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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不起,我怎么办呢。
蓦然想起唐晶以前向我说过:“工作上最大污点不是做错事,而是与同事反目。
” 我竟犯下这个错,焉得不心灰意冷。
若与老张拆伙,我租不起那么大的地方辟作工场,亦买不起必需的工具。
况且我只有点小聪明,至今连运用烤箱的常识都没有。
每个人都赞子君离婚之后闯出新局面,说得多了,连我自己都相信。
什么新局面?人们对我要求太低,原以为我会自杀,或是饿死,居然两件事都没有预期发生,便算新局面? 我一夜未眠。
我倒情愿自己是以前的子君,浑浑噩噩做人,有什么事“涓生涓生”大喊,或是痛哭一场,烟消云散。
我足足一夜没睡。
清晨喝黑咖啡,坐窗前,一片寂寥,雨终于停了,我心却长有云雨,于是把那条自制饰物悬胸,电话响。
是老张,听到他主动打来的电话,不禁心头放下一块大石,血脉也流动起来。
他若无其事地说:“今天与造币厂的人开会,我提醒你一声。
” “我记得。
”我亦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会儿见。
” “我什么也没有准备。
” “没关系,我有些图样。
” “再见。
”我说。
老张尚需要我,我松口气,我尚有利用价值。
以前与史涓生在一起,如果抱着这般战战兢兢的态度,恐怕我俩可以白头偕老吧? 我忽然狂笑起来。
还是忘不了史涓生。
造币厂代表换了新人,老先生老太太不在场,我有点心虚,紧随着张允信。
碰巧我们两个都穿白色,他们则全体深色衣饰,仿佛是要开展一场邪恶对正义大战。
我痛恨开会,说话舌头打结,老是有种妄想:如果我不开口,这班讨厌的人是否会自地球表面上消失? 张允信出示许多图片给主席看,其中一张居然是我脖子上悬的“雨云”。
我讶异,这滑头,把我一切都占为己有!真厉害。
主席并没有表示青睐,把我的设计掷下,冷笑一声,“这种东西,十多年前嬉皮士流行过,三只铜板一个,叮铃当郎一大串。
” “太轻佻,没有诚意。
”另一位要员亦摇头。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运气大概要告一段落了,我不应遗憾它的失落,我只有庆幸它曾经一度驾临。
散会时我们已被黑衣组攻击得片甲不留。
我默然。
出到电梯,主席的女秘书追出来,“等一等,等一等。
” 我没好气,“什么事?要飞出血滴子取我们的首级?” 女秘书脸红红,“我见你胸前的饰物实在好看,请问哪里有买?” 我气曰:“这种轻佻的饰物?是我自己做的,卖给你也可以,港币两百元,可不止三个铜板。
” 谁知秘书小姐马上掏出两百元现钞,急不可待地要我将项链除下。
我无可奈何,只好收了她的钱,把她要的交给她,她如获至宝似地走了。
在电梯里我的面色黑如包公。
老张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 “幸亏我尚有生活费。
”我说。
“他们的内部在进行新旧派之争,凡是旧人说好的,他们非推翻不可。
” 我苦笑,“看样子我们要休息了。
” “不,”老张很镇静,“我们将会大力从事饰物制作。
” 我愕然。
“两百块一件泥饼?”老张说,“宝贝,我们这一趟真的要发财了。
” “有多少人买呢?”我怀疑。
“香港若有五十万个盲从的女孩子,子君。
”老张兴奋地说,“我们可以与各时装店联络,在他们店铺寄卖,随他们抽佣——如何?” “我不知道。
”我的确没有信心,“也许这团‘云’特别好玩。
” “你一定尚有别的设计。
”老张说。
“当然有。
我可以做一颗破碎的心,用玻璃珠串起来,卖二百五十元。
” “我们马上回去构思,你会不会绘图?”老张问道。
“画一颗破碎的心总没问题。
”我说。
“子君,三天后我们再通消息吧。
” 我们在大门分手。
太冒险,我情愿有大公司支持我们。
窍则变,变则通,我只剩下大半年的生活费,不用脑筋思考一下,“事业”就完蛋。
回到公寓怔怔的,尝到做艺术家的痛苦:绞脑汁来找生活,制作成品之后还得沿门兜售,吃不消。
忽然之间觉得写字间也有它的好处:上司叫我站着死,干脆就不敢坐着生,一切都有个明确的指示,不会做就问人,或是设法赖人,或是求人。
现在找谁帮我? 又与老张生分了,没得商量。
黄昏太阳落山,带来一种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式地孤独。
我出门去逛中外书店,买板书、B2铅笔、白纸、颜料,最后大出血,在商务买套聊斋,磨着叫售货员打八折,人家不肯,结果只以九折成交。
我也不觉有黄昏恐惧,一切都会习惯,嘴里嚼口香糖,捧着一大盒东西回车子,车窗上夹着交通部违例停泊车辆之告票一张。
“屎。
”叹息一声。
这个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撩会,不使尽浑身解数如何生活,略一疏忽便吃亏。
刚在感想多多之际有人叫我:“子君?”追上来。
我转头,“涓生。
” “子君。
”他穿着件晴雨褛,比前些时候胖了,可怕。
我看看他身后,在对面马路站着辜玲玲以及她的两个子女。
那女孩冷家清已经跟她一般高,仍然架着近视眼镜,像个未来传道女。
想到我的安儿将是未来艳女录中之状元,我开心得很。
“子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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