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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
我忽然发觉史涓生是个非常沉闷的人,比之张允信的诙谐多才,甚至可林钟斯的死缠烂打,涓生都缺乏生气,我们却居然做足十三年夫妻。
要是他现在才来追求我,我会不会嫁她? 许是为了生活安定,但做法不一样,永远没有可能百分之一百诚心诚意了。
他说:“……总之,子君,你要结婚便正式再婚,我也可以省下赡养费。
” “你那笔赡养费,这些日子来未曾涨过一个仙,你可知物价飞涨?” “听说你自己赚得到。
” “靠一双手,咱们这些手作仔,不提也罢。
”每次都是我先提出来,“走吧。
” “子君,真没想到你变得如此实事求是,每次我出来见你,都要经过一番吵闹争执,但你——” “为我吵?”这倒新鲜,“我是被你遗弃的前妻,又不是你新欢,吵什么?” “女人。
”他又叹一回气。
俗不可耐,一辈子才认识两个女人,就作其女性问题专家状。
回到家中,我模拟史涓生叹气,并且说:“女人!”俗不可耐,作呕。
最恨以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为荣的男人。
十三年的夫妻,真奇怪,涓生甚至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
为他哭过吵过,现在却烟消云散。
每次见到史涓生,我都睡得特别好。
以前唐晶告诉我,她最常做的恶梦,是梦见穿着睡衣进入会议室,整个房间坐的都是铁甲人,说话的腔调完全似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然后就开始用武器攻击她,将她刺至血肉模糊,倒在地下。
多么可怕的梦,既现实又逼真。
她还算是有资格的,我可没有那么多机械人要忙着对付。
张允信不只一次要我去买几件新衣服,“永远那条破皮裤。
” 其实这条破裤曾经一度值四千五,是被时代周刊誉为高级时装建筑师之纪亚法兰可法拉的设计,而且曾经一度是白色的,现在就像我的人,尘满面,鬓如霜。
我跑到名店去逛了逛,那里的新女售货员不再认得我。
我坦然地四周游览,觉得再无必要在华服上翻花样,这时有人把我认了出来。
“史太太!” 我转头,“咦,姜太太。
” “好吗?许久不见,史太太,”她拉住我。
我笑笑,“莫再叫我史太太,我离婚足有两年了。
” “唉呀,我也离婚了。
”她眼睛红红地说。
我点点头。
“大家都知道我老公外头有人,就瞒我一个,大家好朋友,也不同我说一声。
”她抱怨。
我改变话题:“看到什么合适的衣服没有?” “有钱有什么用?抓不住他的人,”姜太太使劲说下去,“你家史医生——” “我过去那边看看,”我连忙推开她抓住我的手臂,急急走到毛衣柜去挑选。
姜太太没有跟上来,我临走向她点点头。
她的赡养费数目必然比我精彩,她尚有资格逛名店。
我双手空空离开,不想再接触到以前生活的角落。
可林钟斯在史涓生结婚那一日指着西报上的启事跟我说:“瞧,你前夫结婚了。
” 我实在忍不住,“为什么你们什么都知道?到底是谁在做包打听?为何你们对别人的私事这样有兴趣,为啥拿着杯啤酒就开始东家长西家短,怎么有人说就有人听?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格?我的私事关你们什么?又犯着你们什么?为什么?” 他咧齿而笑,“子君,嗨,每个人都离你而去,你的丈夫,你的情人,你的妹妹——” “闭嘴!”我大吼。
他的一双蓝眼充满笑意,向报上那段启事瞄瞄,同时呶呶嘴。
“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很寂寞,我打算乘虚而入。
” “永无可能。
” “上周出的广告看见没有?喜不喜欢?” “谁做的?” “布朗那组人。
” “布朗?”那名字足有三世纪远。
“他尚为你生我的气呢,我是没吃羊肉一身骚。
” “你们洋人反正是一身骚。
” “你还能顽抗至几时呢?” “至我崩溃时,”我狠狠说,“找布朗也不找你!” “你真厉害。
”他吐吐舌头。
我身边有点款项,趁着烦闷没顶,飞赴温哥华见安儿。
在长途电话中听到她的欢呼就已经开心。
她居然来机场接我。
宽然的笑容,健美的身材,不不,安儿不像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活泼过。
她出于我,但事实上她胜于我。
“倦吗?”她关心孜孜地问我。
我点点头。
“我替你订好酒店房间。
怎么,妈妈,仍然是一个人?” 我不响,这小女孩,直情把我当作她的平辈。
“爸爸都结婚了。
” “我怎么同他比?”我苦笑。
“别酸溜溜的,”她笑,“说不定今次旅行有奇遇。
” “遇到谁?”我也笑。
“你最喜欢的男人是谁?” “月宫宝盒里的瓶中巨魔。
” 安儿一本正经摇摇头,“他块头太大了。
” 我们又笑作一团。
安儿的学校在市区,我随即跟她去参观,舍监很严,访客需要签到,学生才可以在会客室见朋友。
住宿生中有许多外国人,香港学生约占三成,其余就是阿拉伯石油国家的子弟。
校中设备极好,泳池、球场、运动室,一应具备,完全像一个度假营,分明是特为有钱家庭所设的学校。
女孩子念无所谓,男生毕业后却不保证可以找到间好的大学。
安儿房中堆满香港出版的书报杂志,明报周刊、妹妹画报。
“哪儿来的?”我皱眉头。
“唐人街买的。
” “太浪费。
”我说,“你爹给你许多零用?” “许多。
”她承认。
“他对你倒是慷慨得很。
”我略略宽心。
“是呀,他现在的妻子时常同他吵,埋怨他花太多的钱在子女身上,怕宠坏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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