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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廿二年•春•上海(1/5)

想尽所有的人,最后不得不是丹丹。

本是故意硬着心肠,头也不回。

只是,她在送火车的时候,没什么话说,挨挨延延,直到车要开了,还是没什么话说。

火车先响号,后开动,煤烟蓬蓬,她目送着自缓至急的车,带走了她心里的人。

丹丹一惊,王老公说过:“你将来的人,不是心里的人。

”她记起了——这无情的铁铸的怪物,我不信我不信。

她忽地狠狠地挥手,来不及了: “怀玉哥!你要回来!你不回来,我便去找你!” 太混杂了,在一片扰攘喧嚣中,这几句话儿不知他是听见还是听不见?也许她根本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说过千百遍,到底被风烟吞没了。

她追赶着,追赶着,直至火车义无反顾地消失掉。

是追赶这样的几句话么?是追赶一个失踪的人么?只那荷包在。

她怀着他的“魂”,如一块“玉”。

真的,莫非怀玉的名字,在这一生里,是为她而起的? 志高陪着丹丹回家去,丹丹把怀玉的魂带回家去。

一路上,只觉女萝无托,秋扇见捐。

志高亦因离愁,话更少。

他长大了,他的话越来越少。

怀玉就在这又窄又闷的车厢中,苦累地半睡半醒半喜半惊。

此番出来,班主洪声一早就跟他说好条件了,签了三年的关书,加了三倍份子钱。

跑码头时,先在上海打好关系,组这春和戏班,以“三头马车”作宣传:架子花脸李盛天、武生唐怀玉、花旦魏金宝——班主私下又好话说尽:“唐老板,要不碍在您师父,肯定给您挂头牌。

”现在班主跟他讲话,也是“您”,他唐怀玉可抖起来了。

不要紧,到底是师父嘛,他这样想。

然而也犯彪,到底长江后浪推前浪,到了上海,哈哈,还怕摆不开架势?火车轰隆轰隆的,说两天到,其实也要两天半。

一到上海,马上有接风的人。

呀,上海真是好样,好处说不尽,连人也特别地有派头。

一下车就见到了。

一个廿来岁的青年,单眼皮,有点吊梢,头发梳得雪亮,一丝不苟。

面孔刮得光光的,整张脸,文雅干净得带冷。

穿的是一身深灰色条子哔叽的西装,皮鞋漆亮照人。

怀玉留意到他背心口袋里必有一只扁平的表,因为表链就故意地挂在胸前。

一见洪班主,迎上来。

“一路辛苦了。

” “哪里。

我们一踏足上海,就倚仗你打点了。

” “好,先安顿好再说。

” 班主一一地介绍,然后上路。

虽那么地匆促,这人倒好像马上便记住了一众的特征和身份,一眼看穿底细似的。

史仲明,据说便是洪班主的一个远房亲戚。

这回南下上海等几个码头,因他是金先生的人,所以出来打点着。

看他跟洪声的客气,又不似亲戚,大概只是照例地应酬,他多半不过乃同乡的子侄,是班主为了攀附,给说成亲戚了。

因在外,又应该多拉点关系。

史仲明把他们安顿在宝善街。

宝善街是戏院林立的一个兴旺区,又称五马路。

中间一段有家酱园,唤作“正丰”,他们住的弄堂便在这一带——似乎跑码头的,大都被史先生如此照应着,这从四合院房屋蜕变过来的弄堂房子,便是艺人川流不息去一批来一批的一个宿舍。

他已经了解到,谁是角儿谁是龙套,心里有数,当下一一分配妥当。

东西两厢房,又分了前后厢,客堂后为扶梯,后面有灶披间。

上面还有较低的一个亭子间,客堂上层也有房子。

他们住的这弄堂已算新式,外形上参照了西式洋房,有小铁门、小花园。

比起北平的大杂院,无疑是门楣焕彩了。

虽不过寄人篱下来卖艺,倒是招呼周到的。

史仲明道:“我给你们地址,明天一早来我报馆拜会一下,再去见过金先生,等他发话。

”——金先生?听上去是个人物。

待他走后,洪班主议论:“史仲明倒真是有点‘小聪明’,他跟随金先生,我们不要得罪他。

” 原来史仲明不单是金先生的人,还是《立报》的人。

虽则不过在报上写点报道性的稿件,却有一定的地位——是因金先生面子的缘故,作为“喉舌”,《立报》自有好处。

而且这不算明买明卖。

听说过么?有个什么长官衔的闻人,妻妾发生艳闻了,读者最爱这些社会新闻,不过当事人害怕见报,便四出请托,金先生肯管了,派史仲明把它“扣”下,讲条件,讨价还价之后,总是拿到一万几千元。

除了孝敬先生之外,也给报馆打个招呼,说是原料不准确…… 金先生业务多,也需要各方的宣传,史仲明在报馆中,又非缠夹二先生,门坎精、口齿密,故一直充任“文艺界”。

洪声一早便与李盛天、唐怀玉、魏金宝等人,来至望平街。

因来早了,于此报馆汇集区,只见报贩争先恐后向报馆批购报纸,好沿途叫卖去,紧张而又热闹。

《立报》是与《申报》《新闻报》鼎足而立的报纸。

这三份报纸,各自拥一批拜过门的人,在帮的都不过界。

史仲明还未到,他们便坐在会客室中等着。

看来史是搭架子。

怀玉拎起一份《立报》,头条都是战争消息,自一二八与日军开战后,天天都这样报道着: “浏河激战我军胜利”、“退抵二道防线”、“日军如再进攻,我军立起反抗”、“伤兵痛哭失声”…… 奇怪,一路上来倒是不沾战火,报上却沸腾若此?翻到后页,有热心人的启事:“昨日火烧眉毛急,今朝上海炮声远。

我军依旧为国血战,本埠同胞就此可高枕苟安么?一腔热血从此冷了么?” 严正的呼吁,旁边却卖着广告:“辣斐花园跳舞厅,地板更形光滑”、“花柳白浊不要怕”、“西蒙香粉蜜”、“人造自来血,每大瓶洋二元,每小瓶洋一元二角”。

——人造自来血?怀玉满腹疑团,正待指给师父看,史仲明来了。

班主有点担忧:“这战事,可有影响么?” 史仲明牵牵嘴角: “你们会打仗么?” 怀玉只道:“不会呀。

” “你们不会,有人会。

”史仲明道,“这世界,会打仗的人去打仗,会唱戏的人去唱戏,各司其职,各取所需,对吧?” 末了,又似笑非笑: “前方若是‘吃紧’,后方也没办法‘紧吃’的。

” 倒像是取笑各人见的世面少了。

怀玉有点不服。

不过出码头演戏,总是多拜客、少发言,这种手续真要周到,稍为疏漏,在十里洋场,吃不了兜着走。

便噤声随他见过一众编辑先生。

史仲明道:“待会他们正式上台了,我还得写几篇特稿呢。

” “反正在金先生的舞台上演出,有个靠山是真。

”编辑先生道。

听了他们的话,师徒二人心中也不是味儿。

难道一身功夫是假不成。

然而当他们来到“乐世界”,马上被唬得一愣一愣,目瞪口呆了。

别说听了两天金先生金先生的。

金先生是怎么个模样还不清楚,但这门面已经够瞧了。

怀玉只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

以为天桥是个百戏纷陈百食俱备的游乐宝地?不—— 来至这法租界内,洋泾浜旁,西新桥侧的一个游乐场,一进门,已是一排十几个用大红亮缎覆盖着的木架子,不知是什么东西?中间横亘了彩球彩带,若有所待,各式人等都不得靠近。

似是必有事情发生…… 还没工夫细问,眼前豁然开朗。

房屋尽是三四层高,当中露天处有空中飞船环游,四周全是彩色广告,大大小小的剧场,看不尽的京剧、沪剧、淮剧、越剧、甬剧、锡剧、扬剧、曲艺、评弹、滑稽、木偶戏、魔术表演。

还有电影室、乒乓室、棋室、拉力机、画廊、茶室、饮食部、小卖部……九腔十八调,百花在一个文明的雄伟的游乐场中齐放,这样的穷奢极丽,亘古繁华,原来也不过是花花世界中一个小小“乐世界”而已。

乐世界里头,高尔夫球场往左拐,有一个“游客止步”的地方,唤“风满楼”,原来便是金先生的办公室。

史仲明引领他们内进,又是未见人。

怀玉游目这个办公室,四周悬挂了名人书画,还陈列了彝鼎玉雕。

最当眼的,是堂前供奉了关羽像,燃烛焚香,这关圣帝君,旁边还挂着一副对联,上联书:“师卧龙,友子龙,龙师龙友。

”下联书:“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

”——在帮的如此崇拜关帝,看来是看重他的义气。

正看着,魏金宝扯扯怀玉衣角,方回头,史仲明一早已立起来。

金先生还没进来,空气已无端地深沉不安,就像一头兽,远远地泄漏一点风声,没来得及思量,它已经到了身边。

来的是个五十上下的男人,身段有点胖,不过仍是潇洒的架子,可以猜想他的风光岁月。

他穿了一件狐皮袍子,外加皮背心。

一进来,史仲明马上上前接过了皮包,他这般一貌堂堂的人,此时却也不坐了,只随侍在侧,向各人引见。

正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金先生。

” 金啸风坐定了,向他们点个头。

脸盘是长方的,有个非凡的鹰钩鼻,一双兽眼,乌灼灼,只消向怀玉一望,便道: “成了。

” 在他对面的人,总有种被看穿了的不安。

是吗?我是什么分数,难道已写在脸上? 金啸风只对李盛天热切点,听起来也不是客套废话,只道: “欢迎你们来,闹猛一下,我就是爱听戏。

你们走过了台,我定当来欣赏。

角儿来乐世界献艺玩玩,便是天然的广告。

仲明有跟你们谈过么?” 那史仲明当下便补充了:“金先生的意思,你们夜场当然上凌霄大舞台,日戏来乐世界,算是我们把戏台借给你们,让你们把技艺介绍给观众……” 说了半截,洪班主也就明白了: “不过日场的事儿,当初也没交待过。

” 史仲明不理他: “我们乐世界还可以义务代你们接洽堂会,也不要你们扣头,跑码头也不外是挣碗好饭吃,堂会多了,收入自然可观。

而且我们其实只要你们每天在台上弄得热闹,就是重复的剧目也不打紧。

” 说了这么天花乱坠一番话,原来是让他们把日戏的包银自动减少,换句话说,在乐世界的演出,就等于“孝敬”,轧闹猛。

李盛天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却笑道: “可我倒是没准备日戏上游乐场的——” 正待推头,金啸风也笑道: “让年青的徒弟们上好了,也不偏劳师父。

难道他们拂逆你不成?不是掂他们斤两,这个档口这个场,我也不是随便让人乱轧,上座空落落,只怪到我眼光不准来了。

” 好像已告一段落,没啥余地。

金啸风向史仲明一抬眼: “仲明,待会带李老板他们白相白相去。

三天后上演,你把宣传弄好。

” 史仲明答应一声,又报告: “昨天来了个招生广告,是位中央委员办的中学,他们不是邀您担任董事长么?如今用了您的名字大字招徕。

这稿我还没发,您的意思?——” “闲话一句,让他们登好了。

以后这种小事不必说。

交易所那儿送来的一份礼,不中我意,这徒是不收了。

退回去。

” “他们——” “你做事体也落门落坎,教教他们吧。

要没空,叫仕林去。

” “我去好了。

” 正要领着他们离去,史仲明忽转身: “金先生,段小姐下午三点半才到。

玛丽来个德律风,说拍完了戏,一睡不肯起床。

” 只听了“段小姐”三个字,这张深沉的脸乍亮。

才一闪,已回复原状了。

出了风满楼,面对这缤纷多姿的乐世界,真不知打哪儿白相起才好。

游客开始多了,他们买一张票,才小洋二角,十二点钟进场,一直可以玩到深夜。

史仲明客气地引路,什么共和阁、共和台、共和厅、共和楼……上的都是不同的戏,也是有名声的角儿呢,这地方真不简单,谁敢不卖账? “各位老板,日戏还没上,不若到京剧场看看。

明天才走台。

”史仲明说。

到了舞台,工人正在放着布景。

怀玉见了奇怪: “咦,怎么你们用的是软布景?” “哦我们早就不挂‘守旧’了,现在流行的是在一张张软片上画上客堂、房间、花园、书房什么的,换景时下面一喊,上面一放就是。

” 李盛天问:“什么是‘守旧’?” 史仲明一念,北平跟上海,真是相差了十年廿年光景呢,便淡淡笑道:“大概是狮子滚‘绣球’的误会吧,反正胡里胡涂的,就文明了。

” 正为“不文明”有点脸热,忽闻: “师哥!” 李盛天一怔,忙循声认人去。

有个布景工人过来。

李盛天记得了,这是他师弟朱盛堃,当年也是学武的,因练功过度,倒呛后不能唱,只会翻,出科之后却一直跑龙套,学搭布景。

未几就离开北平。

“怎么你到上海来了?” “师哥,我现在不上台了,专门‘改台’。

你知道吗?搭布景的吃得开呢,我除开在戏院,还画电影布景。

” “他们倒成了天之骄子!”史仲明道。

李盛天见师弟有出息,也很快慰: “看不出呀,你从前像个毛脚鸡似的,如今拍起电影来了?” “这上海滩,就是搅电影的发财。

此中花头不少,改天带你们参观参观。

” “电影唤什么名字呢?”怀玉问。

“‘夙恨’。

喏,女主角一会给剪彩来呢。

” 在乐世界正门入口,已围满了人,盯着一排十几块大红亮缎,窃窃议论着: “那是什么呢?” “来了没有?” “别挤别挤!” 忽起了一阵骚乱,一条小路像被只无形的魔手一拨一分,现了出来。

带头的是两个男人,然后是两个女人,后面又跟了两个男人。

头一个女人,长得聪明端丽,陪同照应着,带引着女主角。

她是她的“女秘书”。

也没什么秘书的工作可做,不过是跟着出入交际场所,玛丽笑吟吟道: “不算太晚吧?” 男人赔着笑。

“才不过迟了一点,不到两小时,没关系,没关系。

” 群众开始闹哄哄了,他们见到了段娉婷。

段小姐笃定地走着,笃笃笃一双紫缎高跟鞋。

往纤足上瞧,一小截紫缎旗袍的艳色轻轻掩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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