂,一切都不一样。
”灿烂的阳光,温暖的和风,飞鸟细碎的低鸣,教堂古老沉重的钟声回荡在远处。
我觉得静好无比,仿佛是一个故事的开始,也是它明亮的背景,“当初,翻尽整本《红楼梦》,我从没恨过那样一句话: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从窗格子透进来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安期的身上,给他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边,美轮美奂的五官,精致得不似在人间。
自上次表白之后,安期并未旧话重提。
我明白他的体贴,是想让我平静安稳,心理不生负担——的确,我刚自一场无望的爱情里出来,即使有勇气再次相信人,也得恢复了心力和胆量才行。
安期很有艺术天赋,小小的茶社,被他修缮得好像旧时江南的员外府:三明一暗的屋子,向南窗下栽着芭蕉与梨花。
阳光明媚的午后,院中掠过无声的杨花,羁绊在青砖地上,轻浅得连影子都没有。
内堂置着一具古琴,衬苫的雪白丝缎,有不易察觉的弹墨莲青。
我头天答应了再去看他,因为这是他母亲的忌日,意义格外不一样。
但是我还是去晚了,工作积压得太多,处理完毕已经日落西山。
我飞快赶奔店里——安期今天没有开张,屋内的灯黑着,静悄悄没有一丝人声。
我轻轻拉开门闩,正准备扬声呼唤,耳边忽听得悠扬的萧声,那萧声如行云流水,缠绵悱恻,让人闻之动容。
再凝神细听时,声音却弱了。
我只好循着乐曲一路走去,直到后院,躬身穿过月洞门,猛抬头,正看见得森森翠竹的白墙下,安期持萧如玉树临风。
他的脸颊被霞光映染,更像精雕细凿的大理石像——太美的事物,言语无法形容,我能做的只是安静欣赏。
此时突然一阵风过,吹得竹叶漱漱如雨,不知怎的倒惊起一只雀子,“唧”一声扑着翅飞过墙头。
我的目光顺着鸟儿,举头看到了天色——西斜日影里,一丝云彩也无,反衬得碧空湛蓝,仿佛一汪深潭静水,立即让人溺毙其中。
“湘裙来了多久?”安期放下乐器,含笑望着我。
我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顽皮地一笑,“若有人没见过神仙,我便让他来看看安期!” 安期对我宠溺地一笑,收起了洞箫,“还没吃饭吧?我做了点素斋,不如一起吃点。
” 在这安静的黄昏里,安期又同我说起他的母亲:他最后一次得知母亲的消息,由乡下的姐姐带来,母亲患了食道癌,晚期,什么也吃不下,瘦成一把骨头,现在赶回去,也许还能赶上最后一面。
他连哭泣和询问也顾不上,叫了两个司机,昼夜兼程快马加鞭,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忠厚的养父递过一个相框,里面镶着他十几岁时的相片,框架四周被抚摩得褪了色,“你妈病的时候,总把这个抱在胸前,后来不能动了,眼睁睁看着这个掉眼泪。
我们要打电话给你,她又发怒——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怕连累了你,她希望你出息……” 安期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喷薄而出,哀号的声音似一种兽,从他沉闷的胸腔里扩散而出。
回来的时候他大病一场,痊愈后性格淡泊了很多,每日只流连在生父的书房,翻一些古籍佛典读来解闷。
一日无意间在书架上发现线装旧书,正是自己寻觅已久的《洛神赋》,不由如获至宝。
正待拿到案头细看,却发现似有活页脱下,他急忙俯身去拾,突然惊呆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活页,而是几张发黄的旧照。
过时的黑白底子、质朴的手工上色,简单的灯光投影,都难以掩饰相中人那无法言说的美丽:五官玲珑绰约,大眼睛略略忧伤,神情似水如烟又难以捉摸……照片的一角,细小而流畅的,撰写着他母亲的名字——他从不知母亲竟如此年轻美丽过,他以为她生来便是灶台边声嘶力竭烟熏火燎的老母亲,时而悲情,时而慈爱。
“所以你可以想象,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是如此的惊艳——我爱上你,只用了一秒钟,比我自己察觉的时间还要短。
”安期哑声说,努力抑制无尽的悲苦,“你是那么地像我母亲,年轻时的母亲——不,你比我母亲本人还像她自己,你没有受过生活的污染,没有受过时间的折磨,像白莲花般美丽骄傲……如果可以,我真想用所有的爱情与尊严重塑你,将一切的内疚与喜悦奉献你,如同膜拜心中唯一的神……”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低至没有。
因为了解,故而悲悯,张爱玲说的。
我不了解安期,然还是悲悯了,无论对他不曾遇到的童年、少年、还是已呈将呈的青年、壮年,甚或从不可知的暮色老年。
“安期,我……”我不知如何启齿,亦不知如何安慰——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新月刚刚升起,忽明忽暗的流光透过纱帘打在他脸上,只见光影交错,我看不清他的目光。
安期,是不是当灾难无法逃避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镇定?我无意识地握住他的手,那样冰凉,好像当年的翩翩,我不由握得更深更紧。
他的呼吸忽然变乱,并渐渐急促起来,被我握住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片刻,他轻轻拥过我,抚弄我的头发,开始亲吻我的面庞——我从不知道亲吻可以表达那么复杂的情绪:强烈的渴望,卑微的祈求,深切的眷恋,无尽的怜惜……让我感觉如果我推开他,就是此时这个世上最残忍的人——我不禁轻轻回应。
过了许久,他才微微叹息,“昨夜,在梦里见到你了——原来,思念已这样入骨……” 只这一句,我便怔忡——一直以来,我就没什么安全感。
这种困扰刻入记忆,并深入骨髓,即使有人过问,我也无从说起。
别人总以为,我是个独立沉闷,疏于情谊的女子,时间长了,自己也这么以为起来。
但安期的一句话,却触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原来,被这样需要着。
微酸、微疼,微喜,还夹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种奇妙的感觉,在我心底发酵蔓延,像滚雪球似的,先是小小的,到后来,慢慢地越滚越大。
轰轰烈烈,在每根神经、每根血管中横冲直撞,最后“嘭”一声,在脑子里像烟花般爆炸、开花,洒下星星点点感动。
窗外像是起了微风,吹在那窗纱上,极薄半透的窗纱微微的鼓起,像是小孩子用嘴在那里呵着气。
我看那月影渐渐移近窗前,再过一会儿功夫,就要映在窗纱上,便轻轻走至窗前。
神秘的天穹上,伫立着无数星座:大熊、小熊、仙女、猎户、人马、天鹅、水瓶……闪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小王子说:“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间,你看着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
所有的星星上都好像开着花……” 那以后,我几乎每天下班都去找安期,甚而帮他招呼生意——这里白天是茶社,晚上就是酒吧。
靠近明档厨房有个外间,安期改成迥异的风格,用作电影放映室。
这里全用玻璃木墙搭建,四周摆放着密密匝匝的热带植物,呆久了,仿佛置身热情又寥落的南非。
闲下来的时候我在这里休息,灰褐色榉木家具,卡萨布兰卡吊扇,黑咖啡的焦苦,“罂粟”香水的薄甜,纵然客似云来,也有强烈的隔绝感。
有时候坐在一起看文艺片,握着彼此的手,安期精通的语言很多,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解释,第一次觉得时间的优裕。
我最喜欢的女影星是索菲·玛诺,她的《勇敢的心》我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一百遍,以至于每个细节每句台词都烂熟于胸。
最不能忘记她失去情人那个眼神:迷惘而明亮,痛苦而决绝,撕心裂肺且优美绝伦。
后来看法国的小成本电影,最吸引我是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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