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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慈敦爱太后陵的地表建筑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城,暗红色的神墙包围着巨大的八角形灵台和密檐式佛塔。
它用了如此多的琉璃构件,以至除了黯无星月的黑夜,荒野中的旅人在很远的地方就可瞧见它的光彩。
据说墓里埋着的女人因为被亲生儿子杀死,变成了威力强大的恶灵,连受命于天的皇帝都感到畏惧,最后恶灵被辽国来的真芝大法师镇在了佛塔下。
往来于居延古道的旅人们把惠慈敦爱太后陵称为暗血城,并相互告诫那是不可接近的禁忌之地。
暗血城上空常有妖风腾起,盘旋直上云霄,呼啸声令人闻之色变。
牲畜野物和暗夜里的迷路者经常莫名其妙地在暗血城外丢掉性命,横尸于荒草间,也没人敢去收敛。
尸体腐败后,一入夜草丛中就会飘出青白的磷火,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五月的黄昏,没藏空引着众人穿过这片野地。
观音奴无意中踢到一个骷髅头,那头拖着尺余长的黑发,惨白的骨头在夕阳下闪着瘆人的冷光。
观音奴默不作声地绕了过去,嘉树感到她的灵魂在发抖,心想这一贯勇往直前的姑娘也有害怕的时候么? 踏进暗血城的南门,了解西夏皇陵布局的嘉树发现,这座陵园竟没有外城、月城与陵城之分,也没有设置鹊台、碑亭和献殿,只有三十六座排列成莲花形状的佛塔包围着中央的灵台。
佛塔间以麻石小径勾连,因长期无人打理,小径以外的空地长满了齐腰深的荒草。
当天边的火烧云由浅绯变作玫瑰灰、由金红变作葛巾紫,在昼夜交接时开放的逢魔花刹那间开遍这荒城。
像无数小孩儿在荒草中探出头来,苍白花盘如面,赤红花蕊如唇,花瓣上的两个黑斑儿恰似眼睛,在风中轻轻摇摆,说不出的凄凉和诡异。
糜烂的花香堵着人的鼻子,腻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地宫的入口。
”没藏空停在西边的一座佛塔前,慢吞吞地道:“我原本只邀了萧大人,后来萧大人提出要诸位相助,”他的目光在耶律嘉树、观音奴、沈皓岩、卫清樱面上一一扫过,“我答应了。
不过萧大人的二十铁骑就不必了吧,开启密室,并不在人多。
” 萧铁骊想,这二十名骑兵打仗在行,真进了地宫却未必管用,守在入口还能防止被人断了后路,才点头答应,便听嘉树冷冷接道:“人留下可以,还请空法师将解药一并留下。
” 卫清樱反应最快,立即捂住鼻子,轻声道:“是那种像孩儿面一样的花作怪么?” 嘉树点头道:“逢魔花香味奇异,闻的时间若超过半个时辰,就会让人产生各种幻觉。
若整夜守在这里,必然狂躁而死,暗血城外的累累白骨就是明证。
” 那二十铁骑听嘉树说得这样凶险,一起怒视没藏空,更有人将手搭在战刀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没藏空从容地道:“嘉树法师考虑周详,是我疏忽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瓶,拔开塞子,一股奇臭便飘散出来,将那腻人的花香抵消了不少,“列位围成圆圈,整夜闻着瓶里的臭药,自然无恙。
”卫慕银喜站在他身后,闻言抿嘴一笑,随即敛了笑意,默默道:“父亲,杀死您的仇人来了,愿您英灵保佑,让他们再也走不出暗血城。
” 二十铁骑见枢密使大人首肯,依言守在外面,其余人随没藏空进了佛塔。
塔墙上微微凸起四块青石浮雕,空结了施无畏印、尊胜手印、月光菩萨手印和贤护菩萨手印,逐一击去,地面的青砖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深洞。
这机关看似简易,若不知方法强行突入,断龙石的机关就会启动,彻底封闭地道入口。
举着火把,众人随没藏空穿过一条绵长的地道。
地道以切割整齐的巨大岩石砌成,通向灵台下的圆形墓室。
墓室空间颇高,底部直径达三十丈,越往上直径越小,到顶部便收缩成一个不足半尺的圆。
置身其中,仿佛陷在一个硕大无朋的圆锥形沙漏中,让人感到十分压抑。
墓壁和圆顶上彩绘的天国景象非常奇特,包括汉人的女娲大神,人首蛇身,端坐于九天之上,其下有天阙九重,每一重都有神灵和虎豹把守;契丹的黑山大神,巍巍然,肃肃然,正指引灵魂骑飞马升天;佛祖在西方极乐世界拈花微笑,菩萨罗汉侍立两旁,空中妙音鸟清歌宛转、吉祥天女翩然若舞;耶和华与佛祖遥遥相对,不辨雌雄的美丽天使展开了洁白的翅膀……不同民族、不同信仰中的天国被杂糅到一块儿,予人光怪陆离之感。
卫清樱睁大眼睛,屏息看着面前的怪诞壁画,她旁边的银喜却头也不抬,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没藏空见银喜的表情太不自然,暗自叹气,踱过去轻声道:“这里不要紧的,别怕。
” 银喜抬起头,平时明眸善睐,今日竟有些呆滞,木木地看着面前的没藏空,不敢向旁边瞟上一眼,尽管如此,还是避不开空身后的浓艳壁画,颜色稠得像要从墓壁上漫出来,浸透她的丝履,爬上她的裙裾。
这壁画像是有生命、在呼吸,只一照面,银喜就不寒而栗,垂下头兀自嘴硬:“我不怕。
” 没藏空反复叮嘱银喜不要看迷宫中的壁画,没想到却令她生出了恐惧之心,实在是适得其反,不禁道:“主人其实不必亲来的,我现在送你出去,在墓外等消息就好。
” 没藏空并不知道银喜的嫉妒心胜过了恐惧心,决不肯在观音奴面前示弱的,她咬着牙道:“别人都没有临阵脱逃,我怎能退出?我不会走的。
” 没藏空见分处两隅的卫清樱和萧铁骊不约而同地向这边看来,担心说多了引起众人疑心,对银喜点了点头,踱到一边去,暗自思忖:“灵府大阵发动后,只要将主人护在风暴之眼就行了。
这阵势是真芝老祖晚年所创,耶律嘉树并不了解,其他人就更不消说。
所谓魔由心生、咎由自取,端看这些人怎么取舍了。
”没藏空本不愿牵扯萧铁骊以外的人,但情势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观音奴对壁画没兴趣,安静地站在祭台旁,却非银喜以为的从容自信,所以不动,不过是因为无力动弹。
十一年前,她曾躺在这儿任人宰割,祭台上血迹斑斑,因年深日久变作难看的酱色,也不知道哪些是她所染,当年感到的恐惧和绝望却像洪流一样席卷而来。
观音奴脑海中来来往往尽是那眼细如针、面白如纸的妖异城主,反反复复只有竭尽全力对萧铁骊说出的那句话:“哥哥,杀了他。
” 嘉树感知她的情绪,走过来安慰道:“没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妄求长生,竟饮活人的血来为自己延寿,真正死不足惜。
” 观音奴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嘉树在跟自己说话,勉强答道:“是啊,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妖怪。
” 两人说得没头没尾,旁边的人也插不上话。
沈皓岩站在附近,负着手欣赏墓壁上的彩画,心里却对嘉树厌恶到了极点。
没藏空开启圆形墓室的暗门,引众人进入明神之宫。
殿堂幽暗,到处垂着深紫色的帷幕,空气中却没有陈腐的味道。
历来陵墓都以密封和防盗为要务,惠慈敦爱太后陵却不同,倒似真芝老祖给自己建造的地下宫阙。
众人暗暗留心,均未发现新鲜空气从何而来。
踏进建筑在下一层的密魔之宫时,观音奴深深吸气,认出是当年困住自己的迷宫。
她曾逛遍此间,现在还依稀记得道路,然而没藏空领大伙儿走的这条,她敢肯定自己从没到过。
沿途所见的故事壁画,形制之巨大,色彩之靡丽,远远超过明神之宫圆形墓室中所绘。
画中人物有两男一女,穿着契丹衣衫,表情与肢体都极度夸张变形,乍见觉得荒诞,细瞧有点恶心,看的时间长了竟透着种独特的美感,只觉那三人在面前活了过来,上演一幕幕扣人心弦的好戏,令观者舍不得移开眼睛,因画中人的悲喜而激昂、沮丧和叹惋。
没藏空道:“当年真苏老祖与真芝老祖同时爱上一个叫瑟瑟的女子,结果瑟瑟选择了真苏,真芝伤心之下避到夏国。
这十六幅壁画就是真芝老祖追忆往事时所作。
” 一路行来,嘉树见没藏空侃侃而谈,向众人解释画中情景,眼睛却似盲人一般空荡荡地没什么情绪,心中一动,暗想:“真芝老祖小时候顽劣异常,他的母亲却很严厉,一点小错也要念叨三日,不料真芝老祖因此创出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两忘功,一颗心冷硬如铁,再不为外物所动。
看来这党项和尚确实继承了真芝老祖的衣钵。
” 嘉树试着撤去冰原千展炁的防护,用普通人的眼光来看这些画,由惘然至悚然,最后竟惊出一身冷汗。
他最擅长的就是精神控制术,却差点着了这壁画的道儿。
十六幅巨画构成一个整体,蕴含着极其邪恶的精神力,反复对人进行暗示、煽动和蛊惑。
嘉树竭力收敛心神,克制纷至沓来的种种恶念,待到心境宁和,地道也走到了尽头。
火把的光微微发黄,照着两扇洁白的石门,没藏空拨动机关:“这就是真芝老祖收藏迷世书和法器的暴室,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参透,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但愿诸位能有所得。
” 石门缓缓开启,一间可容纳数百人的八角形厅堂呈现在大伙儿面前,墙壁、地面乃至穹顶都是素白色,不知是什么材料建成,泛着粼粼的珠光。
暴室中央摆了一张覆着黑熊皮的宽大椅子,与八根巨大的白石柱子正好等距。
室内太过空旷,黑白两色的对比太过强烈,令已经看惯浓艳奇诡壁画的人们生出莫名的焦躁。
观音奴一直勉力克制的恐惧终于爆发出来,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叩击的声音。
她小时候被没藏空劫走,醒来时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这间暴室,诡异的地底世界使她失语,想不到十一年后的今天,她再度体验这种咽喉被锁、声音被禁的感觉。
恍惚中,观音奴忽然发现左数第三面墙上隐约显出图画,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卫慕银喜等人亦迷迷糊糊地向其余的墙凑去,只有嘉树和没藏空还留在原地。
没藏空第一次见识灵府大阵的力量,深感灵验。
他听师父说过,除去入口,暴室中的七面墙上各有一道暗门,暗门上绘制的隐画分别象征人类的七种恶德:恐惧、嫉妒、贪婪、傲慢、虚伪、吝啬和憎恨。
先前地道中的十六幅壁画能激发人潜藏的恶德,进入暴室后凡与隐画共鸣者,必被灵府大阵吞噬。
没藏空一进暴室就选择了离恐惧之墙最近的位置,准备阵势发动时拉住银喜退向风暴之眼。
孰料银喜在恐惧之墙前停留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走向憎恨之墙,末了跟沈皓岩一起停在嫉妒之墙前,那位置离没藏空就相当远了。
没藏空焦躁起来,想赶去接应银喜。
他的情绪一波动,立即被嘉树乘虚而入,将他牢牢地钳制在当地。
察觉情势不妙的嘉树微微笑着:“空法师,你最好不要妄动,否则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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